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挪了挪身子把脸贴在地上,想在极致缺水状态中保持一丝清凉,然而甬道尽头的骚动并没有停止,甚至连石壁也微微晃动。
“你听。”尹舟有气无力,“什么声音。”
“不要听,是阎王吹号呢。”阿澈呜咽道,“爷爷说这时候听见怪声,就离死不远了。”
“别胡说。”尹舟强撑着坐起来,朝远传张望,只见一对对碧绿色眼睛在墓道尽头散发出幽幽冷光,他摸索到最后一支宝贵的手电,打开朝尽头照着。
一定是另一场幻觉,尹舟愣愣的盯着远处,这几天他梦见过湖泊,梦见过雪和雨,梦见春天飘着桃花的溪流,梦见忘了关的自来水管,梦见一瓶瓶柠檬汁和可乐,却从来没想到会梦见一大群毛色斑驳的狐狸。
“狐狸!真的是狐狸!”尹舟惊叫起来,他的声音喑哑难听,林言撑起身子跟着朝甬道尽头看,忽然惊的张大了嘴。
是狐狸,无数无数的狐狸奔涌而来,不仅有狐狸,还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动物,长得像猴子的长右,花妖,一只握着锤子的骷髅,汇成一股洪流朝他们集结而来,阿澈睁开眼睛,看着看着突然哇的哭了出来:“爷爷,爷爷他们来了!”
成千上万只狐妖的法术像一场壮观的表演,甬道中到处升起白色光团,暖融融的光笼罩着绝处逢生的众人,岩壁的每一条裂缝都渗出光来,一道道刺人眼睛,大山深处传来嗡嗡巨响,仿佛成群野牛奔踏过荒原,一万根利箭刺破虚空!
幻术消失殆尽,剧烈而耀目的光芒几乎让他们失明,光亮的尽头显出一扇对开的汉白玉门,上书两段谶语,八字真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狐仙和花妖从眼前穿行而过,那竟是一部活的《山海经》啊!林言眼前发黑,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挣扎越疲倦,仿佛魂魄在空中飘浮,终于体力不支,仰面倒了下去。
黑暗如一张温柔的毛毯,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73
一个月后。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若一定要交代后事,只能总结为阿颜被埋在了北京的一处公墓,尹舟回了家,据说趁着假期还没结束陪爸妈去南方度假,阿澈和狐狸们把萧郁的身体带回了描述中那个满是清溪桃花,隔海望见蓬莱仙山的钟灵毓秀之地,他们走的很急,林言那时还在医院中昏迷,醒来便不见了萧郁。
卷入这启事件的人被派出所立案侦查,天天关在局子里录口供,警察在阿颜的住所搜到一封写于去山西之前的遗书,交代了事件的全部经过,但说法上巧妙的避开了神神鬼鬼和巫术道法,只描述成由于一次盗墓活动开始的复仇谋杀,警察在地下室的另外一间屋子里搜三只大罐子,罐口一打开,连见惯了死尸的法医都扶着门框呕吐。
第一只罐子里装的是死去多年的一副女孩的尸骨,全身被剁成几大块,用盐水腌着,浮出肿胀的半张脸,眼睛挤在罐口,第二只装的是一只死猫,第二只装的那庙主,已经重度腐烂,看不出样子,冲天尸臭熏的警犬都不愿意上前,
经过调查,死去的庙主不仅策划过二十年前萧郁墓的盗墓活动,还曾被卷进多启恶性文物倒卖事件,二十年来贩卖,损毁文物不计其数,连唐朝武惠妃的敬陵棺椁被盗卖至美国都有他的参与。
很难说阿颜和他的父母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林言和尹舟被证明正当防卫而无罪释放。
萧郁的离开让林言沉寂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假期快结束,他没出过门,吃饭全靠速食和外卖,没换过衣服,一件大t恤沾了呛人的烟味和汗味,下巴胡渣长出老长一截。跟萧郁上次离家出走不一样,他的不在场因为永别这个词的虚幻而充满了不真实性,以至于林言很久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睡觉时会习惯性的往旁边摸索,睁开眼睛只看见空荡荡的床铺。
做菜时总觉得有人会从后面抱自己,然后温柔的回头,说乖,去一边等着。
他的衣服,配饰,家中冰箱中那份用来做鱼的姜蒜都留在原地,人却怎么都不回来。
每天刷牙时林言总不敢看镜子,低头久了又忍不住偷瞄一眼,希望能看见他,哪怕还是初见时骇人的模样和要命的阴寒,但镜子中只有他自己,憔悴的一张脸,眼睛里布满血丝。林言捧起凉水,把脸埋在飞溅的水珠里,洗着洗着就哭了。
他在家睡了整整一个月,谁来也不给开门,尹舟旅行归来,给林言打了六十多个电话没人接,便带了锁匠冲进他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方便面味,林言像僵尸似的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放的是广告,肝炎患者接受采访,完了换成白癜风治愈不是梦,最后变成只需九九八,黄金手机带回家。
林言终于转过头,见尹舟站在门口,说了一句出去,自顾自的蜷起身子。
尹舟替他收拾了屋子,削了个苹果递过去:“你看你现在这样,他要是知道该多难受。”
“说没就没了,一点念想都没留下。”林言疲倦的抱着膝盖,“我没事,就是觉得累,再休息几天就好。”
“抽烟不?火机在桌上自己拿。”
尹舟忍无可忍地抄起一只抱枕砸在他脑袋上,林言毫无反应,盯着电视上的万能拖把发呆。
“明天是阿颜的三七忌日,下午四点我在公墓等你,别忘了来。”
“收拾干净自个儿,跟个流浪汉似的。”尹舟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夏日午后四点,气温不热,阳光明媚,大片大片整齐的草坪被镀上一层暖洋洋的橙金,下午墓园空旷,浮荡着一股清淡的百合与松针混杂的香味。
许久不出门,乍一接触新鲜空气和暖烘烘的阳光竟有些神思恍惚,经历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一辆牌照只有三位数的黑色奥迪停在门口,尹舟如约而至,竟然是老爷子亲自开车,摇下车窗跟林言打了个招呼,劝了声故人已逝,节哀顺变。
尹舟变的连林言都不敢认,头发理的整整齐齐,衬衫质地优良,一条褶子也看不见,胸前别了朵白花,手腕缠了串花梨珠子,老爷子常拿在手中的那串,林言曾说能拿去换辆小车,他一直都不屑一顾。
他本来就身材瘦高,宽肩长腿,改了驼背的毛病,一眼看去就是文绉绉的富家公子哥。
纸钱的灰烬浮起来了,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烧。
尹舟嫌弃的白了林言一眼:“总算还知道洗澡刮胡子。”
林言没答话,沉默着接过尹舟手里的一束白菊放在墓碑旁。
“最近这是咱们第三次来这片墓园,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么,人生苦短,谁知道今天在你身边说话的人是不是明天就没了,所以要更加好好的活,不留一点遗憾。”尹舟说,“要对得起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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