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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轻逐听了心中一动,若这人真如江湖传言那般甚麽事都知道,问他杀害义父的人是谁可会有答案?想到这里竟是一阵激动,抬头向那其貌不扬十分猥琐的书生直瞧。诸葛善听摇摇扇子道:“好说好说,只是我平生有一好,咱们有来有往,总不能白白给你套了话去。”秦追道:“不知先生所好何物?”

小兔子嘻嘻笑道:“少爷没甚麽别的喜好,就是有一样,最爱俊俏标致的少年公子,只要一见了这样的人,立刻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你问他甚麽他便答甚麽。”秦追倒也听说过此人x好龙阳,不过有心无胆,只是口头上讨些便宜,倒不难应付,想来今日正巧遇见二人,心中喜欢,便露了身份好与他们攀谈闲聊。

秦追道:“先生所好与众不同,倒令在下不知如何投其所好。”诸葛善听道:“我也为难,小兔子,你说我要些甚麽好?”小兔子翻了个白眼道:“少爷要提非分之想,人家定然不肯答应,要你故作大方,心里又是不甘,我说嘛倒不如要些银两,咱们路上好吃好住才是实在呢。”诸葛善听道:“俗人,俗气,村夫俗子,俗不可耐。若要银两,路上摆个测字摊子便是了,我这等风雅的爱好问你也是白问。”小兔子道:“既然是白问,少爷你又何苦问我?”诸葛善听道:“既然是白问,问了你又不会少一块r,吃你的饭菜,不准再说话。”小兔子撇撇嘴,拿上筷子吃起饭来。诸葛善听道:“秦公子,江公子,我要二位陪我一日想必你们不肯。”说著瞧了瞧两人脸色,秦追笑道:“要事在身,不便相陪。”诸葛善听也不恼,点点头道:“不如咱们来点彩头,我答出一件事,请二位留样随身的东西给我,好让我回去睹物思人,以慰相思之情。”

江轻逐眼见他面目猥琐,言语轻佻,实不想将随身物赠与他收藏,可若能问出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却又是拿甚麽交换都值得,一时有些踌躇。秦追在桌下轻轻一按他手背,叫他稍安勿躁,面上仍是微笑道:“诸葛先生这法子倒有趣,只是不知答出一件事,真假如何印证?”诸葛善听道:“‘无不知’诸葛先生答你的岂有假话,随口糊弄可不是自毁招牌麽。”秦追点头道:“那是否有问必答?”诸葛善听嘿嘿一笑道:“秦公子想得周全,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佛祖未必能够有求必应,这有问必答难为我了。”秦追道:“莫非先生也不是事事都了然於x?”诸葛善听道:“有些事知道却不能说,有些事要我说,价钱就不是方才许的一点点彩头。”江轻逐忍不住道:“那又要怎样?”

小兔子塞了一嘴饭菜,好不容易咽了下去,这时又来c嘴道:“我家少爷这等无赖之人,你问他怎样,‘以身相许’四个字,他也是说得出口的。”这小厮说话如此放肆,换做别人早已呵骂斥责,诸葛善听却听得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若是十分要紧之事,譬如杀父之仇,又譬如弑兄之恨,自当以身相许才可相告。”江轻逐已忍耐不住,秦追却仍按著他手背道:“好,既然先生将话都说清楚了,我们便只问该问的事,先生不能答也望能说一声,好叫我们再斟酌。”诸葛善听道:“好的好的。”

秦追定了定神,问道:“请问先生,善德主人是谁?”江轻逐听了,心中狂跳,这善德主人极有可能便是主使杀害姚穆风的幕后真凶,秦追不问是谁设计杀害他几位师兄,却先问善德主人是谁,著实令他感动。

诸葛善听扇著扇子,一张呆蠢的脸上竟露出十分j明的笑意。秦追追问道:“先生为何不说?莫非是不知道,抑或不可说?”诸葛善听道:“我自然知道,可说之前且先问问秦公子肯给我甚麽随身之物?”秦追道:“在下身上所有之物,先生尽可拿去。”江轻逐听了却道:“我给,你要甚麽尽管说。”诸葛善听笑道:“妙极妙极,我瞧著秦公子好说话,原来江公子才是大方之人。既然如此……”他探身往前,手中纸扇合拢,在江轻逐肩膀上轻轻一挑,挑起他肩头一缕头发道:“那我就要江公子这一缕秀发,聊以慰藉吧。”江轻逐面色y沈,伸手在桌上一拔赤秀,红光闪动,那缕被诸葛善听折扇挑过的黑发便被削断,江轻逐接在手里道:“拿去。”

诸葛善听接过,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开心之极,取出一条丝线将头发小心系好,又拿张薄如卵膜,洁白如玉的御纸包起来,这才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江轻逐黑著脸道:“现在可说了麽?善德主人到底是甚麽人?”诸葛善听道:“善德主人姓张,名叫张余命。”秦追喃喃道:“张余命,这人的名号可从未听说过。”说著转头看了江轻逐一眼,江轻逐也是摇头。秦追道:“那这张余命又是甚麽来历?”诸葛善听笑而不语,秦追见他一脸无赖相,心中了然,苦笑道:“先生果真会做买卖。”

诸葛善听道:“好说好说,咱们说好了一件事归一件事,方才秦公子问善德主人是谁,我已将他姓名相告,便是答完了一件。”秦追道:“先生还想要甚麽?”诸葛善听道:“你若要问张余命的来历,可要费些口舌。我要一样二位随身带著有记号的物件,可有麽?”

秦追想来想去,唯有自己那杆银枪上头刻著表字,除此之外实在拿不出甚麽有记号的物事,一时为难。江轻逐却伸手入怀,自怀中取出一枚刻著“逐”字的银镖。

诸葛善听喜道:“这镖上刻字果然别致,江公子行事光明磊落可见一斑。”说著又当珍宝似的藏起来。秦追怕飞镖落在他人手里十分不妥,江轻逐却在桌下将他手掌反握,表示心意已决不需多言。诸葛善听道:“三十六年前,江湖上有个乾天门,门下尽是武林中穷凶极恶作恶多端之人。入乾天门者,先向门主献上一笔数额极大的财物,再将心爱之物毁去以示了无牵挂的决心。乾天门靠著这些钱财与凶徒,一时声势庞大,无人敢轻易上门寻仇,久而久之便成了恶人避难之所。”秦追道:“听说轻衣十三子张轻也是乾天门的人,只是不知与善德主人又有甚麽牵连?”诸葛善听道:“我正要说他,轻衣十三子年少时杀人无数,且杀的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大人物,结下的仇自然非比寻常。他将各门各派都得罪了个干净,最后终被武林同道联手追杀,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再难有容身之处,逼得无奈入了乾天门。张轻入门时,将自己一生杀人得来的积蓄全数奉上,又将身怀六甲的妻子杀死。”秦追与江轻逐均想,此人果然是个冷血杀手,原来还有妻子,却不知甚麽样的女子肯嫁给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诸葛善听道:“你们可是觉得张轻行事太过狠毒?江湖中人也都这麽想,可他妻子委实非他所杀。轻衣十三子的妻子并非武林中人,而是个大户人家的闺秀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j,知书达理又生得花容月貌,j金美玉一般的人品。”秦追奇道:“这样的姑娘怎会与江湖上杀人如麻的杀手扯上关系?”诸葛善听道:“秦公子是问我麽?”秦追一愣,笑道:“不是,我是自问,先生请继续。”诸葛善听道:“张轻之妻有孕在身已近临产,却因乾天门的门规,要他亲手将妻子与未出生的孩儿一同杀死,纵是张轻这等冷血杀手也下不了手,便萌生退意,可各派追得紧,已无退路。张轻之妻将他领到乾天门博茫山下,取了短剑当著乾天门主方天的面一剑将自己喉咙割开,乾天门主念她痴情才答应收张轻入门。”

秦追听了不由感叹道:“如此烈x女子,别说是个大家闺秀,就是武林之中也罕见。”诸葛善听道:“张轻之妻割了喉咙,一时未死,等乾天门的人走尽,便手执短剑硬生生将自己肚腹剖开,取了肚里尚未足月的孩子出来。”秦追与江轻逐听到这里心惊r跳,都觉此事实在匪夷所思。诸葛善听道:“她将孩子取出后终於力竭而亡,那孩子虽不足月却十分坚强,竟活下来被路过的樵夫捡去,只当母亲遭山里野兽袭击杀害,可怜孩子尚小就捡去抚养,因大难不死取名余命,恰好樵夫也姓张,便叫张余命。”

秦追心想,原来善德主人是张轻之子。江轻逐也想,轻衣十三子固然是个杀人累累的江湖杀手,却从未听义父提过,即便三十多年前有甚麽恩怨,又与匣中之物有甚麽干系?两人一时疑窦重重,虽知道了善德主人的身份,却并未解开多少谜团。

诸葛善听微笑著以手指叩桌道:“两位还有一个机会,我诸葛善听人称‘无不知’,另有个雅号叫‘三问先生’,见面问三问,秦公子问了两回,现下还剩一回。我心仪二位风姿,秦公子潇洒闲雅,江公子风流标致,一见之下难以忘怀,二位所问之事,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兔子嘻嘻一笑道:“少爷说这话真是色迷了心窍,你们还不快问。”秦追心中想问之事实在太多,不知从何问起。正犹豫之际,却听江轻逐道:“善德主人与天剑山庄有甚麽牵连?”诸葛善听道:“大有牵连。”说罢满面笑容,斜睨著他。江轻逐知道这无赖又要索取报酬,便将面前酒杯倒空,左手握住赤秀剑锋,轻轻一抹,掌心冒出鲜血。小兔子见状大叫一声:“哎呀。”秦追也是一惊,但见他将手掌置於酒杯之上,用力一握,血便顺著指缝落进杯中。

诸葛善听瞧著一杯鲜血不动声色,江轻逐道:“我身无长物,唯有赤秀算得上宝剑,因家仇未报不能轻赠,只能将这一杯热血以作交换。”诸葛善听道:“江公子果然豪气干云,这一杯血可抵千金,不,是千金难换,这买卖值得。”江轻逐道:“诸葛先生请说。”

诸葛善听先自怀中取了个琉璃瓶,打开瓶盖将那杯血倒进瓶里小心藏好,这才心满意足道:“当年追杀轻衣十三子的武林正道便是由天剑山庄庄主上官清起头,天下剑派无不响应号令,善德主人即是张轻之后,若要报仇,岂有不从天剑山庄入手的道理。如今上官清已死,天剑山庄落入张余命之手,还不搅得七大剑派分崩离析麽?”江轻逐与秦追均想,之前所料果然不错,只是幕后主使之人夺取剑盟盟主之位却非为了统领武林,而是要为父报仇。既然如此,那他设计陷害天玄派又是为何?秦追自幼在天玄山上长大,虽不知三十六年前究竟如何,但天玄派向来置身事外,不与江湖中人多起争端,秦追无论如何不信师父师兄会下山与那些人一起追杀一个江湖杀手。江轻逐却想,义父年少时意气风发快意恩仇,若真得武林同道相邀,势必不会放任张轻这样的凶徒肆意妄为,说不定真与他结过梁子,如今张轻之子找上门来报仇倒也极有可能。二人各怀心思,想了一会儿,诸葛善听道:“啊呀,今日和两位相谈甚欢,高兴得很,我再敬一杯吧,小兔子快倒酒。”小兔子道:“少爷你方才已喝过一杯,再喝可保不住体面。”

诸葛善听道:“我与两位公子一见如故,乃是君子之交淡若清茶,就算失了体面,他们也不会见怪,有甚麽要紧。真醉倒了在这房里睡上一觉又如何?”小兔子道:“原来如此。”不由对主子这无耻无赖的做派大为钦服,双手捧起酒壶替三人各倒一杯。江轻逐与秦追都有心事,虚应了一番,诸葛善听自饮一杯,果然面色潮红,薄有醉意,双眼乜斜瞧著两人道:“美酒入喉,美人当前,真是神仙不换。”说著摇摇晃晃站起来,将腰上那枚玉佩摘下,塞进怀里,搂著小兔子道:“咱们在这露了白了,俗话说得好,出外做客,不可露白,要是被人瞧见这玉佩就麻烦了。小兔子,下回咱们扮甚麽?你把头剃了扮个小秃子好不好。小秃子,小兔子,哈哈,有趣有趣。”小兔子无奈道:“少爷你果然多喝一杯就疯了,我扶你下楼去吧。”诸葛善听一把推开他,仍是摇著扇子做潇洒之状,蠢脸上堆满笑容,对江秦二人瞧了又瞧道:“怎的生得这样好看,我瞧上一眼心里就喜欢得很,今日做赔本买卖,再送你们一句好话。”

他低下头来,挤到两人中间,左右逢源,凑著耳朵低声道:“可要小心死人。”说完哈哈一笑,扶著小兔子的肩膀跌跌撞撞下楼去了。江轻逐看看秦追,秦追也是丈二和尚m不著头脑。

江轻逐道:“先生留步。”说完开门往楼下一瞧,哪里还有主仆二人的影子,他心道奇怪,怎会有人跑得这麽快,又追出客栈往两边路上瞧,仍是不见人影,只得回返。上楼见了秦追,便说找不见人,秦追道:“诸葛善听号称江湖万事通,也不知他如何打听来这些机密,可心里藏了那麽多别人的秘密,走在路上随时会有杀身之祸,没几分本事活不到今日,想必下了楼便已改换装扮。”

江轻逐皱了皱眉,坐在桌边道:“他为何要说小心死人?这死人又是谁?”秦追沈吟道:“上官清已死,现下是个不知名的人假扮他统领七大剑派,可若无确凿证据指证於他,便难叫众人信服,况且他身边还有个铭舟替他掩藏身份。”江轻逐点头道:“不错,这确是个需要小心的死人,可我总觉诸葛善听话中有话,不似我们想的这般简单。”秦追道:“还有几个死了的人我也觉得蹊跷,比如说那个陈平。你杀了他一回,卜振山的徒弟朱万却说白离又杀了他一回。朱万实心憨脑,应当不会胡说。陈平死而复生,难道也是有人假扮他不成?可上官清是七剑盟主,陈平不过是个小小镖师,谁会有这等闲心假扮他,扮了他的模样又有甚麽企图?”江轻逐叹气道:“问了那登徒子三个问题,却愈加糊涂了。”秦追拿起他左手道:“让我瞧瞧你的手。”江轻逐展开手掌,掌心与指节间各有一道伤口,血流未止,秦追心疼不已,撕了白布替他裹伤。

第四十一回

二人这一夜都是思绪万千,好似一团乱麻,虽机缘巧合遇到诸葛善听这个江湖奇人,可三问之后仍有许多难解之谜。

第二日清早上路,秦追想到天玄山被五大剑派所占,心事重重,沿路景色何等眼熟,走得越近,越是五味杂陈。走了几日,快到天玄山脚下,远远瞧见一些村落农家。天玄派高高在上,山下百姓当他们神仙一样看待,秦追瞧著这些平平凡凡的人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乡愁。等再走近些,江轻逐见来往的江湖人渐多,怕二人不掩行迹被人看破,便叫秦追停下,想先去山上打探。秦追却道:“要去的话天黑了再去,这里我比你熟,哪有让你去瞎闯的道理。”江轻逐说不过他,二人找了条极偏僻的山路走去,想在山下找个地方落脚,正到一户农家门外忽然听见一阵吵闹声。江轻逐与秦追听那声音耳熟,远远停了下来。只见那户农家门外站著个五大三chu的汉子正在劈柴,一斧头下去,连柴墩都要被劈开。江轻逐瞧他身旁堆了不少柴垛,且单手举斧膂力惊人,再仔细瞧这汉子样貌,忽而想起这人竟是上回在天剑山庄剑武堂上,要以双锤下场挑衅各大剑派的“铁甲金龙”雷元虎。

秦追也认出了他,想不到为何这人竟会在天玄山下劈柴。雷元虎一边劈柴一边骂骂咧咧道:“小崽子,雷爷爷柴劈完了,你还待怎样,老子奉陪到底。”秦追与江轻逐不知他在和谁说话,过了半晌,屋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你把整座山的柴都劈完,我也不告诉你小师叔在哪。”秦追听这少年说话浑身一颤,心中怔忡不定,那竟是阮云之的声音。江轻逐听得分明,秦追早已不管雷元虎如何,径自走了过去。

阮云之端著盆水自屋里出来,低头瞧著地上留神滑倒,忽见眼前站著个人。劈柴的雷元虎也停了手,斧头一顿,喝道:“好啊,你好歹来了,叫雷爷爷苦等。”阮云之不知是被他吓了一跳还是瞧清了眼前之人的样貌,两手一松,将整盆水全洒在地上。

秦追心头苦涩,瞧著他勉强一笑道:“云之,你在这做甚麽?”阮云之呆呆瞧了他半晌,忽然往前一扑,将他紧紧抱住,放声大哭道:“小师叔……小师叔……你没死,我知道你没死……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我不信,我就是不信……小师叔……”

秦追双眼湿润,阮云之紧抱著他不肯松手,秦追拍拍他后背道:“我没死,我好好的,哭坏了怎麽是好。”阮云之道:“我天天梦见你回来,你今天回来了,我还像做梦一样,我……我怕我不哭,细细一想便要醒了。”

秦追笑道:“这麽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你把我衣服都哭湿了,怎麽会是梦?别哭了,进屋去慢慢说,再哭乌雪也要笑话你。”阮云之又狠狠哭了一会儿才肯松开他,泪眼婆娑转头瞧门外,乌雪身旁还有一匹白马,白马边立著的人却是江轻逐。他向来与江轻逐不合,见了他也不招呼,拉著秦追就进屋子。秦追回头瞧了一眼,江轻逐对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阮云之正往屋里去,那边雷元虎伸出斧子一拦道:“慢著,姓秦的,你既来了正好,老子要与你再比过。”秦追哪有心思与他比武,说道:“我与云之久别重逢,有些话要说,雷爷自便,稍后我再与雷爷叙旧。”雷元虎哪里肯依,返身从小院角落的柴垛里翻出一对铜锤道:“谁要与你叙旧,老子要比武,这姓软不姓硬的小子诓我许久,就是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今日你来了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

阮云之烦他夹缠不清,说道:“你本就是小师叔的手下败将,怎的还有脸找他比试,快去将那些砍了的柴垛理一理,这样堆得乱糟糟像甚麽样,路都走不成了。”雷元虎朝他吹胡子瞪眼,秦追只当他要一锤上来伤人,因而小心防备,谁知他却将双锤一丢,嘴里念叨:“小崽子,等我将这柴禾摆好再来整你。”说罢当真弯腰理起满地木柴来。秦追瞧得稀奇,阮云之一拉他袖子道:“别理他,我们进去说话。”

江轻逐知道阮云之只想与秦追叙话,便不跟著进门,只将乌雪与雪花儿领进院子,卸下马鞍辔头,让马儿好生歇息。

阮云之拉著秦追坐下,秦追打量四周,见这屋子破陋不堪狭小逼仄,想到往日在天玄山上,虽不是过得穷奢极侈的日子,但也衣食无忧逍遥快活,不禁心中难过,问道:“你为何住在山下,其他师兄弟们可好?”

阮云之听他问起,眼圈微微泛红道:“师父、二师叔和三师叔的弟子们大多散了,倒还有些仍留在山上。”秦追问道:“为何散了,有人逼你们麽?”阮云之道:“师兄弟们没了师父,又不忿那些剑派的人上山捣乱,他们……欺人太甚,大家受不了气便都下山了,我想你也许哪天会回来,怕你找不见我,就在山下寻了个没人的破屋住著等你。”秦追听他说得轻巧,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阮云之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万啸风又是个对徒儿极宠爱的师父,哪里吃过甚麽苦,如今下了山独自一人在这破屋中度日,令人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阮云之见了他却是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倒了茶来道:“这是你平日爱喝的茶,我将你的东西能带的都带来,小师叔,你今夜留在这住麽?”说完满眼期盼,继而又有些怅然道,“唉,这里哪是住人的地方。小师叔,你想吃些甚麽,我想法去做来给你。”秦追见他坐立不安,身上穿著chu布衣服,袖子高高卷起,手臂也晒黑了,哪像以前那个古灵j怪不识愁滋味的小师侄,连忙按住他手道:“忙甚麽?你又不会做饭。”阮云之道:“我现下会做了,要不哪能活过这些日子。”

秦追道:“雷元虎怎会和你在一起?他没为难你麽?”阮云之摇头道:“他不知从哪打听到天玄山,吵著要上山找你比武,在山下一言不合与平门剑派的人打了起来。他虽有蛮力,也敌不过十几人围攻,我看不过平门的人以多欺少,便出手助了他一回。这人是个直愣子,只会一味蛮干,若不是我骗他说要带他来找你,只怕他被五大剑派的人围杀了也不肯退让。”

秦追道:“雷元虎为人蛮横不讲理,你与他周旋可要小心。”阮云之笑道:“他脾气虽坏,人却还不算坏,我与他在这住了些日子,平日他嘴上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平门剑派来闹事,都被他打发了。那些人也是欺软怕硬,有时见他穷凶极恶的模样便不敢欺人太甚。”

秦追道:“平门剑派的人当真如此可恶?”阮云之道:“平门剑派有个姓郭的,刚来时嚣张跋扈,还……到处骂你,他骂你那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秦追道:“这些口舌之争有甚麽要紧,随他们去说就是。四师兄呢?他不在山上麽,怎会任由这些人欺上山来?”

阮云之听他提起戴君逢,脸上露出忿忿之色,气道:“四师叔仍在山上,只是那五个剑派上山时他却不管,由他们登堂入室四处乱闯。我和其余几个师兄弟去求他,他也不理,只顾每日在账房打理他那些生意。戴……四师叔平日最是循规蹈矩,以前唯有他门下的弟子会被派去看守山门,如今贼都闯进家了,他却关起门来不闻不问,岂不可笑。”

秦追听他言语中对戴君逢十分不满,劝道:“四师兄向来如此,难道你今日才刚知道,再说要他以一己之力对抗剑盟,委实难为他。无论如何四师兄总是长辈,你心中有气也不能迁怒於他。”阮云之对秦追一向言听计从,数月来的郁闷委屈经他三言两语一劝,顿时烟消云散,拉著他的手道:“小师叔,你当日身受重伤,被……那个人抢了去,后来怎样。我听说天剑山庄派了许多人手下山追赶,他一个人如何能逃得出去?那晚之后天剑山庄的人回来就说你重伤不治必定死了,只是尸首尚未找到,我终是不信。”

秦追知道他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终日记挂自己,想到天底下还有人日日惦念,不由感动。他将江轻逐单枪匹马救他冲出重围之事如实相告,阮云之听了默默无语。秦追不知他有甚麽心结,陪他说了些话,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掌门师兄和二师兄三师兄的尸骨葬在何处?”

阮云之道:“都葬在后山了,你若要去祭拜,晚上我带你去,白天只怕……只怕不太方便。”秦追道:“后山也有人守著?”阮云之面有难色,支吾不语。秦追瞧著他道:“云之,你信是我杀了掌门师兄和二师兄三师兄麽?”阮云之一愣,呆了半晌道:“我自然不信,你为何要杀师父和师叔。就算他们都说是你杀的我也不信。”

秦追道:“你二师叔说的,你也不信?”阮云之双眼中露出一丝犹疑,显是因当日听了杜笑植亲口所说的言语,自己又无确实证据可证明秦追清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秦追见他如此,心中黯然,阮云之忽而目光一定,摇头道:“二师叔说的我也不信,从今往后谁说我都不信,你绝不会杀害师父和师叔,纵使二师叔当日所言那也必定是受人蒙骗。”秦追只觉一股血气上涌,对他感激不尽,可又在心中气苦,二师兄如此聪敏尚且被人欺骗,不知情者岂会怀疑另有隐情。他叹了口气,再问起三位师兄的丧葬事宜,阮云之道:“师父和三师叔的尸身是天剑山庄派人送回天玄的,二师叔身上所中的银针含有剧毒,不到一日已溃烂得不成样子。”秦追惊道:“怎会如此?”阮云之道:“不止二师叔,那日中了银针而亡的人尸身也全都溃烂生脓,其状惨不忍睹。天剑山庄的人怕放久了引出疫病,便将那些尸首烧化了,二师叔的骨灰是狄师兄带回来的。”

秦追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些银针?”阮云之一愣,想了想道:“天剑山庄的下人清点死者时曾叫各门各派弟子过来认尸,我和狄师兄还有七师弟一同去了,狄师兄见二师叔浑身是血想将他身上伤口擦干净,那叫铭舟的少年道,二师叔和另几个人中了暗器而亡,小小一枚银针便能瞬间致人死命,针上必有剧毒,叫我们不可靠近。后来找了个使毒的高手才将那银针起出来,我远远看了一眼,也看得不太清楚。”秦追道:“起针之人有没有认出是甚麽暗器?”阮云之道:“好像说是甚麽蝉……”秦追道:“蚨蝉针?”阮云之道:“对,小师叔你知道?”

秦追这些日子早已想了无数遍,诸葛善听既说天剑山庄受制於善德主人张余命,那蚨蝉针再现实不稀奇。蚨蝉子母针原本是轻衣十三子惯用暗器,见血封喉化尸为骨,除了其子张余命再不会传於旁人。难道当日善德主人也在人群之中?秦追思忖半晌,阮云之不敢扰他。又过了一会儿,秦追才回过神来,见阮云之忧心忡忡望著自己,心道只顾著想事,倒叫他担心了。

阮云之以为他无辜蒙冤心中不忿,说道:“当日我听他们提起暗器,便说你从不用暗器更不用毒,天玄派上下人人皆知,杀害二师叔的另有其人。他们却不信,后来见了那银针,纷纷说你……”秦追道:“说罢,无妨。”阮云之恨恨道:“他们说你为贪求师祖的绝学勾结武林败类,与三十六年前乾天门余孽狼狈为奸。”秦追道:“这是谁说的?”阮云之道:“我不认得,左右不过是那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仗著些虚名便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偏偏人人信得。”秦追道:“对了,天剑山庄派人上天玄山,可有拿去甚麽东西?”阮云之道:“他们甚麽不拿,一群强盗罢了,四师叔不管,我们又如何管得过来。”秦追点了点头,抬头见他下巴削尖,比以前瘦得多了,便道:“你饿不饿,我去前面镇上买些吃的来。”阮云之道:“我去吧,小师叔你在这坐坐。剑盟的人常到镇上,你别让他们撞见。”说完不等秦追应声,抢著出了门。

到了门外,江轻逐正在喂乌雪,阮云之见他嘴角含笑,轻轻摩挲乌雪项背,乌雪就著他的手喝水并无半点抗拒,鼻翼翕动目光温顺,十分亲热。阮云之瞧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酸楚。雷元虎瞧他怔怔站著,很是不解,又想骂他小崽子,可见他满脸苦涩,骂人的话也吞回了肚里。阮云之转头瞧他一眼道:“柴禾理完了,随我去镇上买些吃的吧。”雷元虎道:“老子要吃r,你买麽?”阮云之道:“我小师叔来啦,自然要买r的。”雷元虎道:“好极,老子还要喝酒。”阮云之道:“我真想有个你这样的脑袋,有酒有r就甚麽都痛快了。”雷元虎道:“你个小崽子,难道还有甚麽不痛快的,你说给老子听,谁欺负了你,雷爷爷一锤砸扁了他,那不痛快岂不就成了痛快?”阮云之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雷元虎待要跟去,想了一想,又回头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双锤,这才跟著出门。

阮云之与雷元虎走后,江轻逐进屋见秦追一个人在桌边入神,於是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秦追被他惊动,抬头瞧了瞧,江轻逐喝口茶,只觉满口清香,赞道:“你这小师侄对你倒好,沏了这样一壶好茶。”说完瞧他愁眉不展,问道:“怎麽了?”秦追道:“自离开天剑山庄,我一去数月,天玄山上已是物是人非。”江轻逐道:“不过是些狗仗人势的宵小之辈,你别想太多,晚上我再陪你去一探究竟。”秦追道:“我想先去后山瞧瞧师兄们的墓。”江轻逐道:“无论你去哪,我总是陪著你。”秦追微微一笑,江轻逐不欲他思虑过甚反而平添忧心,便闲聊些没要紧的话解闷。两人说著说著,转眼间太阳已下山。阮云之为让秦追好吃一顿,特地到镇上请善仙楼做几道他平日爱吃的菜,又打了一壶酒,雷元虎瞧著小小一个酒葫直说这酒只够喝一口。阮云之懒得与他争辩,叫他自己去沽酒,雷元虎去了,回来时一手一个酒坛打了二十来斤。

两人一路回返,到了门外,阮云之见江轻逐不在院中,便知他进了屋,心中有些烦闷。他将酒菜放在院里柴墩上,悄悄走到窗边往里偷瞧。雷元虎本想说话,见他如此也忍住不出声。阮云之透过窗缝瞧见秦追与江轻逐坐在桌边,两人轻声细语言笑晏晏,不由呆了一呆。秦追面带微笑,江轻逐目光中也露著柔情笑意,哪有半分对待旁人那般冷漠寡淡之色。阮云之在窗外瞧了半晌,心想秦追武功修为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江轻逐亦是一流高手,两人聊得畅快,不觉时光飞逝也罢了,竟连屋外有人也未曾察觉。痴痴想到这里,一颗心便如被揉碎了一样,不知是甚麽滋味。雷元虎在门外站累了,终忍不住道:“小崽子,你做甚麽不进去?想饿死老子不成?”

阮云之暮然惊醒,耳g泛红,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饿不饿关我甚麽事?”话音刚落,耳听吱一声屋门响。阮云之见秦追开了门,更是窘迫,只当自己偷听说话被他撞破,呐呐道:“小师叔,我刚回来。”秦追见他忸怩不安,也不知他心中翻翻滚滚有那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只笑道:“去了那麽久,天也快黑了,路上可有甚麽麻烦?”阮云之低著头道:“没有,好得很……我去摆桌子。”说完又对屋中瞧了一眼,江轻逐也正瞧著他,两人目光一对,阮云之立刻转开,掉头去取放在柴墩上的几个油纸包。正是心乱如麻之际,闻见一阵酒香,雷元虎已拍开酒坛泥封,自顾自喝起酒来。

晚上四人一桌吃饭,雷元虎大碗喝酒全无待客之意,江轻逐与秦追夜里要上天玄山,为免误事少饮几杯,阮云之却量浅,几杯酒下肚醉得不省人事。秦追将他扶到床上,见雷元虎抱著个酒坛牛饮,便道:“雷爷千杯不醉,当真好酒量。”雷元虎抹了抹嘴道:“你甚麽时候再与我比武?我告诉你,那天在天剑山庄,你将老子的混元锤削断,老子回去想了又想,那两场确是我输了,我铁甲金龙雷元虎也不是输不起,回去后苦练几月,功力大有j进,咱们再来比一回。”秦追道:“雷爷天生神力,我原也是赢得侥幸。”雷元虎道:“少来唬我,咱们现在就比,省得一转眼又找不见人了。”说完抱著酒坛要上来拉扯他。

秦追初遇他时正在剑武堂上比武,雷元虎屡次输了不认,又呼喝怒骂不讲道理,心中便觉这人chu鄙鲁莽凶神恶煞,实在不是值得结交之辈。可今日隔窗听见他对阮云之说谁欺负了你,我一锤砸扁他,又觉这怒目金刚似的大汉也颇有几分可爱之处。秦追道:“雷爷,我有事想请你相帮。”雷元虎瞪眼道:“你既赢过我,还有甚麽事要我相帮,可是想消遣老子?”秦追笑道:“不敢,只是想请雷爷多照顾云之。”雷元虎听了愣道:“要我照顾这小崽子?老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凭甚麽要去照顾他?”秦追道:“天玄派忽遭大难,害得云之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自幼没吃过苦,如今只身一人,我委实放心不下。”

雷元虎听了怒道:“甚麽叫这小崽子只身一人,难道老子不是人麽?”秦追一愣,雷元虎又气汹汹道:“你既放心不下,为何不来照顾他,却把这小崽子丢给老子。***,老子岂不是没法逍遥快活了?你说,你要去哪里,甚麽时候陪老子过招比试?”

秦追苦笑,雷元虎忽又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去山上找那些平门的乌g王八蛋算账?好极,算老子一个,不把那几个小杂种一锤一个砸成r泥,老子便不姓雷。”秦追无奈瞧了江轻逐一眼,江轻逐却假作不见。雷元虎抬起酒坛大饮一口,接著哗啦一声将坛子摔在地上,抹了抹嘴道:“走不走?雷爷爷上山打完了乌g王八再来和你比个高下。”

秦追瞧了床上的阮云之一眼,见他醉得厉害,这麽大的动静都未惊醒,回过头来道:“雷爷这主意甚好,只是云之现下喝醉了人事不知,若咱们全都上山,中了平门……那些……”雷元虎替他道:“那些乌g王八蛋,中了他们甚麽?”秦追道:“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到时他们擒了云之去叫我们投鼠忌器,岂不缚手缚脚大不痛快?”他这话中破绽甚多,只是雷元虎脑子不灵,听了顿时大怒道:“乌g王八蛋这麽不要脸,老子偏不让他们如意,我便在这等著,看他们谁敢来打这小崽子的主意,谁敢来老子叫他有去无回。”秦追笑道:“这样最好,那就全仗雷爷照看了。”说著取了银枪,与江轻逐一道出门去。

雷元虎还不知中了他的计,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守著。江秦二人刚走,阮云之双眼微微一动,自眼角落下一滴泪来。雷元虎瞧见,哇哇叫道:“小崽子,你睡著了哭甚麽?怕那些乌g王八来打你杀你麽?有老子在,谁敢动你一g寒毛?”

阮云之原是假意装醉,心知秦追绝不肯带他上山冒险,只恨自己以前不好好练武,成天只偷懒玩乐,如今别说助他一臂之力,便是自保也有所不及。若他武功能像江轻逐一般,是不是秦追便不会将他留在这,还千方百计诓了雷元虎照看,又想白天在窗外瞧见两人低声细语说话的情景,心中一片冰凉,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雷元虎见他哭得伤心,不知伤心些甚麽,骂了两句他也不回嘴,便觉无趣,瞪眼瞧著他。阮云之忽然道:“雷胡子,我问你。”

雷元虎哼了一声道:“小崽子,问甚麽?”

阮云之道:“假如有个人,从小就和你一起长大,你和他最亲最好,做甚麽事都想著他,只盼这一辈子都像这样相亲相爱,永远不要分开。”雷元虎不解道:“怎会有这样的人,干甚麽要一直想著他,这人是个小妞儿麽?”阮云之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懂,有一天那个人又认识了别人,再不能一颗心都向著你,你对他认识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恨,可却一点法子都没有。你该怎麽办好?”雷元虎喝道:“这有甚麽难,我一锤将他认识的人锤扁了,那人的一颗心岂不是又回到我身上。不对不对,我要那人一颗心做甚麽,老子独来独往,谁也不稀罕,甚麽相亲相爱永不分开,r麻得很。”他是chu人,如何懂得儿女情长的心思,又怎会知道阮云之从小与秦追形影不离感情笃深,如今多了个江轻逐,二人亲密无间关系非比寻常,江轻逐武功高过他许多,又不顾x命救过秦追,所谓生死之交亦不过如此,叫他怎能不心酸难过。

夜深人静,破屋外月光皎洁繁星点点,阮云之呆呆看了半晌道:“雷胡子,我锤不了他,也不能锤他,若锤扁了他,小师叔一定要恨我骂我。”雷元虎站起身走来走去道:“你不敢,我替你锤。咦?你不是说有个人,怎麽又是甚麽你小师叔?你你,小兔崽子,当真把老子搞糊涂了。”

阮云之看了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你这蠢蛋,我说这麽小小一桩事你也听不明白,简直愚蠢之极,好笑好笑,竟还想找小师叔比武,等他回来定然打得你落花流水。”雷元虎大怒,一把将他从床上抓起骂道:“小兔崽子,谁说我听不明白,你是说你和你劳什子的小师叔好得很,谁知他又和别人好,你心里不痛快,打又打不过人家,便在这里絮絮烦烦,是不是?老子不知道你烦甚麽,只消不烦到老子头上就是。”

阮云之听他不知为何开了窍,三言两语将自己心底之事说了个清楚明白,不禁皱眉道:“我哪里烦你,你不爱听大可出去,守在这做甚麽?”雷元虎道:“老子答应了你那狗屁小师叔,要在这看著,防平门的乌g王八欺负你。老子说过的话,哪有不算数的?”阮云之怒道:“你做甚麽骂我小师叔,再说你哪里说话算话?你是个输了不认,说话当放屁一样的臭胡子。”雷元虎气得哇哇大叫,要将他掼在地上,忽又收手朝他怒目而视道:“小兔崽子,差点上了你的当,你那狗屁小师叔要老子照顾你,老子若把你摔坏了,他回来一瞧,岂非要骂老子言而无信。万一他生起气来再不肯和我比武,从今以后江湖上只道他赢了老子两回,却叫老子再翻不得身!”

阮云之听到他说,你小师叔叫老子照顾你,终於忍不住哇一声哭起来,师父死后这些日子受人欺辱的心酸委屈全都化成泪水滚滚而出。雷元虎见他突然大哭,竟是呆了,要知铁甲金龙平日蛮横无理,所遇之人多对他破口大骂或大打出手,哪有说著说著哭起来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阮云之哭了一会儿声音渐小,雷元虎又是诧异又是好奇,等他哭完低声道:“小崽子,你羞不羞,哭甚麽?老子说了,今后谁欺负你,老子帮你捶扁他,你那狗屁小师叔向不向著你又有甚麽要紧。”他嗓子chu,便是放低声音说话也声如洪锺,不像劝人倒像骂人。阮云之道:“你再骂我小师叔,别说今后,现下我就理也不理你。”雷元虎道:“我哪里骂他了?小崽子,他是你师叔又不是你爹妈,你要他天天陪著你做甚麽?”阮云之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可心里就只想和秦追日日在一起,哪需要甚麽理由,最后只得红著眼圈道:“论辈分他是我师叔,论年纪他却只大我几岁,我们从小玩到大,像亲兄弟一样,你没有兄弟自然不知道好坏。”

雷元虎瞪了瞪眼十分不服道:“谁说我没有兄弟,我是有过的。”阮云之奇道:“你兄弟是谁,人又在哪里?”雷元虎支支吾吾道:“我妈妈跟我说过,说我长得太大,在她肚里时把我兄弟挤死了,她也没瞧见到底是甚麽模样,所以我是有兄弟的,只是他还没生下来就死了。”阮云之道:“你连兄弟一面都没见到,难道不难过麽?”雷元虎道:“难过甚麽?”阮云之见他满脸横r怒目圆瞪,不生气时也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想这样的人怎会难过,活在世上倒也无忧无虑,便道:“等你真有了兄弟,自然就知道难过甚麽。”雷元虎道:“我妈早死了,哪里还能去变个兄弟出来,小兔崽子,你当我兄弟麽?”

阮云之一呆,喃喃道:“你要和我结拜?”雷元虎一听喜道:“不错不错,拜了把子就是兄弟了,不用我妈再生。小崽子,快来跟我拜把子。”阮云之被他一把揪起来,按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自己也磕了三个,直起身来对天大吼一声道:“老天你听著。老子雷元虎今日和这小兔崽子给你磕了头拜了兄弟,日后谁欺负他,老子便将谁砸成r泥再踩上两脚。你若听见,就替老子做个见证,说得出做不到让老子一辈子打不过他那狗屁小师叔。”说完又再磕三个头,起来对阮云之道:“好了,小兔崽子,咱们头也磕了,老天也拜了,从今日起就是兄弟了,你快叫声大哥来听听。”

阮云之听他方才对天起誓不许别人欺负自己,心中竟有些感动,自万啸风过世后再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真要开口喊雷元虎一声“大哥”又实在觉得别扭,终究喊不出口,只得道:“若我喊了你大哥,小师叔便也是你的师叔,你该喊他甚麽?”雷元虎一呆,想了半天才想通其中关系,怒道:“我与你结拜,关他甚麽事,大不了我日后躲著他,一见他掉头就跑,总不用喊他就是了。”

阮云之被他如此一闹,郁结心中的苦闷酸楚大减,起来擦了擦眼泪道:“我要去睡了,你别来吵我。”说罢转身睡去。雷元虎见他真睡了,仍是照旧搬了椅子,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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