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秦追自昏迷中醒来,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如同散了架一般,眼前更是漆黑一片,不知身在何处。他略微一动,发觉双手双脚被铁镣牢牢锁在墙上,登时清醒,想起昏迷前正与山洞中的巨蟒搏斗,江轻逐被怪蛇甩到半空,自己伸手去接却一同撞到石壁上,就此人事不知,可醒来后怎会被人囚禁於此却全无头绪。他想开口喊江轻逐,却发不出声,这才察觉身上内力虚空被以独门手法制住几处x道,因而内力只到丹田便即受阻,全身酸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秦追静下心想,未死在巨蟒蛇吻之下已是幸事,不论囚禁他的人是何意图总不会立刻再要他x命,索x闭目养神静待其变。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忽然亮起一道白光,那光越来越宽,原来是扇铁门开了一线。秦追久未见光,不禁有些刺眼,看不清开门之人是何等模样,勉强睁眼瞧了一瞧,却听“哗啦”一声,浑身一激灵,竟被泼了一桶冷水。这囚室原本y冷,浑身湿透更冷得刺骨。那人泼完水,拿出一方黑布将他眼睛蒙住,接著双手往下一伸,去解他身上衣衫。秦追大惊失色,猜不出此人意欲何为,自己手脚被缚内力全失,不能反抗,被他剥得赤条条不著寸缕。
方才在山洞中与群蛇搏斗,早已汗水淋漓满身是泥,这人将他关在牢里一不动刑二不问话,却只是一桶桶冷水浇下替他洗澡擦身。秦追明知身陷险境,接下去不知命运如何,却也只感尴尬万分。那人将他洗得干干净净后便转身出去,黑牢中算不清时辰,秦追一心运功想冲开x道,可点x之人手法诡异,任他想尽办法也无可奈何。不知过了多久,铁门终又开,来人将他从墙上解下,披上一件长袍,左右架起出了囚室。秦追手脚乏力,任由他们架著走了一段,路上起初还有人声,到后来四周闷热寂静,只闻阵阵药香,不知到了甚麽地方。他受万啸风耳濡目染,对药草尚能识别一二,可这时嗅到的药香实在古怪,不知其名,吸入些许便昏昏欲睡。二人将他放在一张木床上,又将他身上长袍除去。秦追自巨蟒口下逃生后便身不由己任人摆布,两人将他剥得如同初生婴儿,旋即悄无声息地退开。
秦追躺在床上遍体生寒,被药香熏得神志恍惚。过得片刻,忽觉有人走近,一只手按上他小腹。秦追一惊,登时清醒过来。那手枯瘦如柴十分chu糙,指节突出冷得不像活人,沿他肚腹一路游走,秦追心中越来越惊,只觉指尖所到之处尽是自己要害大x,此人认x之准平生未见,可算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些x位或是致死或是致残,亦可叫人生死不能,秦追心知只要这人在这几处x道上轻轻一按,便可令自己苦不堪言,可他迟迟不下手反倒更叫人忐忑不安。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手腕一疼,那人不知用甚麽在他手上割了道口子,干枯的手指在伤口上一抹,蘸了些血,紧接著竟传出啧啧声响,似是在品尝血味。秦追心想他要将我剥皮拆骨吃下肚去麽?这是甚麽人,练的又是甚麽邪功,竟要吃人r喝人血。
他眼瞧不见,只听那人尝了自己的血后唉声叹气。过了半晌,门外有人来,那人嗓音低沈颇有威严,问道:“玄长老,如何了?”怪异老者道:“药入血中早已化去,取之无用。”男子道:“会不会是搞错了,前日擒获还有一人,玄长老不妨一一瞧过再下定论。”老者道:“此人的血涩中微苦,正是苍蛟蛇胆所化,不会有错,只是他近来连续重伤中毒,又有内功高深之人替他运功疗伤,药x早已化至经脉,为他自身所用,再想取血炼药已是不能了。”说罢长叹一声。秦追听了恍然大悟,想到游靖硬逼他吞下药丸,引来青衣教纠缠不清,自己与江轻逐岂非正是为了结这桩麻烦才千里迢迢至此。他听这玄长老说甚麽“取血炼药”,心想药丸吞进肚里已快有两月,哪里还能再取得回来,真是异想天开。他只道这些青衣教的人死了心再无计可施,谁知那男子却沈声道:“不成,苍蛟千年灵蛇,不过区区两月,灵胆如何能被凡人轻易化去,如今他人在这里,无论化尸焚炼挫骨扬灰,定要将青龙造化丹再炼回来。”
玄长老道:“活人炼丹全无功效,长先生何必徒伤人命。”男子冷笑道:“玄长老几十年来伤了多少人命,怎的到了今日反倒慈悲起来。”玄长老道:“正是早年伤人太多,如今行将就木便想起积德行善,长先生听老朽一句,炼丹少则月余多则百日,少主人病符星入命,天生羸弱之症已等不了太久,何不尽早另觅良方。”长先生道:“若有良方早已用了,最可恨是那贼偷,盗了我儿救命之药不说,竟转赠他人,我儿不治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秦追心道,原来他是要救自己的孩儿,一时心中歉疚。长先生道:“无论如何你总要想法医好我儿,我明日再来,玄长老仔细斟酌。”老者唉叹不已,只得先行答应。长先生走后,秦追不知玄长老要如何处置自己,若当真病急乱投医将他投入丹炉炼化制药又如何是好,心中焦急再提了提内力,仍是硬生生为x道所阻不得动弹。幸而玄长老踌躇良久,并未有所行动,反倒扯起一条薄被将他从头到脚盖住。秦追闻到被中也有那古怪药香,嗅多了又要昏睡过去,心想再昏去,醒来不知是人世还是鬼府,无论如何得保得神志清明,於是将全副j神凝注於被割开的手腕,虽无半分内力,仅凭意志催动竟也慢慢能动得一两g手指。秦追将手掌用力一握,登时伤口处鲜血迸流一阵剧痛,将昏昏欲睡之感压了下去。他心中稍定,再试著运功,设法慢慢将x位打通。
江轻逐醒来时亦被囚於牢房之中,睁开双眼见面前有个黑影正低头瞧著自己,一惊之下抬手一拳往黑影面上挥去。拳到半路听见一阵锁链声响,才发现自己手足被锁,饶是如此黑影对他仍旧十分忌惮,后退几步道:“你不瞧瞧是谁,伸手便打,若是你那心上之人,一拳下去岂不打坏了他。”
江轻逐听声音便知是游靖,又想落到如此境地分明是为他所害,一时怒从中来,抬起一脚将他踢翻了个跟头道:“谁是我心上之人?”游靖受他这一脚却不恼火,笑道:“若不是心上人,方才你睡梦中为何总唤他名字。”江轻逐道:“我唤谁的名字?”游靖道:“你当真要我说麽?”江轻逐见他目光闪烁,心想狗嘴里必定说不出甚麽好话,便道:“你不必说,我问你,这是甚麽地方,我怎会在这?秦追人在哪里?”游靖道:“这里自然是青衣教的地盘,捉你来的也是青衣教的人,至於秦兄在哪,我说了你不能动chu。”江轻逐道:“你说不清楚,我岂止动chu就能了事。”游靖瞧了他半晌道:“他服了青龙造化丹,青衣教教主自然找他有别的用处。”
江轻逐听他语焉不详,便心生恶感,再不给他甚麽好脸色瞧。游靖见他面色y沈,往后退到墙边道:“江兄,你这样瞧著我,是想杀我麽?”江轻逐道:“这牢房如此狭小,不知‘独手飞将’独步天下的轻功身法可还施展得开?”游靖苦笑道:“你要杀我易如反掌,可你杀了我还是救不了他。我有个故事要讲,你可愿听?”江轻逐不耐道:“谁要听你讲故事。”游靖不理会他,自顾自说起来道:“半年前我初到关外,见雪山上影影憧憧似有楼宇,心想不知甚麽人住在山巅,於是沿途打听,那些人竟说山上住著神仙,山顶g殿中更有位仙子,瑰姿艳逸,美撼凡尘。”游靖生x好奇,听说雪山上住著仙女,心中犹如长了草般奇痒难忍,便想亲自上山瞧个究竟。江轻逐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是个贪财忘义的贼偷,却不知原来还是个x好渔色的登徒浪子。”游靖撇嘴道:“我堂堂男子,好个女色又有何不可。唉,坏就坏在这女色上。”
游靖既有一探究竟之心,便寻起上山之路。原来这山名叫望雪岭,正是青衣教总坛所在,山路上多有教徒把守,不知情者误入山中有去无回,久来山下百姓以讹传讹便说上了仙山快活喜乐,不思重返人间。游靖一向大胆,出入宝库禁地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一个青衣教怎会放在眼里,当夜便m上山去。游靖道:“我原以为偌大一座雪山总有他们防不到的地方,谁想青衣教竟果真如此仔细,每条山道均有人暗中看守,虽说守山之人未必武功了得,可这一路走去滴水不漏,全无半点可趁之机。”他对自己轻功十分自负,平生还有个规矩,入室盗物取宝不可让人察觉,若被发现宁愿空手而回,绝不强取豪夺。既然青衣教山道上守备森严,不可强取,便动起其他脑筋。他见山道陡峭,只能走人难行骡马,不知平日所需用度粮食要如何运上山去。这山如此之高,又不见吊索往来,想必另有捷径。
游靖道:“我想了一想,又重回山脚下寻路,竟真被我找到一条密道。”江轻逐道:“莫非就是你在门外做了记号的那条密道?”游靖点头道:“我找到密道入口,正自欣喜,忽而又觉奇怪,洞口如此狭小绝非运粮上山之路,可心中实在好奇,便进去走了一遭。”江轻逐道:“你既然走过密道,自然知道洞中有些甚麽,为何要我与秦追跟著那恶鬼屠九摧进洞送死?”游靖目光游移,偷眼瞧了瞧江轻逐,却被他看穿。
江轻逐怒道:“原来你故意引我们进洞,想借刀杀人。”说完伸手一把揪住他x前衣襟拖到近前。游靖挣扎道:“你听我说完再动手不迟。”江轻逐道:“听你说完早已甚麽都迟了,你在这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十句中有八九句都是胡说八道,我非三岁稚儿,如何信你?”游靖道:“我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游靖虽不是甚麽良善之辈却也不会胡乱害人x命,实在是……情势所迫,你听我说完,我自然有法子救咱们三人一同出去,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江轻逐听他言辞恳切说得真诚,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微末本事,自顾尚且不暇,还敢妄言救人。”话虽如此,抓著他的手却松了。游靖拍了拍衣襟道:“我进了山洞,发觉洞中纵横交错,是个极难走通的迷g。我一路走一路做记号,生怕走错一步迷了路,走到当中空地时,忽然发觉有许多人。”那空地正是巨蟒巢x,游靖第一次去时见有十几个身著青衣的人正在空地上围成一圈。
游靖道:“我躲在一旁瞧著,这些人围著一条大蛇,那蛇盘成一团,头大如斗,眼似牛铃,身子若伸开去少说也有七八丈长。”他乍见巨蟒惊骇不已,那些人围在一起却并不害怕,巨蛇亦伏在地上十分乖顺。当中有个老者走到蛇首一侧,伸手轻抚那颗巨大的脑袋,巨蛇对他居然很是亲密,颔首相应。老者叹了口气,让到一旁,那巨蛇昂起首来,露出肚腹,便有一名青衣人上前,手执钢刀扎进巨蛇腹中。这活生生开膛破肚,巨蛇竟能忍住,由人自它肚腹中取出一枚血淋淋的蛇胆。游靖瞧得又是心惊又是称奇,巨蛇被取了胆,又盘成一圈不再动弹,青衣老者轻抚它脑袋,随后带了众人离去。
游靖道:“我尾随其后,悄悄将走在最末那人点了x拖到一旁,换上他的衣衫混入人群。这些人沿著曲曲折折的密道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冰雪凝成的山路。这山路晶莹剔透,走在上面如履薄冰,却不知以甚麽受力,脚下万丈深渊,胆小之人必定骇得腿软。我随他们一路来到山顶,见白雪皑皑层峦叠嶂,楼宇重重飞阁流丹,果真一派仙境景象。我瞧得神魂颠倒,本想四处走走,可又想知道那些人取了蛇胆做甚麽用,於是仍旧跟著他们走,进了一间满是药香的大屋,屋中几名童子正在捣药,内室已有一名男子在等候。”
这男子戴著张鬼面具,身穿藏青绣金袍,见青衣老者进来便问他事办得如何,老者将尚有余温的蛇胆捧上道:“苍蛟舐犊情深,自愿取胆炼药,此药若能练成,天下奇毒可解,重伤绝症可治,濒死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起死还生。”男子听了略一点头道:“如此甚好,便交给你办吧。”说完走了出去。游靖听在耳中不以为然,心想世上哪有这等灵丹妙药,多半是老头儿为了交差信口糊弄。他瞧那老者郑重其事调制药方著手炼药,顿觉无聊,便趁著屋中众人忙碌之际悄悄溜了出去。
游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瞧著牢房墙上呆呆发怔,半晌才道:“我这一去,便瞧见了山下人们说的那位仙子。”
“独手飞将”游靖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神偷飞贼,高来高去自在洒脱。可提到望雪岭g殿中的仙子,竟痴痴发了好一会儿呆。江轻逐不耐他这般痴愣,推了他一把,游靖这才回过神来道:“我离开屋子到了外面,原本怕被人瞧破身份,谁知走来走去竟无人理会我,想必山上教徒众多,缺了谁多了谁未必有人知晓。想到这我便放下心,大喇喇地四处游逛,走著走著来到一处庭院。这院子好生奇怪,外面是冰天雪地,院子里却绿意盎然,种满花草树木,树下还有个小潭,潭水清澈见底,养著几条金色鲤鱼。这真是咄咄怪事,且不说雪山上怎会有这样一座庭院,单单将这些树木花草移到山顶已是不易,再将它们种活更难上加难。我往院中一瞧,见有个白衣人背对而坐,一头黑发未梳如瀑泻下,半天竟然一动不动。”游靖不知这白衣人底细,不敢轻易惊动,如此呆呆站了半天,忽然水潭中一尾鱼儿越水而出,落回潭中发出扑通一声轻响。这响声原本极小极轻,可这时在院中却是天大的声音,惊得游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白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游靖瞧见她长相,脑中轰一声响,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她脸色雪白,肌肤犹如透明,一双眼睛秋水盈盈,说不出的秀美。游靖平生也见过不少美人,可从未如此失魂落魄,就这麽直愣愣看了半晌。
“列姑s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游靖说到这,不由自主地又呆愣起来。江轻逐道:“不过是个寻常女子,长得美貌了些,竟让你这般失态,还将她比作掌雪仙子。”游靖闻言,侧首斜睨他一眼道:“你又未见过,自然当她是寻常女子。依我说,你也算得上俊秀无俦,可与她比还是差得远,唉,差得远了。”江轻逐不屑道:“我又不是女人,比甚麽相貌美丑。故事讲完还不快想法出去。”他心急救人,可手脚上的镣铐全是j钢所铸,要想挣脱当真不易,只能盼游靖这神偷妙手能设法打开。游靖道:“你别心急,我还没说完。我见了那白衣仙子的长相,顿时迈不开步子,整个人如傻了一般魂不守舍,脑中只翻来覆去地想,怎麽世上竟会有这般美丽的人,她长得这样好看,任谁见了都要神魂颠倒,可谁又配与她亲近。然后再想,山下的人传说雪山顶上有位仙子,一定便是她,可那些人怎麽会知道,莫非有人也瞧见过她,是谁瞧见了。我想著想著,对那不知名姓的人竟生出一股醋意。”游靖说著,面上神情如痴如醉,仿若那神仙样的人就在眼前。江轻逐对他絮叨这些不相干的事极不耐烦,但见他如此一往情深,也没再打断他说话。游靖道:“我与她对望许久,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直到有人来到,我才从恍惚梦中醒来。”
游靖听见人声,闪身躲进一旁屋后,明知只要她一开口便能叫人发现自己藏身之处,却舍不得离去。江轻逐道:“难道剑盟论剑之前这些日子,你全在这山上厮混麽?”游靖道:“也没有那麽久,不过一月左右,只是自那日后,再没见过她。日子一长,我又动了下山的念头。”江轻逐心知他说得轻巧,这一月中必定东躲西藏,一刻不得安心,如此难过的日子居然一待就是数十天,可见他对那女子一见锺情之心何等坚挺。
游靖道:“我既有了下山的念想,便要按著以往的规矩。”江轻逐道:“甚麽以往的规矩?”话刚问出口便明白过来,这规矩自然是不能空手而回,定要在离去前顺手拿些东西。游靖在望雪岭住了月余,早已熟门熟路,想要偷些值钱的东西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至於他偷了甚麽,江轻逐早已有数,正是那巨蛇蛇胆炼成的灵药青龙造化丹。
游靖道:“我那时并未想好要取些甚麽宝物,虽也进过青衣教藏宝库房,但自见了那神仙美人,只觉世间万般宝物都不及她瞧我一眼。满仓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都是死物,怎及得上她那双剪水秋瞳。我在各个殿堂里走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要甚麽好,不知不觉走到了药g。”游靖到药g门前,正巧见当日在山底下取巨蛇胆炼药的老头儿自内堂出来,面上喜色盈盈,对门口童子道:“快去找长先生,告诉他青龙造化丹炼成了。”
游靖道:“我听他如此欢喜,像是一件极难的事如今终於大功告成,心想青龙造化丹到底是甚麽宝物,竟让这老头喜成这样。那童子听后答应一声,赶忙奔了出去。老头儿喜色不减,仍满面堆笑站在门口,我见他大喜忘形,便趁机闪身进了屋子。这一月之中我极少进药g,一来没甚好物,二来我不喜药味,故此避而远之。那日只为弄清青龙造化丹是甚麽,一路进到内堂,见屋子中间一张大桌,桌上摆著个锦盒。这锦盒鎏金镶银十分名贵,单只一个盒子已价值连城,想必盒中之物更是稀世奇珍,谁知打开一瞧,一颗黑黝黝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他瞧见盒中不过是颗不起眼的药丸,不由大失所望,可青衣教上上下下已走了个遍,除了那神仙似的美人儿再没有一样他看得上眼的宝物,虽对眼前药丸毫无兴趣,但瞧装药丸的锦盒十分j致,当做路资盘缠倒也不错,便顺手将它收入怀中。
江轻逐道:“你自诩神偷妙手,辨识天下奇珍异宝,竟然也会有这等买椟还珠,有眼不识的蠢行。”游靖道:“世上宝物哪样我不识得,可制药治病非我所长,自然不知药丸功效。不过我盗了药后忽然想起初到药g时老头儿说过千年蛇胆炼药可解天下奇毒,可治重伤绝症,方才醒悟这小小一枚药丸才是宝贝。”江轻逐道:“你盗了药,神不知鬼不觉下山去,青衣教的人怎会知道是你下的手,一路追回中原?”游靖道:“你难道不知我盗物有个习惯麽,得手后必要留下印记,告知被盗之人是我‘独手飞将’做的案子。”江轻逐点头道:“不错,我记得了,你倒不怕麻烦,嫌仇家不够多。”游靖道:“仇家多又如何,除了你,谁又见过我真面目,让他们去找就是了,找个十年八年未必能有人找得到。”江轻逐道:“既然如此,那青衣教是如何找到你的。”
游靖叹了口气道:“我下山后发觉总有人盯著我,起初还躲躲藏藏,不多时那些人便露了真容,自称青衣教司伐使,命我把盗走之物归还,还要随他们去见教主发落。我跑了几次,本已将他们甩掉,谁知几日功夫又被追上。我思来想去,普天之下绝不能有人如此消息灵通,定是我身上有甚麽物事叫他们能找得到我。”江轻逐道:“莫非是那药丸。”游靖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听说天剑山庄广发武林贴,邀天下剑客剑盟论剑,便想那里人多,混在人群之中好脱身。谁知天剑山庄竟也热闹得很,两三日闹出这麽多事,我本想看看笑话,不料瞧见青衣教的人也跟到了,便知道若不将身上盗来的东西丢弃实难将他们甩脱。”江轻逐冷哼一声道:“於是你大方将药丸给秦追服下,一举两得,既能将麻烦转嫁他人,又可叫我欠你一个人情。”
游靖道:“话虽如此,毕竟也是救了他一命。”江轻逐道:“这事我先不与你计较,你倒说为何将我们引到望雪岭。瞧你如今的模样,青衣教教主对你也未见得有多礼遇,如此损人不利己,不像你这滑头会做的事。”游靖听了忽又叹气,神情落寞十分懊悔道:“我引你们来不错,你要杀我原也应当。当日在天剑山庄我让秦追服了青龙造化丹后不久,司伐使又追来索要,这些人武功虽非登峰造极,可一味死缠烂打也很难应付。我一时不耐便说青龙造化丹给了旁人,叫他们自去寻找。”江轻逐道:“原来那些人等在秦追房中是你出的主意。”游靖道:“我打的主意告诉你也无妨,你追我上天入地直到皇g禁地,我想你这难缠的劲头比青衣教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正之前你答应我一事,即便捅破总也有话可说,於是拖你下了趟浑水,以你二人之能,总可将此事摆平。再说青龙造化丹於我不过是枚用不著的药丸,於秦追却是救命良药,你总该承情。”江轻逐不理他示好,问道:“还有呢?”
游靖道:“后来我从司伐使口中得知,他们心急将青龙造化丹寻回,是要为少主人治病。我问他少主人何等样人,生的甚麽病,他却忽然大怒道,少主人神仙人物岂是你等凡夫俗子随口问来问去的。我听他语声虽恶,但话语间一片恭敬,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莫非他说的少主人便是那叫我难以忘怀的仙子麽?她得了病,她得了甚麽病,我已将青龙造化丹给了旁人,若她重病无药可用又会如何?一时心中忐忑难安,待要再问,那人已不肯多说又与我缠斗起来。”
游靖唉声叹气道:“我游靖看上的东西,必定千方百计弄到手。可她偏偏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我三魂七魄有一半落在雪山顶上的小院里,见不著她寝食难安,心里像有几千几万把小刀扎著那麽难受。”
江轻逐x情冷淡,本不会为情所困,可听他这般痴痴诉起相思之苦,心中一动,想到秦追,若与他长久分离不能相见,岂非也要日日心如刀割难以忍受。游靖道:“我又花了番功夫去打听,青衣教的人虽软硬不吃,却当真忠心教主,对少主人更是关心情切。我骗他们青龙造化丹不在身边,若能告诉我少主人如何得病,我自将灵药双手送还,司伐使便说少主人天生体弱,不得此药救治,x命只余百日。”
江轻逐面沈如水道:“那药丸早不在你手上,你倒想用甚麽送还?”他心中已猜到几分,因而面色不虞。游靖道:“我只当她重病不愈,心中后悔了千万遍,悔不该将救命的药丸随手送人。”江轻逐冷冷道:“所以你勾结青衣教有意将我们骗进山洞,险些害我二人被巨蟒咬死,是想从秦追身上再打寻回青龙造化丹的主意。游靖,药已服下两月有余,你想如何取回?难道要将他活生生炼成药丸麽?”
游靖听了沈默不语,江轻逐怒火中烧,一拳朝他挥去。游靖不躲不闪硬受了这一拳,江轻逐下手极重,将他打得口鼻流血翻倒在地。游靖起来擦了擦鼻血道:“不错,我是应了青衣教的人想法诓你们上山,好让老头儿寻思补救的法子,可不曾想到鬼面教主竟生出活人炼药的歹毒念头。”江轻逐将他提在手中道:“他若有事,我绝不放过你,也不放过这里所有人。”
游靖道:“他若有事你便要将这里的人都杀干净,你舍了x命必定是办得成的。我呢,自从见了她,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东西,若她因我而死,便如在我心里挖了个洞,日日夜夜再也长不回来,我活著和死了又有甚麽分别。”江轻逐将他喉咙捏紧,游靖眼前发黑,却不挣扎,只勉强道:“我原可将这事瞒著你,也可趁你昏睡时自己偷溜出去,世上甚麽镣铐锁得住我,又有哪个牢房关得住我。可我还是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可知为何?”
江轻逐道:“你口头功夫不错,我却不想知道。你现下将镣铐打开送我出去,我还能饶你一命。”游靖道:“我自然会送你出去,可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江轻逐道:“你命在我手上,还要我答应甚麽?”游靖道:“我已说过,不能救她,这条命不要也罢。”江轻逐细看他神色,果然是一副不畏生死的凛然模样,心想他对那女子爱逾x命,要不要答应了他,先将秦追救回再说。想了片刻便点头道:“我原本就欠你一事未偿,今日就在这了了。”说罢松开手掌。游靖mm脖子,剧痛之下说话也不太利索,瞧著江轻逐道:“我求你送我样东西。就是你义父姚穆风所藏的那株可令人起死回生的血玉莲花。”
第三十六回
江轻逐微微皱眉道:“血玉莲花不过是江湖传言。”游靖道:“枳句来巢,空x来风,江湖传言不会没有由来。青龙造化丹已失,要想再配一剂又哪去寻现成的千年蛇胆。你能舍得血莲,我便送你出去救人,不,我自有法子说服长先生送你们下山。”
江轻逐点头道:“好,我将血莲给你。”游靖一愣道:“当真?”江轻逐道:“区区一株血莲,怎及一条人命,就当我用它换了青龙造化丹,原也公平得很,只是血莲此刻不在身边。”游靖大感宽慰道:“只要你应了此事,我会设法尽快取来。”江轻逐瞧著他道:“莫非青衣教的人请了你做说客,这才将你我关在一处。”游靖道:“我只盼能救得她x命,再无其他念想。此事如能善了,便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你若有事相求,我必尽心竭力绝不推诿。”说完便伸手替他解铐。江轻逐见这j钢所铸的刑具十分奇特,不知他能不能解,不料游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枚铁针,轻轻一挑便将镣铐打开。江轻逐赞道:“好手艺。”话音刚落,忽听牢房外有人走动。游靖目光一闪,又将镣铐佯装戴在江轻逐腕上,示意他万勿轻举妄动。
江轻逐背靠石壁,那人走到牢门前将两碗白饭放在地上道:“吃饭了。”游靖脸皮甚厚,道了声:“多谢大哥。”那人理也不理,转身就走。江轻逐急著出去,哪里顾得上吃饭,游靖却因得了他应承,心中大慰,端起碗就吃。江轻逐道:“你也不怕饭里下了毒。”游靖道:“那些人要我死,我早死了几百遍,哪还用得著等到现今。快吃吧,吃饱了等会儿出去少不得还有些拼斗,别饿得没力气。”江轻逐道:“我要去救人,你指给我瞧药g在哪,我另有事要你去办。”游靖点头道:“你要寻你的宝剑,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救了他尽管下山,到山下小镇上的宁福客栈等我,入夜我必来找你。”说著忽然“哎哟”一声,捂著嘴道:“这饭果然有古怪。”
江轻逐一惊,当他吃了甚麽毒物,游靖将碗在地上一扣,“叮”一声响,饭中竟埋著一枚铁铸的钥匙,他捡起在牢门上比了比道:“好像是这门上的钥匙。”江轻逐道:“你在青衣教中可还有帮手?”游靖摇头道:“我名叫独手飞将,哪会有甚麽帮手。莫非秦追脱身前来救你?”江轻逐道:“他既脱身又知道我在这,为何还要扮作狱卒多此一举。不必多管,有人将钥匙送上门,先出去再说。”游靖点点头,开了门脚不沾地往外走。江轻逐虽与巨蟒一战身上伤痛犹在,行动却是无碍,也跟著走出牢房。二人只道门外必有看守,谁知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
游靖道:“这地牢我来过一次,明明四处守卫森严,今日怎麽连一个人都不见。”江轻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谁暗中相助,但他救人心切连催游靖指路,二人分头各自行事。江轻逐到了药g,见只有两个龆年童子在门外煎药,并无任何戒备,便飞身上房越墙而入。
院内一阵药香,也是无人巡守,江轻逐心想青衣教教主要以秦追炼药,若非将他先囚於牢房,便是在这制药炼丹的药g里。他从牢房出来不见秦追,自然只剩药g一处可寻,於是一间间屋子查找起来,屋外药童埋头煎药,丝毫不知院中有人。
江轻逐寻到内室,只觉药味更浓,皱著眉推门入内,忽然身旁呼一阵疾风响过,脖子一凉,一柄采药小刀架在他咽喉上。江轻逐与握刀之人四目一对,竟都愣了,片刻后小刀收了回去,那人却是秦追。江轻逐踏破铁鞋无觅处,见了他顿时喜道:“你没事麽?”秦追也十分欣喜,听他问话却苦笑道:“我很好,只是现下不太方便,你替我找件衣服来换上。”
江轻逐对他瞧了瞧,见他身上只裹著条薄被,里面未著寸缕,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荡,忙问道:“这是怎麽回事?”秦追笑道:“那些人舍不得我服了青龙造化丹,适才剥洗干净,要送进药炉炼成丹药。”江轻逐道:“x命交关,你还说笑。”说罢将自己身上外袍脱下给他穿,秦追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江轻逐连忙扶住道:“你受了伤?”秦追摇了摇头,这几个时辰他慢慢运功,起初被制的几处x道丝毫不见通畅,但他耐心极好,心无旁骛持之以恒,正专心之际,忽觉一处x道上内力劲透似被人解开了。他又喜又惊,喜的是内力终於可自行催动运转无碍,惊的是那解x之人来到身旁,他竟毫无知觉。待他将其余x道一一冲开,抬手揭去眼上黑布,四周却空无一人。
江轻逐听后将他扶到床上推血过g,秦追原本重伤初愈,与巨蟒一战又遭新创。江轻逐瞧他面色发白气息游弱,身上穿了自己的外袍,却是空落落,显是这些日子清减许多,心痛之余x腹间隐隐发热,只想将他抱在怀中。这念头甫一生出,犹如一记重锤,江轻逐随即自责,秦追既是挚友又非女子,自己怎会在这时刻心生绮念,实是亵渎了这份生死之交的情谊。他於男女之情知之甚少,更不明白为何会对同为男子的秦追起这样古怪的念头,一时愧疚难当。
秦追不知他转了这许多念头,只想这里不宜久留,便道:“玄长老和长先生不知何时回返,我们还是快走,你的剑呢?”江轻逐回过神来道:“我叫游靖替我取剑,我们先行下山等他。”秦追道:“游靖引我们上山,可知是青衣教要取回青龙造化丹?”江轻逐点头,秦追对游靖并无恶感,但听他故意引自己送死,心中也有些气,转念又想,若非游靖将灵药相赠,自己在各大剑派围攻时早已x命难保。他生x豁达,如此一想便即释怀。
二人依样离开药g,药童专心致志仍未察觉。到了外面冷风瑟瑟,江轻逐怕他衣衫单薄,要再去找些衣服。秦追虽嫌麻烦,可身上只有一件衣物蔽体,终究不太像话,便点头答应。江轻逐本想拿住个巡山弟子或守卫,谁知却在一间空屋中发现几个身穿青衣的教徒被人点了x人事不知。他只道是游靖下的手,未及细想,图方便除去其中一人的衣物给秦追换上。二人出门,见远处一片苍翠绿色,江轻逐方才对秦追起了莫名的念头,此刻寒风吹过,身上一冷将那些绮念全吹开了,心中有些安定,便想莫非是药g中的药香有古怪。疑惑之际又转头去瞧秦追,见他双目湛湛有神,雪景映衬之下丰神俊秀。江轻逐瞧在眼里,说不出的喜爱,只盼日夜都与他在一起永不分开,这般一想,x中那团热意又再升起,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秦追自他身旁走过道:“我听长先生与玄长老对话,说少主人病符星入命,天生羸弱,药石罔效,将不久人世,也十分可怜。”江轻逐强按心中奇异之感,往游靖所指的山背小路而去,不知不觉听见一声鸟叫,抬头一瞧,眼前满庭新绿,竟是个春意盎然的小院。秦追甚感惊奇道:“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若能离了江湖恩怨在此隐居倒也不错。”江轻逐一愣,想了想那样的日子,不由怦然心动,可真要归隐却不知还有多少未了心事,将这些恩怨情仇全都抛之不顾,绝不是他一贯为人。
秦追见他眉间深锁,似又想起了血海深仇,便伸手去握他手掌。江轻逐被他手指一碰,不由自主缩了一下,避了开去。秦追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不过这是小事,虽觉奇怪也并不放在心上。江轻逐避开他的手已十分懊悔,可又怕被他一握,心中怪念不断,便假做不知,往院中小屋走去。推开屋门,屋中空空荡荡,只有墙角摆著张牙床,四周罩著罗帐。江轻逐上前揭开帐子,床上锦被下鼓鼓囊囊似有人在,伸手轻轻触到锦被,被中之人正在发抖十分害怕。他将锦被揭开,见是个白衣女子手足被缚,嘴中堵著布条不能开口,正呜呜啜泣。
江秦二人瞧见女子容貌,心中都暗赞一声,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人。江轻逐将她口中布条取出问她是谁。一问之下,女子自称扬州人氏,姓曲名依依,是扬州宜秋园头牌歌姬花娘。江轻逐与秦追面面相觑,未想到如此一个美若天仙,清雅脱俗的美人儿是个青楼女子。秦追见她手脚露在被外,一片雪白犹如凝脂,并无半点日久练武结的茧子,於是问道:“依依姑娘家在江南,为何却到了这里?”曲依依止住眼泪将自己如何来到的经过娓娓道来。
扬州自古繁华兴盛,富商云集名妓汇聚。曲依依生得美貌,琴棋书画皆得其妙,因而艳名远播,文人雅士、公子王孙无不慕名而来,千里迢迢只为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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