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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拆了信,里面除了一张信纸还有一个小些的蜡封信封,写着“尚唐启”,我不便看,只看那一页短短的信,还是让我去粟特城,若是能把这信交到“尚唐”手里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大笔金银到手。只写个名字,难道让我满城挨家挨户去问么?
粟特,石姬就是粟特女子,那里的蒲桃酒很是好喝,虽我不大喜欢喝酒,但崔扶说不错,不如我去瞧瞧也好,反正眼下去哪里也无所谓。我收好信,壮起胆子问刀疤脸商队要到哪里,刀疤脸说波斯,我对波斯有多遥远不清楚,问他是否经过粟特他点头,然后说“再加一头骆驼”,这明显是看我现在形单影只才加价的,卢琉桑不在我没什么底气,只得委委屈屈地在经过一处小城时又买了一头骆驼,价格贵的离谱。
天气愈发寒冷起来,刀疤脸他们从行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皮毛衣服,我寻思又该痛宰我一顿了,没成想他把两套厚得像缝了两层皮毛的衣服扔给我,还说这是桑路没出关的时候就买好的,他回去了,他那一套也给我。
“他这一套?他就算往回走也是冬天了,你是个惯常走沙漠的,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就没给他带上?他那样回去还不冻毙在沙漠里?”我一时心急声音便大了,忘了自己其实有点怕刀疤脸的。
刀疤脸定定地看我,眼睛眯了眯,我这才想起来害怕,不自觉把皮毛衣服抱紧了些。
“他那么些个随从难道会冻死他这个少爷?还是担心你自己会不会冻死吧!”刀疤脸说道。
虽然他说“随从”,可我一听还是放心不下,万一是那有权有势的奸.夫派人来偷偷捉他……那可怎么办?刀疤脸又在吆喝在大家上路了,我这心却一直悬在嗓子眼儿,卢琉桑他到底是被谁接走的呢?驼队停下来休息我也顾不得怕了,把自己挪到刀疤脸旁边细细打听,刚开始他不理我,只用那张恐怖的脸对着我,渐渐地这脸对我无用了,我便继续问,后来终于把他问烦了跟我吼道:“你们两个各有家室还做出抛家私奔之事,难道人家兄长来将他捉回去也有错?你还是好好想想你夫家若追来怎么办吧!”
“他兄长?你跟他萍水相逢怎么知道是他兄长?若是贼人假扮也有可能啊!”我问他。
刀疤脸脸越加黑了,嘴角动了动,然后咬牙切齿跟我说:“因为我亲耳听到他叫大哥的。满意了吧?启程!”
我脑中迅速回想着,对,卢琉桑是有个哥哥,在石门关任守将的。我想了一回,也许是武氏将卢琉桑离家之事写信到了卢家,卢家又派人多方打探才追来沙漠的。若真是他哥哥想必回去只会教训一两句,况且卢琉桑又舌灿莲花自然会给自己找一万个理由的,这样想想心才宽了些。
这事我不敢细想,生怕想出许多破绽。
一路上我仍旧在买药、服药、惦念崔扶和禾苗,现在又多了一个卢琉桑,他那些日子气色不大好,不知道回去的路上有没有加重,不知道回京之后有没有受到严厉的制裁……唉,这世上总有诸般烦恼的事让人心思沉重。我后来想,不如将这一身带的财物都舍了直接奔去天竺学取佛法算了。
终于,到了粟特。与沿途许多小小的城池相比粟特还算繁华,当然自是比不上长安与洛阳,和驼队一起进了城便分手了,在进城之前我已向他们打听了许多关于粟特的事,所以我想独自一人在粟特也是难不倒我的。只是,那寻找“尚唐”之事仍需从长计议。
在粟特混迹了一些日子,除了买药便是与人打听尚唐,结果自然就如同大海里捞针一般,寻了那么久真是有些气馁了,晚上躲在客栈里忽然想起卢琉桑写个尚唐的信,何不找出来瞧瞧,正好看看他欠了卢琉桑多少钱免得被坑了。可打开了满篇的字没一个认识的,真让人愁得慌,看来得找个既懂粟特语又懂中原话的人翻译一下了,正折信,只听外面廊上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尚唐”,老天有眼,竟让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放好信一把推门出去只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正往走廊尽头走,我忙蹑手蹑脚跟上去,见他进了一个房间便偷偷趴在门外听,送钱不能认错人,要账更不能认错,否则容易出事。听了半晌,大约是一个长安人来粟特,见他这位叫尚唐的朋友,我正听门却忽然向外推开来,生生把我推了个跟头摔在廊上的木地板上,刚才所见那个背影此时用正脸看着我,很粟特的长相,五官深刻,好看是好看,总觉得粗犷了些,他用流利的中原话问我是谁,我不答先反问他是不是叫尚唐,旁边那个长安人便笑,用我听不懂的话和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眼神还带着暧.昧看我,想必说的不是好话,这粟特人仍旧问我是谁,我仍旧没答,只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卢琉桑的人,他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问他是否认识一个范阳人,他摇头,那长安人便笑眯眯问我,你到底是谁?
都问到这份上了说我是谁还有什么用,站起来说声对不住就打算回房去,不想被那粟特人一把拉住衣领我说:“你们中原人礼尚往来,我回答你三个问题你也该回答我三个才公平。”
于是,我告诉他我叫裴光光,受一个叫卢琉桑的人之托来要账!有他的亲笔信做凭证。
粟特人要看信,说若是事实定会给我钱,可这事,我们三人,他们俩是一伙儿的,我傻么……总得找几个证人当场看着不至于他们看完了撕毁了信才行吧?可这粟特我人生地不熟找谁也不靠谱啊,正愁着,走廊地板开始扑腾扑腾的响像一队骆驼经过似的,抬头一瞅,哈,果然是天助我也。来人竟是那刀疤脸一干人等,我也知道求他估计也不保准儿,没准回头我再走沙漠回长安就被他半路伏击给灭了,可眼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几个人在那长安人房里坐定,刀疤脸举着信给这粟特人看,只见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我的心也跟着越悬越高,不会他终于想起来欠谁的钱然后恼羞成怒打算杀人灭口了吧?谁成想看完了,那粟特人却激动万分地抓住我肩膀直说谢谢,弄得我一头雾水,不过心总算放下了,暂时应该还能留着这副皮囊喘气吃饭,人高马大的家伙仍旧在激动,并问我要什么作为酬谢……我说让他把钱还了让我回去有个交代就行,他却笑,然后便受了惊的骆驼一样扑腾扑腾跑了,我再看一眼那信,这上面难道有升仙的法子么?他怎么高兴成那样?看长安人,好像他也懂,他跟我摆手:“我只会说,字却一个不认得。”
这事,只有粟特人自己明白了,可他高兴的跑了,也没提还钱的事儿,这我再上哪儿管他要去啊?
又待了几天没动静,倒是与住在这儿的刀疤脸聊了两回,原来他们刚出了粟特东西就被抢了,索性没损失太多只好折回来,等着采买一些粟特商品贩回长安去卖,他问我何时回长安,我说不急。
是啊,我急什么呢,回去了怎么面对那些人那些事呢?即便十分想念崔扶可如何再回到崔家?回去了面对王小姐我又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与之相处?我不想崔扶为难。
那昙花般一现的粟特人尚唐再没出现过,刀疤脸也带着驼队离开了。
春天来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天的脚步近了……八月十五的大圆月亮下我穿着粟特女子的衣着想崔扶和禾苗,也惦记卢琉桑,不知道那粟特人去还他钱了没有。
我在这儿的一处酒坊跟着一位老婆婆学酿酒,老婆婆与我语言不通,平日里我们俩都是比比划划,实在说不清了就在沙地上画图然后再抹去,酿酒很难,需要耐性,我想若是崔扶在就好了,一定能学得很地道,而且一定已经将粟特话学会了。眼前忽然多了一块儿帕子,仰头看看,是老婆婆,她指了指眼睛,我一抬袖子抹掉眼泪冲她笑了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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