以将军跺脚三次为信号,我该在卡比的陪同下出场了。
如果我忘了我要扮演的角色,那狗定会提醒我的。按照约定的时间,它向我伸出爪子,把我引到将军身边。
将军见我,遗憾地伸着两只胳膊。怎么?这就是给它推荐的仆人?它走到我的鼻子尖下打量我,在我周围转来转去,轻蔑地耸耸肩膀。
它神态滑稽,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观众心里有数:它是把我当成十足的傻瓜,而且,这也是观众的感觉。
这出戏从各个方面来表现我的笨拙。在每幕里,我都要做件新的蠢事;心里美却相反,它不错过每个机会,去显示它的聪明和机智。
在长时间地审视我以后,将军对我表示怜悯,吩咐给我备午饭。
“将军认为:这孩子吃饱肚子后就不会那么愚蠢了。”维泰利斯说,“咱们瞧吧!”
我在张小桌前坐下,餐具已经摆好,餐巾放在餐盘里。
这块餐巾派什么用场?
卡比示意我使用餐巾。
我寻思了半天,最后用餐巾擤了擤鼻涕。
将军见此情景后捧腹大笑,卡比瞧着我的愚蠢举动,仰天摔了跤。
我发觉我是搞错了,于是我再次察看餐巾,心里嘀咕该怎么使用。
我灵机动,终于计上心头:我将餐巾卷起来,做了条领带。
将军又噗嗤声笑了,卡比又摔了跤。
表演反复进行。将军发怒了,它抢走我的椅子,坐到我的位子上,把我的午餐吃个精光。
啊,将军!它会使用餐巾!它把餐巾的角挂在军礼服的纽扣上,又往膝盖上铺,动作是多么潇洒!它掰面包和喝酒的举止又是多么高雅!
然而在它系列漂亮的举动中,产生无可比拟的最大喜剧效果的是饭后它索取牙签并利索地剔牙的动作。
暴风雨般的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演出胜利告终。
猴子多么聪明!仆人多么愚蠢!
回到旅店,维泰利斯向我表示祝贺。我已经成为个出类拔萃的滑稽演员,他的夸奖,我是受之无愧的。
。
第七章学习
组成维泰利斯先生杂耍班的演员——我指的是狗和猴子——的确是些很有才能的喜剧演员,可惜这种才能不是多样化的。
演出三四场之后,观众对它们的节目就全摸了底,除了重复那套外,它们再也翻不出新花样来了。
因此,不宜在同个城市停留很久。
到达于塞尔三天之后,我们又不得不重新赶路了。
我们上哪儿去呢?
提出这样个问题,我在师傅面前算是够大胆的了。
“你熟悉这地方吗?”他瞧了瞧我,反问道。
“不熟悉。”
“那你为什么问我到哪儿去呢?”
“想知道呗。”
“想知道什么?”
我瞠目结舌,连句话也答不上来,只是望着面前伸向林木葱宠的山谷深处的白晃晃的道路。
“如果我告诉你,”维泰利斯继续说,“我们先到奥里亚克1,然后动身去波尔多2,再从波尔多向比利牛斯山3进发,这能告诉你什么呢?”
“那您是知道这些地方的啰?”
“从来没有去过。”
“但您是知道我们要上哪儿去的吧?”
他久久地瞧着我,似乎要从我身上发现某种东西。
“你不认字,是吗?”他问我。
“不认字。”
“你晓得什么是书吗?”
“晓得。人们带着书去望弥撒,当背不出祈祷文的时候,好照着书念。书我见过,装潢很漂亮,里面有图画,封面是皮的。”
“好。那你知道人们可以把经文装在书本里啰?”
“是的。”
“书里还可以装其他东西。当你背诵祈祷文的时候,就是在默诵你母亲装在你耳朵里的词句,这些词句从你的耳朵进入你的脑子里。然后,当你召唤它们的时候,它们又回到你的舌头上。嗯,那些拿着书本祈祷的人,他们的祷词不是从他们的头脑中唤出来的,而是用他们的眼睛去取出早已装在书本里的祷文。这就叫作念书。”
“念书我见过,”我以自豪的口吻说。我并不是个笨蛋,别人讲的,我全理解。
“不但祈祷文可以写成书,所有的切都能写成书。等会休息时,我给你看本书。我们可以在书里找到我们要经过的国家的国名和历史。到过或者在这个国家居住过的人,已将他们耳闻目睹的事写在这本书里了。因此,我只要翻开书读读,就可了解这些国家,象我亲眼见到的样。我学习这些国家的历史,就跟别人给我讲述的那样。”
我是被当作个野孩子抚养长大的,对于文明生活没有任何概念。维泰利斯这席话,对我来说简直是段启示录,开始糊涂,渐渐就清晰了。
我的确上过学,不过只有个月的学历。在这个月期间,老师没有把书本发到我手里,既没有阅读课,也没有写字课,类似的任何课程从来没有教过。
不要根据现在学校的情况而断定我所讲的是奇谈怪论。我所说到的那个时代,法国很多小城镇都还没有学校。就是有学校的地方,掌管学校的老师常常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或者因为他们是草包,或者因为他们杂事缠身,对送到他们那里去的学生,根本不教他们念书。
我们村里学校的老师就正是这样的。他肚里有点货吗?也许有。我不愿意谴责他不学无术。然而在我待在那里的这段时间,他不曾给我和我的同学上过哪怕是最短的堂课;既然他的真正职业是制作木屐,他就有别的活儿等着要做。因此从早到晚人们只看到山毛榉和胡桃木的木屑在他周围飞扬。除了对我们说些关于我们的父母冷热和刮风下雨之类的话以外,他从不多说句别的话,根本不提阅读和算术。为此,他把这两门课程交给了他的女儿,由他女儿代他给我们上课。可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的真正职业是裁缝,当她的老子紧握刨子或者凿子的时候,她正在卖力地做针线。
总得活下去呀!我们共是十二个学生,每人每月交五十生丁。总共六法郎的学费在三十天内要养活两口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做木展和裁缝的收入可以补充学校无力提供的费用。
因此,我在学校里根本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连字母都没有学会。
“读书难吗?”我走了很长段路后思索了半天才问维泰利斯。
“脑子笨的人学起来是困难的,尤其对缺乏意志的人更难。你的脑子灵不灵?”
“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如果您肯教我,我是有毅力的。”
“那好,咱们以后再说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那为什么不立即开始学习呢?我不了解读书到底有多难,在我的想象中,我只要打开书本,就能掌握书里面的全部知识。
第二天我们赶路时,我看见师傅俯身在路旁捡了块满是尘土的小木板。
“这就是你要念的书本。”他对我说。
这块木板是本书!我瞧了他眼,看看他是不是在讥笑我,结果发现他是本正经的。于是我仔细观察他捡来的东西。
这的确是块木板,纯粹是块山毛榉木板,长如只胳膊,宽如两只手掌,光溜溜的,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和图案。
怎么能在木板上读书?读些什么呢?
“开动你的脑筋。”维泰利斯笑着对我说。
“您是想讥笑我吧?”
“不,孩子。讥笑对于改变坏脾气是有用的。可是讥笑个由于没有知识因而什么都不理解的人,那只说明讥笑者自己愚蠢。等我们到了那边树林,在休息的时候,你会看到我是怎么用这块木板来教你读书的。”
我们很快走进了树林子。我们的背包在地上放,便坐在重新变绿遍地是雏菊的草地上。心里美被解下锁链后,便纵身跳到棵树上。它摇动树枝,似乎非要打落几颗核桃不可。几条狗疲倦了,安详地围卧在我们的周围。
维泰利斯从他口袋中取出把刀子,从木板上削下薄薄的片。削成后,他又将薄片的两面从头至尾磨得光光的,然后把薄片剖成大约十二个般大小的小方块。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可是我承认,尽管我的精神高度集中,我却点也弄不明白他将怎么用这些小木块去编成本书。我再无知,也知道书是由许多印有黑色符号的纸页组成的。如今纸在哪里?黑色符号又在哪里?
“在每个小方块上,”他对我说,“明天我要用刀尖刻个字母,你就学字母吧。等你字不差地学会了字母并且看就可辨认的时候,你把它们个个拼起来组成单词。当你能够用单词组成我嘴里说的话的时候,你就能念书了。”
我的口袋里很快就塞满了小木块,我也很快掌握了字母。当然会念书那还是另外回事。学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我也甚至产生过后悔读书的念头。
然而,我应当对自己说句公道话。我所以后悔,并非因为我懒惰,而是我有自尊心。
维泰利斯教我认宇母的时候,他认为可以把卡比和我放在起教。狗既然能把钟点的数字牢牢装在脑子里,它为什么不可以把字母也装进去呢?
我们在起上课,我成了卡比的同班同学,或者也可以说狗是我的学友。
卡比不会说话,当然,它是不会念眼前的字母的。我们的小木块摊在草地上,卡比只会用它的爪子挑出主人念的宇母。
刚开始,我比卡比进步快。可是,如果说我有更敏捷的智慧,那么卡比有更牢固的记忆力:对它来说,学会了的东西是永远记住了,再也不会忘掉。它不分心,不犹豫,从不出差错。
因此,每当我念错时,我们的师傅总免不了要说:“卡比准保比雷米先学会。”
卡比这条狗,大概是听懂了,它洋洋得意,摇晃着它的尾巴。
“在戏里,你演得比动物还笨才好。”维泰利斯又说,“在现实生活中,这就太丢人了。”
这番话刺痛了我的心,从此我就横下决心,门心思地学习。当那可怜巴巴的狗待在那里,从所有字母中挑出组成它名字的四个字母时,我却慢慢地学会念书了。
“现在你已经会念文字了,”维泰利斯对我说,“你还想识谱吗?”
“我懂了乐谱后也能象您样唱歌吗?”
“你想象我样唱歌?”
“喔!不是象您样,那是做不到的,不过反正是唱唱而已。”
“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太喜欢了!黄莺的歌声果然动听,可我仿佛觉得您的歌声更美,再说这也不是回事。您唱歌,我就会随着您的歌声,时而想哭,时而想笑。我告诉您件事,您也许觉得可笑:当您唱上支轻柔而又悲伤的歌曲时,您把我带到了巴伯兰妈妈的身边,我想念她,我仿佛在家里见到了她。可惜我不懂您唱的歌词,因为歌词是用意大利文写的。”
说话的时候。我用眼睛望着他。我似乎看见他的眼睛被泪水封住了。于是我不再说下去,我问他,我这样说话是不是伤了他的心。
“不,我的孩子,”他激动地说,“你不会伤我心的。恰恰相反,你引起了我对青年时代那美好时光的回忆。放心吧,我定教会你唱歌。你有颗善良的心,你也会使人流泪的,你也会受到欢迎,你看着吧”
他突然闭口不说话了。我猜想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但是我猜不透他有口难言的原因,只是到了后来,经过很长段时间后,我才了解清楚。当这些原因将出现在使我伤心和痛苦的故事中的时候,我再另作介绍吧。
从第二天起,我的师傅也象制作课本样,为我做好了乐谱,也就是说,他削了很多小木块,还用刀尖在上面雕刻。
可是,这是件更加艰巨的工程,因为乐谱所必需的各种符号需要组合,而这种组合比字母要复杂得多。
为了减轻我口袋的负担,师傅充分利用了木块的两个面。他在每面上划了五条线,表示线谱。他在面刻上“索”的音符,在另面刻上“发”的音符。
当切准备就绪,上课开始了。说实话,音乐课并不比阅读课容易。
向对狗那么耐心的维泰利斯竟不止次地对我发脾气。
“畜生嘛毕竟是畜生,我们可以忍耐点。”他嚷嚷道,“可你呢,真气死我!”
维泰利斯接着就做了个戏剧性动作。他举起双手,又突然重重地垂落在大腿上,发出“啪”的声。
心里美对它认为滑稽可笑的切,它都喜欢跟着模仿,它很快学会了维泰利斯的这个动作。由于我每次上课的时候它都在场,所以,当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的时候,我总是气恼地看到它朝天举起前肢,然后落在大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连心里美也笑话你。”维泰利斯大声说。
倘若我有胆量的话,我真想反驳说心里美既嘲笑学生,也嘲笑先生。可是,对先生的尊重和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幸好总是阻止我去作出反驳,我暗暗地把这种反驳咽到了肚里。以后每当心里美做鬼脸拍大腿侮辱我的时候,我不再感到那么难受了。
第关终于过去了,我已能演唱维泰利斯在片纸上谱写的歌曲,真是感到非常满意。
那天,维泰利斯没有用手拍他的大腿。相反,他在我的小脸蛋上亲昵地拍了两下,鼓励我说,只要继续努力,我可以跃成为位大名鼎鼎的歌手。
当然,冰冻三尺非日之寒。为了学成功,整整几个星期几个月,我的口袋里常常装满了小木块。
何况,我的学习也不能象学校的学生听课那样正规,我的师傅只能利用空闲的时候才能给我上课。
我们每天都必须赶路,路程的长短,要看村子与村子之间的远近来决定;我们必须到我们有可能挣钱的切地方去演出;我们必须督促狗和心里美排练;我们必须亲自动手做午饭或晚饭。只有在做完这切事情之后,才谈得上读书或学习音乐。学习常常是在途中休息的时候,在树荫下,或者在石子堆上进行。在草坪上,或者在路上,摆上小木块,这就成了我的课桌。
这种教育与大多数孩子们受到的教育几乎没有共同之处,那些孩子只管学习就是了。可是,他们还老抱怨没有时间去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还须指出:还有件比用于学习的时间更为重要的事,那就是学习上的专心。装进我们脑子中的知识不是用我们化在学习上的时间来计算的,而是由我们学习的毅力所决定。
幸好,我能够增强自己的毅力,不常受走路干活或周围娱乐的引诱。如果我也必须象某些小学生那样关在屋子里,只用两只手写宇,只要把两只眼睛死盯在书本上就行了,那我还能学到什么呢?什么也学不到。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把自己关起来的房间,沿着大路行进的时候,还必须留心脚下的地,否则就有跌得鼻青脸肿的危险。
我终于学到了些东西。同时我也学会了长途旅行,这种旅行和维泰利斯教授的课程样有用。我生活在巴伯兰妈妈身边的时候,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听听别人对我的评论就可证实这点。巴伯兰说我是“城里的孩子”,维泰利斯说我的“手脚太细弱”;我和我的师傅生活在起,经受着露天生活的磨练,我的胳膊和腿变得强壮有力了,我的肺发达了,我的皮肤变得象盔甲般坚实;我已经能够不觉痛苦地忍受寒冷和炎热,日晒和雨淋,饥饿和劳累。
这段学徒期对我来说是种巨大的幸福,它使我在青少年时期不止次地经受了落在我头上的沉重致命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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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奥里亚克;法国中部高原城市。
2波尔多:法国西南部城市港口,位于加龙河下游。
3比利牛斯山:欧洲西南部最大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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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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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遍了法国南部的部分地方:奥弗涅弗莱利伐莱盖尔西罗埃格塞文和朗格多克。
我们旅行的方式是最简单不过的了。我们漫无目的地直往前走,当我们远远看见个好象不太贫穷的村庄时,就准备大模大样地进去。我先给狗打扮番,为道勒斯梳洗,替泽比诺穿衣,往卡比的只眼睛上涂点药膏,好让它扮演个老兵的角色。最后,我强令心里美穿上将军服,这是最难办的事,因为猴子心里明白:梳妆打扮是它演出的前奏。它竭力反抗,想出最古怪的花招,不让我替它穿衣。我只好求卡比帮忙。卡比靠它的机警本能的敏捷,几乎总能挫败猴子的诡计。
我们全班人马穿着盛装。维泰利斯拿着短笛,让我们秩序井然地开进村子。
如果跟在我们后头的好奇的人相当多,我们就演出场;反之,如果人数太少,挣不到什么钱,我们就继续前进。
只有在城市里,我们才待上几天。这样,上午我就可以带着卡比随便遛弯儿。卡比是条狗,它当然不穿演出服。我们在街头闲逛。
维泰利斯平时总是紧紧看住我,让我寸步不离他的左右。他允许我逛马路,可算是大发慈悲了。
“既然命运让你跑遍法国,”他常对我说,“那么睁大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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