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又好,今天咱们罚就罚得香艳一点。”席间诸人都轰然叫起好来,许长宁问:“怎生香艳法?大家可要仔细斟酌。”霍宗其道:“咱们罚三公子,受袁小姐香吻一个。”袁承雨早笑得前俯后仰,此刻嚷道:“这不行这不行。”许长宁也道:“就是,明明是罚三公子,怎么能反倒让他得了便宜。”霍宗其笑道:“表面上看他是得了便宜,但有一样,那唇红印子不许擦——大家想一想,他今晚回去,对少奶奶如何能够交代?”诸人果然抚掌大笑连连称妙,何中则更是惟恐天下不乱,“就吻在衣领上,等闲擦不掉才好。”袁承雨哪里肯依,慕容清峄也笑,“你们别太过分了。”但众人七手八脚,两三个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慕容清峄,霍宗其连推带搡将袁承雨拉过来。他们是胡闹惯了的,见慕容清峄衣领上果然印上极鲜亮一抹红痕,方放了手哈哈大笑。
紫陌青门(5)
慕容清峄酒量极好,这晚酒却喝得沉了,待得宴散,心里突突直跳。霍宗其安排车子送客,向他促狭地眨一眨眼,说:“三公子,袁小姐我可交给你了。”袁承雨双眼一撩,说道:“霍公子,你今天竟是不肯饶我们了?”霍宗其“咦”了一声,笑道:“你们?我哪里敢不饶你们?”慕容清峄虽然醉了,但也知道叫他捉住了痛脚,又会没完没了地取笑。惟有索性大方,他反倒会善罢甘休。于是对袁承雨说:“你别理他,咱们先走。”果然霍宗其见他这样说,倒真以为他们弄假成真,笑着目送他们上车。
慕容清峄叫司机先送了袁承雨回去,正要回家去,雷少功办事极细心,此刻提醒他:“今天先生在家,现在这样晚了。”他酒意上涌,想了一想才明白,“父亲瞧见我三更半夜醉成这样子,舰队的事又捱着没去办,必然要生气——咱们去端山,等明天父亲动身后再回去。”
十五
素素因为不喜吹电扇,所以躺着拿柄扇子,有一扇没一扇地摇着。空气里闷得像是开了盖的胶,起初似是水,后来渐渐凝固,叫人呼吸着都有一丝吃力。她睡得蒙蒙眬眬的,突然一惊就醒了。只见窗外亮光一闪,一道霹雳划破夜空,一阵风吹来,只听得楼下不知哪扇窗子没有关好,啪啪作响。那风里倒有几分凉意,看来是要下雨了。
远处滚过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又一弧闪电亮过,照着偌大房间里。那些垂帘重幔,也让风吹起来,飘飘若飞。接着刷刷的雨声响起来,又密又急。她听那雨下得极大,那雨声直如在耳畔一样,迷糊着又睡着了。
慕容清峄早晨却回来了,天色甚早,素素还没有起来,见他行色匆忙,问:“又要出去?”
他“嗯”了一声,说:“去万山,所以回来换衣服。”一面说一面解着扣子,解到一半倒像是想起什么来,手停了一停,望了素素一眼,但仍旧脱了衣服去洗澡。素素也连忙起来了,看他换下的衣服胡乱扔在贵妃榻上,于是一件一件拿起来,预备交给人洗去。最后那件白衬衣一翻过来,那衣领之上腻着一抹红痕,正是今年巴黎最时新的“杏红”。她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紧紧攥着衣服,直攥出一手心的汗来。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了力气,清晨本来是极凉爽的,可是额头上涔涔地出了汗。窗外树间,那鸟儿脆声宛转,一声迭一声在那里叫着,直叫得她耳中嗡嗡起了耳鸣。
他已经出来了,因洗过头发吹成半干,那湿发软软的,越发显得黑。他说:“我不在家吃早餐了,大约明天才能回来。”目光凝视着她的眼,倒仿佛要将她看穿一样。她心里只是茫然地难过,眼里淡薄的水汽极力隐忍,却怕他瞧出来,只是低下头去,声音微不可闻,“是。”
他听她口气如常平淡,那样子倒似不高兴,“你怎么了?简直和他们一样的声气,你又不是侍从官,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外人面前说话,别像这样别别扭扭的。”她只得轻轻应了一声。他说:“看你这样子,回头见了客人,大约又说不出话来。”她听他语意不悦,于是不再做声,只勉强笑一笑,说:“母亲不在家,客人也少了。”他瞧了她一眼,说:“我走了,你别送下去了。”
她本来心里难过,只是极力地忍耐。眼睁睁看着他往外走去,终于忍不住,那眼泪又冰又凉,落在唇边,苦涩如黄连一样。不想他走到门口却回过头来,她慌乱低下头去,到底是叫他看见了。他却笑起来,走回来问:“怎么了?”她不答话,忙举手去拭那泪痕。他牵了她的手,轻声说:“傻子!昨天的事,是他们开玩笑,硬要将口红抹到我衣领上,你信不信我?”
她抬起眼瞧他,他的眼里虽带着笑意,可是清澈安详,仿佛是秋天里的海,那样深邃静谧,令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溺,她安然地轻轻舒了口气。她——自然应当信他,也自然是信他的。
因着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树木的枝叶绿意油然,苍翠欲滴,空气也清爽起来。素素在洋行里新订了一件礼服,维仪和她一块去试衣服。那洋行里做事是十分顶真的,三四位店员拿了别针,将不合适的地方细细别好,又一再地做记号预备修改。维仪笑道:“三嫂等闲不肯穿洋装的礼服,其实偶然瞧见你穿这个,也是极好看的。”素素说道:“家里有舞会,所以才订了这个,还是日常衣服穿着方便。”维仪是小女孩子脾气,见着新衣自然欢喜,经理又拿出许多图册来给她看,素素又向来不喜店员侍候,所以便独个进去换衣服。
那换衣间的墙壁是极薄的夹板,上面贴着藕色云纹的墙纸,望去像是太阳落下后一点淡薄的雯霞,颜色十分好看。板壁薄了,只听隔壁也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有人在隔壁换衣服。只听见轻腻的笑声,“这件衣服价钱可不马虎,你老实讲,是谁替你付账?”另一个女声答道:“什么谁来付账,我买衣服当然是自己付账。”
素素本不欲窃听人家谈话,但那礼服自是不容易脱下来,好容易换了旗袍,伸手去扣着腋下的扣子,却听先前那轻柔的女声嗔道:“你骗旁人也倒罢了,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去?你跟我从实招吧。我可听说昨天晚上,你是跟三公子一块走的——你又一夜没回去,今天这衣服,大约是他付款吧。”
素素手里一滑,那扣子从指尖溜掉了,心里恍惚得厉害,手心里有了汗,那旗袍的盘花扣都是极小的一粒,怎么也捉不住。隔壁的声音仍旧隐隐绰绰,只听嘤叮有声,“你这鬼头,谁那样长的舌头,昨晚的事这么快你就听说了?”那笑声又轻又甜,素素心里却是一阵阵发着冷,嘴里苦涩得像噙着黄连。那边笑语声低下去,变成嘈嘈切切细微的耳语,再也听不见了。她只觉得步子有些发虚,走出来见了维仪,维仪“咦”了一声,问:“三嫂,你这是怎么啦?一会儿工夫,脸色这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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