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是在一家咖啡厅吃的。奶油香蕉吐司,金枪鱼三明治,两杯热巧克力。
店里播放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新奥尔良爵士曲。橱窗外行人脚步匆匆。一旁的老顾客正在和店员寒暄,聊天气和工作。这让安德鲁想起自己家乡的那间小酒馆。那里的每个人都彼此认识,但在这儿,他只能聆听别人的谈话,默默地回忆自己在弗吉尼亚的日子。
他们游览爱丁堡城堡时,有人正在举行婚礼。游人们围着他们拍照,高喊祝福的话语。从城堡垛口向外望,爱丁堡北区的街道犹如一幅方方正正的棋盘。太阳从云层间投落纺纱般的光线,海鸥在其间翱翔,好似梭子来回编织一段布匹。
他们在城堡盘亘了好一会儿,安德鲁买了一小瓶苏格兰威士忌。等他们离开城堡,往巴士点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圣吉尔斯教堂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广场的围栏上插着宝蓝色的旗帜,地上散落着传单和垃圾。浑厚的教堂钟声响起,敲了三下。
金色夕阳迎面刺来,使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狭窄的苏格兰街道沐浴在日光中,石头路被镀上一层雕像般的铜金光辉。风抚摸着他们的脸颊,向他们吻别。威瓦利桥(注三)下,火车站的玻璃幕顶反射出刺眼的光束,犹如一片钻石之海。自行车从他们身旁快速驶过。迎面而来的人流偶尔将他们冲散,但很快两人又会并肩走到一起。
安德鲁回头望去。
爱丁堡城堡蹲伏于山丘上,夕阳托衬出它低矮的剪影。孤兀的岩石盘踞于它足下,好似那相伴孤独君主的丑陋侍卫。黑暗一寸一寸地上涨,缓慢而耐心地,要将这座古老的苏格兰荣光包裹进它幽暗的胎衣中。在那一瞬间安德鲁似乎看见幽暗的魔索布莱城在向他招手。他感觉,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他曾这样站在这儿,向什么事物告别。
“安德鲁!”
吉尔喊道,安德鲁仍沉浸在那回忆中。他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安德鲁的手腕。
“你在看什么?我们要赶不上大巴了!”
安德鲁眼中有迷惘一闪而过。吉尔冷静了些。如果没有赶上回程的车,他们可以搭火车回,或在这里住一晚,总有办法解决这问题。说到底,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着急?他几乎不是他自己了。或许是这陌生的街道,匆匆的行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个异乡人,让他想逃回自己那狭小的巢穴。
“抱歉,”安德鲁说,“我们走吧。”
吉尔松开安德鲁的手腕。冰凉的触觉残存在安德鲁的皮肤上。
他们一前一后地往大巴站走去,直到上了巴士,他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巴士启动了,无声地驶离这座沉浸于璀璨黄昏中的城市。归途的倦意笼罩了车厢。窗外的天空逐渐变暗,仿佛帷幕合拢,将一切尚未探索的乡野景致掩于幕后。司机将顶灯关闭,留下一排焕发晶蓝荧光的条灯。吉尔睡着了。他倚靠车窗,脑袋随路途的颠簸而轻轻磕碰着窗户。他蹙紧眉头,睡得不很平稳。
安德鲁打开手机相册,浏览他在爱丁堡拍摄的照片。某张照片里,吉尔背对镜头,双手揣在卫衣口袋,脑袋微向右偏。风把他的额发吹得微微扬起。他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起来,望向远方的天空。
谢谢,安德鲁无声地说,谢谢你能陪我一起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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