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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轻逐琢磨这些话,想著想著竟有些恍惚,秦追以为他听得倦了,便道:“我干麽说这些琐碎往事,还是想想如何出去要紧。”江轻逐喃喃道:“前前消逝,后后生起,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好一个何必问,何等洒脱。可是骨r离散,天人永隔,又如何能不叫人伤心呢?”秦追轻轻将他手掌握住,江轻逐不觉有异,忽道:“云妹小时候最怕黑,半夜醒来总是哭著喊爹娘,有一次被我听见,隔窗问她怎麽了,她叫了一声哥哥。”秦追微笑道:“你想必欢喜极了。”江轻逐点了点头道:“我久不在家,她不太认得我了,这一声哥哥当真叫人喜出望外,我听她哭得伤心,便说别怕,我在门外守著。那天夜里我听著她的哭声,一直到半夜才终於睡去。”

秦追忽然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道:“哭声。对了,滴翠姑娘说她走到院中听到哭声,是那女子在密室中哀嚎痛哭,哭声既能传出去说不定便有可通之处。”江轻逐道:“能在院中听见,应当离这不远。”二人虽在黑暗之中,却不约而同往头顶望去。秦追道:“我上去瞧瞧。”江轻逐却抢先在石壁上轻轻一扣,腾身而起游壁直上,转眼便到头顶石壁。秦追虽也想去,但石壁可攀之处极少,一同上去反倒碍手碍脚,只得出言提醒要他小心。江轻逐探手在密室顶上推了推,石顶纹丝不动,他单手扣著石壁,另一只手沿著墙缝m索,只觉有丝丝凉风透入。

秦追问道:“可有缝隙?”江轻逐道:“有风进来,倒是有缝,可惜不能出去。”秦追道:“换我瞧瞧。”江轻逐m了一会儿忽然道了声:“咦?”秦追道:“怎麽了?”江轻逐道:“好像有人。”他自石缝间瞧去,只能瞧见一双脚,不知是敌是友,不敢贸然求援,正要再看,那人忽然一声轻笑,接著便有阵烟雾扑面而来。江轻逐一惊,立刻松手退避落回密室。秦追见他忽然跃下,不知何故,连忙上前询问,抬头瞧时,头顶已有大片浓烟涌了进来。

江轻逐咳嗽几声道:“快闭气。”秦追也是一惊,密室四面不通,若毒烟倒灌,人在其中无处可躲,闭气又能闭到几时。这烟雾又浓又呛,一时难辨有没有毒,秦追只吸进少许便觉晕眩,伸手去m江轻逐也已浑身发软跪倒在地。他心中慌乱,平日的镇定也不见了,只想著不能让他死,便闭著气将他托起,拼尽气力挪到石门外,将石门关起。他x口烦闷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坐倒在地,透了口气发觉仍有毒烟沿著石门底下的缝隙漏出来,便脱了衣衫将缝堵上,随后m了m江轻逐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秦追焦急万分,脑中轰鸣,眼前一黑伏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秦追睁开眼只见漆黑一片的屋顶,伸手往身旁一m却不见江轻逐。他打量四周,原来是间柴房,也不知自己睡去多久,支起身走到门边。小小柴房十分破旧,木门上尽是漏洞,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外夜露深重,阵阵凉意,仍是在天剑山庄中。秦追不知谁放的迷烟,又是谁将他送到这里。他担心江轻逐,想到天剑山庄疑窦重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立刻四下寻找起来。

一路曲曲折折寻回众芳小院,忽听衣袂声响,一道灰影自身旁掠去。他抬头一望,灰影站在屋檐瞧著他,黑暗中一张古怪面具y森诡秘。灰衣人神出鬼没,右手一晃亮出一柄长剑。秦追见他拔剑暗中提防,可那长剑出鞘登时便如当头一b,震得他不得动弹。灰衣人所持之剑,剑身微微泛红,正是江轻逐从不离身的赤秀宝剑。

秦追心头大震,不住地想,赤秀怎会落在他手里?灰衣人面具寒光闪闪,秦追难测他武功深浅,可念及江轻逐安危,毫不犹豫纵身上前要与他周旋较量。谁知他飞身追去,灰衣人却转身跃下屋檐奔向庭院深处小径。秦追不及细想,心头翻来覆去只念著江轻逐,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灰衣人带著赤秀离去,反而追得更紧。

他自恃轻功不弱,又半点不敢懈怠,可追了一会儿却离那灰衣人越来越远。两人默不作声在房檐屋顶飞掠而过。秦追投入院中树林,见有条小路甚是熟悉,四周阒无人声,灰衣人却不见踪影。他站了片刻,听身旁屋子咯吱一响,是开窗的声音,心想莫非灰衣人进了屋?秦追往窗户望了一眼,窗户既未撑起也未关上,有风吹过便发出咯吱声响。他瞧了一会儿,忽然想,难怪这里如此眼熟,原来是掌门师兄住的院子,不知他睡了没有,若那灰衣人进屋躲藏,师兄正在熟睡岂不危险。想到此节,便推窗而入。

屋子里黑沈沈静悄悄,秦追喊了声“师兄”,并无人答应。他怕灰衣人在屋中藏匿,喊完后悄无声息走出几步,到桌边时觉出脚下踩到甚麽东西,弯腰捡起在手中m了m,顿时愣了。这落在桌下的竟是方才灰衣人拿在手中的赤秀剑。秦追百思不得其解,m到桌上火折正要晃亮,忽然一阵疾风袭来,急忙低头避过。风声呼啸而过,像是柄钢刀,刀势刚猛异常,一刀划过转而力劈。秦追心想,之前与灰衣人交手只比过掌法,方才见他拔剑又以为他练剑,原来竟是用刀的高手。他边想边躲,那人刀法强劲,每一刀都是同归於尽之势,可不知为何秦追一一拆过,竟是无比熟悉。他越躲越起疑,心想怎会如此,这刀法竟像三师兄薛兆。

秦追疑心大起,张口喊道:“三师兄,是你麽?”那人不答话,仍是拼命劈砍,秦追且退且战,又再退回桌旁,拿起火折一晃。亮光照上对面那人的脸,果然是薛兆。秦追先是一喜,随即大惊失色,薛兆满脸鲜血浑身是伤,骤然见光也不回避,仍旧一刀紧似一刀地拼命。秦追见他须发散乱,目眦俱裂,暴怒之下已神志不清。秦追情急喊道:“三师兄你怎麽了,是我啊。”

薛兆充耳不闻,一刀将桌子劈成两半。秦追自看清了是三师兄无疑,便不敢再运剑伤他,一味回避盼他能清醒过来。可薛兆的武功已是一流高手,又不要命地攻来,秦追左支右绌躲得狼狈。缠斗片刻,薛兆忽然身形一晃,手中钢刀劈出再无力道,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将秦追x前衣襟染得点点殷红。秦追大惊失色,跨上一步将薛兆扶住,抚他后背也是一片濡湿,m了满手鲜血。他自幼是几位师兄带大,感情笃深,眼见薛兆受此重伤,心中大痛,想要点x止血手却不听使唤,连点几下才将血止住,不由颤声道:“三师兄,是谁伤了你,我去找掌门师兄替你治伤。”

薛兆怒目瞪他,秦追心中慌乱也未留意。薛兆大喝道:“掌门师兄已被你杀了……你要杀我还不快动手。”秦追如遭雷殛,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瞧著薛兆道:“三师兄你说甚麽,掌门师兄被我杀了,我怎会杀他。”薛兆一阵咳嗽嘴角冒血。秦追心系他安危,想过去瞧他伤势如何,薛兆怒道:“别过来。”秦追心头发苦,从小到大,师兄从不对他疾言厉色,今日薛兆字字句句像仇人一般,叫他如何能不难受。秦追道:“三师兄,无论这其中有甚麽误会,先将你的伤治好再说,若真是我的错,师兄要取我x命我也绝无二话。”薛兆冷笑道:“你是我们师兄弟几个养大,我待你如何,掌门师兄又待你如何,我竟不曾想你有这等心思。”秦追不明就里,只求先替他疗伤,便又要过去。薛兆喊道:“你过来我便杀了你替掌门师兄报仇。”秦追道:“掌门师兄在哪?”薛兆怒道:“你趁他不备将他杀害,问我他在哪,你自己瞧!”说著钢刀一指床边。

秦追心头发颤,举著火折往房中照去,床边果然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正是天玄掌门万啸风。这一下骇得他魂飞魄散,立刻扑将过去,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秦追将万啸风扶在怀中,连声叫道:“师兄,师兄。”喊了两声只觉万啸风身上一片冰凉,四肢身躯僵硬如石,早已断气了,秦追抚尸痛哭,不住地想,这是怎麽回事,谁下的毒手?

薛兆见他泪水涔涔,冷冷道:“还演甚麽戏。”秦追道:“三师兄,到底是谁杀了掌门师兄?”薛兆道:“是你。”秦追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你再想想,到底是谁?”薛兆向他怒目而视道:“若不是你,师兄怎会毫无防备?”秦追道:“你亲眼瞧见是我麽?”薛兆道:“咱们师兄弟二十年,我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是你动的手。你……你杀了大师兄,趁我不备将我打伤。不是你,方才黑暗之中谁又与我缠斗不休?”秦追惨然道:“我不知是你……我……我又为何要杀掌门师兄?”他心知薛兆x子耿直,不会信口开河,难道是谁假扮成自己下此毒手?越想越可能。

秦追轻轻将万啸风尸首放下,到薛兆跟前,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道:“三师兄,秦追今日对天起誓,绝没有杀害掌门师兄,日后找出真凶定当为师兄报仇,若违此誓,永劫不复。”薛兆见他立誓志坚,说了几句话,眼泪已夺眶而出,若说演戏也太过逼真。想起二十年师兄弟之情,薛兆心如刀绞。他伤势沈重,方才提著一口气与秦追相斗,此刻心中哀痛,猛然又喷出一口热血,坐倒在地。秦追慌忙捡起火折照去,颤声道:“三师兄,你……”薛兆语气一软,幽幽唤道:“小师弟……”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秦追心头一片茫然,想起不久前还与师兄们热热闹闹共聚一堂,谁想片刻间,身边至亲之人已去了两个。他颓然坐在黑暗中,只觉x口剧痛,咳了几声竟也咳出血来。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身后有人走动,他身心俱疲,反应也慢了。等那人走近,秦追转头瞧了一眼,是二师兄杜笑植。

杜笑植面色苍白,脸上不再如以前那般总带三分笑意,双眉皱紧道:“小师弟,你还在这里。”秦追见了他,又是一阵悲切道:“二师兄,掌门师兄和三师兄被人害死了。”杜笑植道:“你可知凶手是谁?”秦追摇头,杜笑植道:“凶手是你。”秦追突遭变故,接二连三已有了准备,听完杜笑植的话,缓缓摇头道:“二师兄,你也说是我,为甚麽你们都说是我。”杜笑植一言不发,却忽然一掌向他头顶拍落。秦追大惊,抬起双手硬接了一下,虽未受伤,可心痛之感难以形容。他平日与杜笑植最为要好,哪想到有一日会翻脸相向。杜笑植一掌击出身形摇晃,秦追见他脚步虚浮,心想莫非二师兄也受了伤。

杜笑植一击未中又再逼近,秦追不愿与他对敌,又听见屋外有人正朝这边而来。若等人来了,再想抽身更无机会。此事扑朔迷离,同门师兄尚且误会深重,对外人又如何能三言两语解释得清。屋外的人走近了,秦追回过神来,听见阮云之喊道:“师父。”顿时心中一片冰凉,不知身在何处。

第三十一回

秦追听见阮云之一声“师父”,顿时痛彻心扉,杜笑植一掌击落他也无心再躲,愣愣站著不动。眼看这掌要落在身上,杜笑植硬生生将手掌停在半空,目中不忍犹豫不决,阮云之推门而入,见二人这般模样,奇道:“二师叔你做甚麽?我听见师父屋里有响动,过来瞧瞧,别又是刺客飞贼。原来是你们……”他话说一半,发现屋中一片凌乱,桌椅翻倒遍地血迹,走了几步见薛兆倒在地上,大惊失色道:“三师叔……这,谁将他打死啦?师父,师父!”

阮云之奔进屋中,四下一瞧找到万啸风的尸首,呆了半晌才惊呼抢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道:“二师叔,小师叔,这是谁下的毒手,师父,师父怎会……”他想起方才进门时杜笑植正举掌要往秦追头顶拍落,分明是起了争执,问道:“二师叔,你干麽要打小师叔,到底出了甚麽事?”杜笑植道:“你自己问他。”秦追平日也是聪慧伶俐之人,此时此刻却说不出半句话,隔了半晌只道:“云之,别哭,掌门师兄他……遭奸人所害。”

阮云之伤心欲绝,愤然道:“是谁,被哪个奸人所害,我这就去替师父报仇。”说完四处寻剑要与那不知在何处的凶手拼命。杜笑植冷冷道:“别人杀了你师父,你便要找他拼命,若是你小师叔动的手,你又该如何?”阮云之一愣,满脸迷惘之色,结结巴巴道:“三师叔你说甚麽,小师叔杀了师父,这绝无可能。”顿了顿又恼怒道,“师父与三师叔被人害了,二师叔你还有闲心在这胡说八道。”

杜笑植道:“我胡说甚麽?他不止要杀你师父和三师叔,连我也险些杀了。”阮云之怒道:“你胡说,你就是胡说。”他对秦追向来如亲兄弟手足一般,无论如何不肯相信。杜笑植解开衣衫,阮云之瞧了一眼便惊呼出声,见他x前碗大一个口子,血r模糊深可见骨。这伤口绝非寻常刀剑所致,必定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才能一击之下剜去如此大片血r,杜笑植道:“姚家宝剑杀起人来果然痛快。”秦追一颤,低头瞧著自己手中的赤秀剑,剑身上依稀还有血滴落。阮云之道:“我不信,小师叔为何要杀师父师叔,没道理,二师叔你……你说哪会有这样的事!”杜笑植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想必你师父至死也不肯信。”阮云之道:“一定有人假冒小师叔将师父和三师叔杀害,二师叔你说清楚,咱们也好快去追凶……”

阮云之毕竟年幼,未曾经历过大事,一想到师父没了,再不能罚他抄书也不会宠他护他,不由心中酸痛,又要落泪。杜笑植瞧著秦追道:“今日散席后,咱们各自回房歇息,过了一个多时辰,我了无睡意出来院中走动,见师兄屋中亮著灯还有说话声,走近听了两句,是你和大师兄在说话。我本想敲门进去,谁知你们说著说著竟吵了起来。我只听得几个字,你说‘师父’,‘天机玉衡谱’,掌门师兄动了怒,叫你回去,随后便没了动静。我正奇怪,忽然听三师弟一声暴喝,我不知他也在房里,耳听得叮叮当当打了起来,不晓得在和谁动手,便立刻撞进去,谁知瞧见……”

秦追满腔苦涩道:“瞧见我将掌门师兄一剑杀了,又仗著手中宝剑将三师兄也一并杀害。”他说到这里,脑中滚来滚去尽是那假扮自己之人一剑刺穿万啸风x膛,再提剑与薛兆恶斗的景象。杜笑植道:“老三倒也罢了,他莽人一个,x子直又chu心,瞧不出真假在所难免,可大师兄心细如发,你又是他从小带大,手把手教你武功,一举一动如何瞒得过他,若是连他都没瞧出真假毫不设防,不是你还会有谁。云之,不说你师父,就算是你难道还能认错你小师叔麽?”

阮云之怔了半晌,抬眼瞧瞧秦追。他眼光虽不及万啸风万一,可自幼与秦追同吃同住,又一同练武,各自脾气x格更是了如指掌,只瞧一眼或许会看错,若是说了那麽久的话怎会认错人呢?他想答个“会”字,却是违心之言了。秦追听到“天机玉衡谱”几个字,面色惨然道:“二师兄,难道你竟觉得我觊觎师父绝学,想据为己有?”杜笑植道:“你是师父亲授武功的关门弟子,天资悟x均在我们几个师兄之上,将来於武学上的修为造诣定然不可估量。师父有甚麽绝学也不会藏私,何必急在一时。”秦追苦笑道:“二师兄,我以为你最聪明,可想不到你也会以为我为了武学秘典将掌门师兄和三师兄杀害。”这些日子他与平门之间结了梁子,被人冤枉误会之事不在少数,可那些都是外人,因此并不放在心上,今日听到最要好的师兄说出这些话,顿时心灰意冷,不想再辩。

这时门外吵吵嚷嚷又多了些人声。阮云之来时,秦追尚在想那设计陷害之人如此处心积虑定有更大的y谋,应当设法查明真相,可听了杜笑植一番话,失魂落魄,任凭门外循声而来的各派人将屋子团团围住。

铭舟走在众人之前,尚未进门便闻见屋中阵阵血腥气,顿时有眼尖的人惊呼道:“不好,出了人命啦。”铭舟带著天剑山庄护院弟子进来,见地上血流成河,薛兆倒在门旁,阮云之在床边抱著个老者哭泣不止。杜笑植听见有人来到,早已掩上衣襟,但x前伤口血流不止,如何能藏得住,铭舟又是眼利之人,一眼便瞧见了,说道:“杜大侠受了伤,还不快找人医治。薛大侠和万掌门……”前来的人群中也有天玄派弟子,瞧见掌门与薛兆倒在血泊之中,纷纷惊呼出声,抢上前去,有叫师父的,有叫师叔师伯的,也有叫掌门的,屋中顿时一片哭声。

秦追与杜笑植均不做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天剑山庄弟子装扮的人道:“铭舟师兄,我方才来得早,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听见杜大侠说,万掌门和薛大侠是秦大侠杀的。”此言一出,天玄派弟子个个怒不可遏道:“胡说,天玄派向来和气友爱,同门之间绝无可能自相残杀。”铭舟也道:“你当真听清了麽?无凭无据可不能信口乱说。”

天剑弟子道:“杜大侠身上的伤便是秦……秦大侠手中之剑伤的,他们二人方才还在争执,说甚麽天机玉衡谱。”铭舟道:“你将听到的话慢慢说来与杜大侠当面对质,有一句不对,你自去刑堂领罚。”天剑弟子道了声“是”,便将方才杜笑植与秦追在房中的对话一一道来,虽偶有些出入却并无不实。等他说完,众人均想,世上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为一己之私便将恩重如山的师兄杀害,说不定是想趁这几日庄中不太平,正好将杀人之事一干二净推在刺客身上。这些人大多知道秦追与平门的恩怨,虽时鹏之死不了了之,又有神枪柳舍一撑腰,无人敢当面指他是凶手。可今日血案明明白白,连自家师兄杜笑植都不为他辩白,哪还会有错。

铭舟问道:“杜大侠,我师弟说的可有错?”杜笑植斜眼瞧了瞧他,伸手在x前轻轻一按道:“此事与贵庄无关,是鄙派私事,不劳贵庄c手,各位请回吧。”铭舟道:“万掌门与薛大侠在庄中毙命,怎会与天剑山庄无关,杜大侠认定是私事,那便是说此事并非外人所为,凶手就在天玄派中麽?”他向来伶俐,众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杜笑植冷笑道:“我若说不是,莫非你就要将我师弟押去刑堂严刑逼供不成?这几日剑盟论剑出了多少纰漏,死的死伤的伤,我没怪你天剑山庄守备不严,纵放刺客,你倒来兴师问罪过问天玄派中之事。”杜笑植平日一副笑口常开和气生财的模样,一翻脸竟有些肃杀之意。铭舟道:“小人绝无此意,只是这几日庄中发生的血案都与秦大侠有关,三番两次难免引人生疑,秦大侠当日身体抱恙不能说话,有些误会难以开解。今日既然已大好,如若蒙冤自能辩白,何不让秦大侠自己来说更妥当。”

杜笑植道:“不必了,鄙派掌门与三师弟之死另有内情,不便外人c手,咱们就此告辞,请少侠转告上官盟主一声。”秦追对师兄极为敬重,见直到此刻杜笑植仍对自己百般回护,心中又生起些暖意。可万啸风与薛兆之死对他打击甚大,听身边这些人吵吵嚷嚷已是心乱如麻。杜笑植伸手将他一拉,对阮云之道:“云之,还不快将掌门师兄和你三师叔抬下山,咱们回天玄山去。”

阮云之伤心得六神无主,又见这麽多人要为难秦追,正不知如何是好,听杜笑植一说立刻应了,找了几名天玄弟子将万啸风与薛兆的尸首抬出去。刚到门口,铭舟伸手一拦道:“诸位请留步。”杜笑植道:“做甚麽?”铭舟道:“杀人之事尚未查清,还请天玄派各位暂留天剑山庄。”杜笑植问道:“你要如何查?”在场都是江湖人,江湖命案不惊动官府,既然不能报官自然是凭武林江湖的规矩私下查证,可江湖恩怨向来难有公断,谁是谁非最后多以结仇生怨你死我活终了,极少有心服口服的时候。铭舟说要查,可如何查起谁也想不出妥当的法子,只是这几日山庄中怪事不断,搅得人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见深夜之中又有两人毙命,自然不肯就这麽放疑凶离去。

阮云之抹著眼泪,听众人不肯放行,又瞧了秦追一眼,见他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心中刺痛,怒道:“我师父不是小师叔杀的,你们做甚麽冤枉他,让开,让开。”他往前硬闯,不知是谁将他推了一把。阮云之未及站稳,一下摔在地上,抬头看去却找不到人,心中气苦。人群中有人道:“若在天玄山上杀来杀去,咱们倒也懒得管,可剑盟比武论剑,偏要来搅得一团浑水。姓秦的小子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今日决计不能纵虎归山让他跑了。”话音一落,不少人响应,秦追瞧那些人样貌,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却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不由心中消沈,只觉从未有过的疲累,手中轻如无物的赤秀剑也沈得握不住了。

杜笑植道:“天剑山庄未免太小瞧鄙派了。”铭舟道:“不敢,只不过在场都是武林中的前辈英雄,若不给个交代,传扬出去人人都道天剑山庄任人来去自如,杀了人也能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剑盟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他一扫平日恭敬谦和之态,厉声道:“当日平门时师兄被害,秦大侠问心无愧,何惧之有,今日杜大侠一味回护,小人迫於无奈只得无礼了。”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若秦追硬闯便不惜动武也要将人留下。

秦追道:“我也想知道谁害了掌门师兄和三师兄,不查明真相於心难安。”铭舟道:“如此甚好,还请秦大侠交出宝剑。”说完差了两个弟子上前。秦追道:“此剑是我好友佩剑,恕不能擅自交给旁人。”铭舟不悦道:“秦大侠不肯交出凶器,又谈何查明真相。”秦追低头不语,人群中忽然飞出一块石子,朝他头脸上砸来。秦追侧首避过,那人喊道:“凶器在他手里,人证是他师兄,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大伙一起动手将他拿下问罪……”众人纷纷回头,见那人一脸鄙夷,口沫横飞,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倒退两步仰倒在地。两边之人同时惊呼,抢上一瞧,此人双目圆睁,喉咙上一枚银针,已气绝身亡。众人惊骇万状,杜笑植走上一步道:“小师弟……”忽然面露惊诧之色,手抚喉咙倒退一步翻倒在地,瞬息之间挡在门口的数人也纷纷摔在地上。秦追见杜笑植跌倒,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正要扑上前去查看,有人喊道:“姓秦的恶贼为求脱身,当著这麽多人的面下毒手,暗器上定有剧毒。”

这话是真是假,眼下情形谁又会去分辨,只听一阵刀剑出鞘之声,便有七八人围攻而来。秦追往师兄喉上望去,一枚银针入喉,杜笑植脸上已罩了一层黑气,口鼻中流出血来。他只瞧一眼,背后便有人欺近,一掌正中他后心。秦追心乱如麻未及防备,顿时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随即几人从旁欺近,各举兵刃往他身上斩落。

阮云之喊了声“小师叔”,也被人推推搡搡掼倒在地。秦追只想著万啸风、薛兆和杜笑植三人先后离世,悲痛欲绝竟不反抗,任由刀剑砸在身上。两道血珠飞溅而出,锥心剧痛袭来,秦追听见阮云之又哭又喊,天玄弟子已与那些人战成一团。秦追浑身一震,心想不能让云之再遭不测,无论如何要保他平安。想到这里,不知哪来的力气仗剑站起,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刚走两步便有人举剑朝他肩上扫来,秦追听到风声往后挥剑相迎,忘了手中握的是赤秀宝剑,一剑下去“当”一声响,热血扑面而来,将他半边脸颊染了鲜红。赤秀竟将挥来的长剑一折为二,剑势收不住,又在握剑之人脸上划开一道,半个鼻子削了去。那人哀嚎一声,倒地翻滚不止,其余人见了惊怒交加,喝道:“他有宝剑在手,大伙小心。”说罢围拢过来。

秦追中了两剑,心神恍惚,脚下已有些踉跄。此时围攻之人何止寥寥数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只是碍於他手中宝剑,一时不敢贸然上前。秦追放眼望去只见人影憧憧,不知阮云之人在何处,忽觉肩上又是一疼,血流如注。

这许多人原本只想将他拦下,但天玄派弟子不明就里,眼见掌门与师叔师伯毙命,余下秦追一人独力难支,便纷纷上前相助,顿时打得不可收拾。天玄弟子极少与人交手,虽勤学苦练武功不弱,但临敌经验尚浅,怎及得上这些久经江湖刀头舔血的武林人,不消片刻便杀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刀剑架住一一擒服。

秦追独斗七八人,身上有伤左支右绌,又怕赤秀太锋利伤了人命,无端再添仇怨,反而束手束脚处处受制。阮云之远远瞧见心中大急,张口欲喊却被人点了x道做不得声,眼睁睁瞧著秦追被困,刀来剑往又添几处重伤,蓦地背后一刀,腿上一剑,人已跪倒在地。阮云之泪如泉涌,见秦追长发披散,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心中大痛,只恨自己平日练功不勤,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秦追腿上受伤难以行动,听到身后刀剑声响,心想避开一剑又如何,今日只怕难得幸免,又想放银针的凶手就在近处,做此手脚竟无一人发觉,令他有口难辩,心中窒闷血气翻涌。昏昏沈沈中,周身各处被大x已被点住,浑身如抽空一般被人架起,正欲昏去之际,忽听门外呼叱之声,不知谁又打起来。秦追想睁眼去瞧却力不从心,片刻后打斗声越来越近,头顶一阵疾风掠过,耳边立刻传来几声惨叫,自己已被另一人夺了过去。

江轻逐挑开众人,一路冲入重围,见秦追被人擒在手中,重伤累累人事不知,怒极痛极,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目光一扫,瞧见地上跌落的赤秀剑,抬脚踢起抄在手中,挺剑便向擒住秦追的那人刺去。

江轻逐出手狠辣自与秦追大不相同,一剑递出,剑尖直向那人眉心而去。众人领教过姚家宝剑的锋利,雷元虎的千钧重锤尚且抵挡不住,何况是血r之躯,因而剑锋所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那人瞧见剑尖对著自己眉心,大惊失色,立刻松手将秦追丢在地下。江轻逐飞身而上将秦追搂在怀中,只觉他浑身绵软,触手尽是濡湿黏稠的鲜血,忍不住皱眉往人群中扫了一遍。他虽相貌俊美,但脸上沾了血滴,眉眼带煞面色生寒,瞧得人不禁一阵哆嗦。

江轻逐瞧了瞧周围这些人,有天剑山庄弟子,也有平门弟子,更有不认识的江湖人士,方才银针暴出死伤数人,新仇旧恨一并算上,倒将这些全无干系的人激得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江轻逐取剑夺人一气呵成,这些人才回过神来,平门弟子对他恨之入骨,招呼同门一拥而上,江轻逐未等他们出手已嗤一剑将其中一人肩膀洞穿。血溅了一地,那人方才觉出疼痛,惨叫一声后退而去。余人见他出手如此狠辣,齐举兵刃围攻上来。

江轻逐一手揽著秦追,又怕他被刀剑误伤,行动难免不便,因此出手时只求速战速决,哪管得了伤了谁的臂膀腿脚或是脸面要害,一时间哀嚎声四起,剑锋所到之处均是一片血雾。不过片刻,他提剑一挥,在周身划了半个圆圈,四周围拢之人竟不敢再靠近,退后几步,留出一块空地来。

铭舟道:“江大侠这是甚麽意思?”江轻逐道:“没甚麽意思,让开路,我要出去。”铭舟道:“秦大侠出手伤了这麽多人,小人不敢轻纵凶手,请江大侠见谅,将他交由剑盟论处。”江轻逐道:“伤了哪些人?”铭舟伸手一指那些中了银针毙命的人道:“这些人与秦大侠无冤无仇,死於非命总要他留个说法。”江轻逐斜眼瞧了瞧道:“你亲眼瞧见的麽?”

铭舟未答,身旁一人却喊道:“自然是亲眼瞧见,这还有错,甚麽大侠不大侠,人留下就是了。”江轻逐问道:“你是谁?”那人道:“老子八方金刀裘长龙,姓秦的杀了我兄弟,今日休想走出这门口。”江轻逐道:“还有谁说人是他杀的?”话音一落又有几人应声,江轻逐一一朝他们脸上瞧过,点头道:“你们说是他杀的,我记得了。现下我要带他出去,谁想拦我,我杀了谁。”说完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虽轻,但踩在众人心中却如一记重锤。论武功,江轻逐确是一流高手,可这院中这麽多人,一起出手又岂能容他全身而退。可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一时无人阻拦。

铭舟道:“江大侠如此作为,是要与天下英雄作对?”江轻逐斜了他一眼道:“哪里有天下英雄?原来天下英雄只会以多欺少,两叶掩目是非不分,这样的英雄我江轻逐今日一并得罪了又怎样。”众人听了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裘长龙喝道:“姓江的,老子敬你昔日横扫匪寨为民除害,今日一见想不到是个蛮不讲理之人,老子倒要领教领教姚家快剑。”说罢提刀一震,刀背上金环啷啷作响。江轻逐道:“我说过谁拦我,我杀了谁。”说完依旧步步向前,裘长龙狠话撂下,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一刀兜头呼喝而上。江轻逐见刀风虎虎迎面而来便举剑相迎,裘长龙知道他手中握的宝剑,心中有所忌惮,出招时有意避开剑锋。秦追受伤甚重早已不省人事,江轻逐一手将他护住,出剑不离左右守得严密。几招一过,裘长龙瞧出他投鼠忌器,伸手一刀向秦追肩上砍去。江轻逐面上寒气一盛,侧身避开,动作却略有沈滞。裘长龙见他躲避不利,以为有机可趁,心中一喜,又一刀往秦追身上砍。江轻逐便是等他这一刀,转身将秦追负在肩上,赤秀刺出后发先至,裘长龙钢刀扑了个空,江轻逐剑却已到他手腕,剑锋一折往上挥斩,噗一声轻响裘长龙握刀之手齐腕而断,鲜血狂喷而出漫天洒落。

裘长龙未及反应,江轻逐已一脚将他踢翻,踩在他身上纵身跃上树梢,头也不回地飞出院外。

自二人过招到裘长龙断腕,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众人愣怔之余,眼睁睁瞧著江轻逐将人救走。裘长龙手捧断腕痛彻心扉,大喊道:“追啊,别让他们跑了。”铭舟道:“速召集庄中弟子,守住下山之路,各位英雄也请略施援手,务必将二人追回。”众人纷纷应允,唯有一人嗤之以鼻道:“这麽多英雄围困区区两人已是可笑,竟还叫他们跑了,这七剑盟和甚麽名门大派正义之士也不过尔尔,丢脸之极,丢脸之极。”

铭舟转身瞧了一眼,并未找到说话之人,反倒瞧见白远镖局的少镖头白离在人群中微微一笑,似是事不关己瞧个热闹。

这边天剑山庄与六大剑派各出人手追赶,那边江轻逐负著秦追一路奔逃出庄,路上凡有拦路者一概下手不留情。山庄守门弟子见他长剑带血,身上脸上也尽是血红,不知杀了多少人,正是满身的杀气腾腾,双眼一扫叫人通体生寒。众弟子只凭人多围住片刻,趁他回护秦追时划了几道伤口,却是阻拦不住,让他闯出山庄。

江轻逐往山下疾奔,听到身后呼喝叱吒之声,回头瞧了一眼,见十几个天剑山庄弟子排成一列,张弓搭箭对准山路蓄势待发。他心想天剑山庄原本便像城池一般,只有这一条山路可供上下,上官清如此谨慎之人怎会不在路上设哨埋伏,自己这样奔下山去岂非自投罗。他将秦追负在背上,山路崎岖又是黑夜,暗中再有甚麽人突袭实难防范,想了想索x投入一旁山石嶙峋杂草丛生之处,如此一来都在暗处,便可安心得多。

江轻逐在山林中走得小心翼翼,唯恐再被人发现又陷重围。他向来磊落傲气,宁可背水一战也不愿如此偷偷mm,可为了背上之人早已顾不了这些,一心只想将秦追救下山去,离那些面目可憎奸险狡诈的人越远越好。如此走了一阵,忽然听头顶一阵悉索,心道不好,脚步一顿又往后疾退两步,方才站立之处一支雁翎羽箭自高处落下,哧一声没入泥土之中。江轻逐不敢多做停留,一鼓作气往前飞奔,身后哧哧之声不绝於耳。他只顾往前奔去,听那落箭之声越来越近,怕秦追在背后被乱箭s中,伸手自怀中m了两枚银镖,听清利箭所来方向,抬手一镖s去,立时便有一声惨叫传来,接著扑通一声,从树上摔下个人。江轻逐一镖得手只做震慑之用,那些弓箭手有了忌惮,利箭破空的声音少了许多。他轻轻挪步,另一枚银镖则留著扣在掌心,又回头继续往下山的方向奔去。天剑山庄建在山顶,除了唯一一条山路,其余尽是悬崖峭壁,江轻逐仗著轻功专挑险路走,料想追兵不敢追得太紧,黑夜中或许还有生路。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失足跌落,举目望去,满山皆是火光,正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快到山脚下时,远远见数十个火把,将山下照得灯火通明,天剑山庄弟子个个全副武装守在那里。

江轻逐脱下外衫裹在秦追身上,又提起赤秀,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山脚下有个凉亭,不远处便是马厩,平日由几名马夫看管照料上山访客的车马,这时马夫自然早被赶去别处,只留山庄弟子捉拿江秦二人。江轻逐等了片刻,拨开树丛,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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