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教官说,狠狠罚。”凌寒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我恨他。”
不过,这也是说说就算了,当凌易真的拎著吃的送到军校门口的时候,凌寒一脸不高兴地去接,却每每都被爹拖进车里狠狠吻了额头才放走,搞得躲在一边看的林砚臣非常嫉妒,他想家。他的爸爸不善於这样表达感情,但是林砚臣每次看完现场直播版的父子情深之後都发誓下次回家也要亲爸爸,尽管,有点儿不好意思。
尽管,他从来也没做到过。
林砚臣整夜都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凌寒在他身边睡得香甜。因为凌寒不喜欢夜光的东西,床头闹锺是摁键式亮灯的,林砚臣把它捞进被子瞧了一眼,夜里2点29分。发短信给慕昭白,对方很快回了:“我们俩都觉得,你们俩该吵一架。”林砚臣翻身看著呼吸均匀的凌寒,睡觉的姿势竟然也很好看,右侧,右手敷在肋骨下。那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手心的热度可以屏蔽野外睡袋里的冷气,滋养自己的身体,免得旧伤会疼。
凌寒始终用无所谓的姿态撇开过去,林砚臣也知道当年江扬是如何把0734的硬壳子艰难撬开,从里面拖出几乎发霉的凌寒来。从这个角度说,林砚臣很感激江扬的强硬和残暴,但这种硬碰的心理辅导後果很严重,每当凌寒想到了0734的时候,就会用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把它拎起来审视──活似买一条鱼──凌寒怎麽可能是旁观者,再坚强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从长达一年的心理阴影里这麽从容地走出来。
林砚臣爬起来,溜达到阳台上去,离开房间的瞬间,凌寒翻身。林砚臣苦笑,他的小寒始终不曾睡著。
第二天下午,凌寒用视频连接的方式作为国安部的临时代言人,为帝国国际关系学校和帝国军校的学生做联合宣讲。蒋方在首都主持会议,高清大屏幕上,凌寒微笑:“你们好,我就是传说里的外勤特工。”
这个开头果然很好,林砚臣端著咖啡坐在凌寒对面,翻杂志。只是为了让情人保持一个镇定的情绪,毕竟,对著电脑屏幕说话是很奇怪的,尽管屏幕上有会场的影像,一水儿的军服覆盖了所有座椅和走道,年轻的面孔对这个陌生的部门充满向往。
凌寒没有提到他从小接受的训练,只从16岁提前入职说起,国安部的辛苦和欢乐,听起来真的很迷人。有人提问:“训练有多苦?”
“很苦,比干嚼咖啡豆还苦。”会场有善意的笑,凌寒接著说,“那是为了让你在艰难的环境里可以求生,即使落入敌手,也有回家的可能。”
“要经历刑讯训练?”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提问。林砚臣放下手里的杂志,没抬头,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集中在凌寒身上。
凌寒点头:“必须。”会场有短暂的哗然,但是军校生们都知道这是不妥当的,简短交谈後都恢复了平静,等待凌寒的解释,可是,国安部的资深年轻特工并没有下一句,而是放空了一般看著摄像头。林砚臣站起来。蒋方在首都接过了话茬:“在人体可承受的范围里,房间里有8个角度的摄像监控和所有人体器官医生监控,还有心理辅导师,像我这样的,聆听训导员的每一个问题,一旦觉得可能会有刺激,任何人有权利立刻叫停。”
凌寒已经恢复了镇定:“对,国安部需要健全的员工。”
林砚臣摸走了凌寒的手机,蜷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
“任务失败了会不会被开除?”
凌寒笑:“如果你知道了很多秘密,不会的。”
提问的男生也笑:“难道直接灭口吗?”
凌寒敲个响指:“送去敬老院,从此不必再担心养老保险金。”
整个会场的气氛非常好,本来计划只有40分锺的提问环节生生变成了两个小时,凌寒终於关掉摄像头後,立刻扑向饮水机,林砚臣笑话了他几句,摇摇手:“我打个电话。”
凌寒休息了一阵子才发现林砚臣还没从阳台走回来,於是悄悄凑过去听──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林砚臣说:“您怎麽可以要求小寒做这样的事?您明知道,类似的话题,军校学生肯定要追问。”
喉咙深处有一丛小火苗倏地窜上来,凌寒深吸气,却觉得整条气管都被风干了一样难受,想说话又说不出:林砚臣在给蒋方打电话,而且他是在刚才佯装打手机游戏的时候,拷贝了蒋方的电话。
这是一种彻底的背叛。凌寒不想被人当作孩子一样裹在繈褓里,更不需要身边的人把他当成会喷火的大妖怪,所有关心和小心翼翼并非源自爱,只是怕他不顺心的时候会毁灭全世界。
林砚臣握著电话,有点儿激动:“我有这个权利。”
不,你没有,砚臣。凌寒站在情人的背後想,我们相爱,并不代表互相替代,我的世界里有你,但不是全部。
林砚臣叹了口气,在挂掉电话前说:“关於我的秘密,我无可奉告。”转身,凌寒站在他面前,勾了勾嘴角。他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当天晚上,凌寒用不吵架不发火但也不解释的方式搬离了他和林砚臣共同的军官房,住回自己的单间里。
慕昭白开始仇恨自己的臭嘴。他当然不是真心希望兄弟闹情变,那条近乎预测的短信是说,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林砚臣和凌寒几乎从不吵架,两人脾气都很温和,彼此互补,总是在争执要爆发前,有人变出一盆冰水,浇灭嚣张的小火焰,另一个人则会默默拿起墩布开始擦地,之後,又可以一起并肩喝酒聊天。江扬早就说过,这样的相处方式迟早要出问题,况且凌寒总是太倔,林砚臣总是太担心。
程亦涵反驳:难道都像你和苏朝宇那样,藤杖拳头吵架一个都不能少,闹得惊天动地才是恋爱?
至於江扬两口子有没有联手追打程亦涵,没人知道,估计会觉得善於搏击的指挥官和陆战精英赛世界冠军一起出动去揍一个文职实在挺没面子,但是事到如今,程亦涵看著慕昭白,无可奈何地说:“江扬说得也挺有道理。”
林砚臣孤独地给自己煮了一碗早餐面,一个荷包蛋,两份调料,一个火腿肠,一包萝卜干。打电话事件造成了这个小周末从温馨到冷漠的彻底转变,让本来应该美味无比的早餐面如同野战干粮一样难吃,那个本不该在自己手机里出现的电话号码此刻就在拨号屏幕上,林砚臣随时准备著摁下去,却一直没勇气。
他不大了解蒋方,但知道对方的辉煌业绩。蒋方也算是国安部的奇迹之一,能把职业和学问都做到顶尖的文职,三军罕见。他的学生誉满天下,大多是做心理辅导和领导性工作的,凌寒是唯一的特例。当年凌易完全可以把自家儿子扔给一个技能过硬的教官来带,事实证明,凌寒从小在极端环境里长大,年少有为,没有成为骄傲不可一世的昙花或者是低沈孤僻的变态,多亏跟随蒋方。
但林砚臣总是觉得,随著凌寒长大,蒋方因为实在太熟悉这个孩子的言行而渐渐无法控制凌寒的心理状态,尤其是0734事件发生後,难道一个行为分析领域的专家不能让凌寒好转吗?尤其是,蒋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出国了──虽然这事儿并不是一个少将自己的意愿就可以决定的,林砚臣认为,蒋方并不负责。
尤其是蒋方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你对待凌寒的方法,以为是保护,其实多余了。”
当时是谁告诉我要耐心的?多余?林砚臣想,怎麽就多余了?
难道因为我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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