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报上去吧。会上还讨论了宣传部的《宣传工作汇报》和学生部的《学生工作汇报》,却都未获通过。后来《三大社会主义改造的总结报告》打印成文报到地委去了。秦书记去地委开会,回来后握着祁钥泉的手说,地委书记夸我们的报告写得好。
祁钥泉兼任着县上的理论学习指导教师,经常给县委县政府的干部做理论学习的辅导报告。陆为公去听了他讲课,事后对人讲,这个祁钥泉厉害嘛,不光文章写得好,还能讲得很理论,水平高。我看呀,金塔县的干部,理论上没有超过祁钥泉的。
因为赏识,陆为公在县委常委会上提议,向上级组织部门建议提拔祁钥泉当副县长。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两个月前偷偷告诉祁钥泉:给省委组织部的报告批下来了,叫你当副县长。陆书记说了,等整风运动结束后就宣布。
正是基于这样一些因素,陆为公在文教系统的干部会上讲话的第二天,祁钥泉决定响应陆为公的号召,带头发言。他说,今天我发个言,给县委秦书记提些意见。我的第一条意见是作为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党在金塔县最高领导人,应该注意一下个人的生活作风,行为要检点一些。现在金塔县的老百姓中流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秦书记下乡鸡儿遭殃,给个婆娘还要个姑娘。这句顺口溜还有个版本:秦书记下乡鸡儿遭殃,身后跟着两个大姑娘。这第二个版本的意思是说下一次乡,糟蹋一个大姑娘不行,还要糟蹋两个大姑娘。
这是大鸣大放的会,是文教系统的干部大会,祁钥泉是很严肃的口气说这些话的,但会场上仍然爆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有点压抑的哄笑声。许多人捂着嘴笑。不等笑声落地,祁钥泉依旧严肃的口气说,大家严肃一点。我为啥要提这个意见哩,我认为这不仅是一个个人作风问题!你秦书记是共产党的干部呀,你是代表着共产党在金塔县工作的,你当初参加革命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推翻三座大山吗?三座大山推翻了,共产党坐江山了,你作为共产党的干部,下乡的时候要搞女人,还要搞两个。你的这种行为和旧社会的恶霸有啥两样?说实在的,国民党的县长下乡还很少听说搞女人的。下边我谈谈第二条意见,关于统购粮过头问题。我今年上半年在双城乡下乡,看见那里的农民脸带菜色,问啥原因,说是去年的统购粮购得过头了,老百姓没吃的,返销粮又跟不上,老百姓挖着吃野菜……我希望县委领导要关心老百姓的疾苦,要合理收购统购粮……
祁钥泉一口气提了七条意见。散会后还把这七条写成大字报,贴在机关大院里。他不提意见则罢,一提起来竟然一发而不可收:县委有个管福利的干部,每个月给秦书记发一份救济补助款,秦书记把他提了个组织部副部长,这人便趾高气扬,并且每个月给秦书记送一份钱。祁钥泉就这人写了一份大字报:《赵春发不为国不为民,拿着福利费向上爬》。在金塔县北边的沙漠里营造防风林带,树总也栽不活,他写份大字报:《光栽树不浇水,春天栽树冬天烧柴》……他还写了一封给县委的公开信,交给了陆为公书记。
在这封信里,他给县委提出十条建议:1.要坚决反对三大主义(宗派主义、官僚主义和个人主义);2.搞好统购统销工作,既要给国家多交公购粮,也要安排好农民的生活,叫农民吃饱肚子;3.对党员要进行深入的艰苦奋斗的思想教育,我们是干革命的,不是贪图享受的;4.县人委有些人不适合做政法工作,应安排他们去干其他工作;5.应该发挥党委的集体领导,而不是搞独裁……由于他的带动,机关的干部们都开始提意见、写大字报,大鸣大放还真热闹起来。但是这种状况也就持续了十几天,祁钥泉和其他人提意见的热情突然就冷却下来。原因是他们逐渐发现了,每次开会提意见之后,记录稿被专人封存起来,发言人想查看一下记得正确与否都不允许。还发现有几个人每天在院子里抄录大字报。
人们不再提意见了。有些人把自己贴在机关大院的大字报扯掉了。
祁钥泉也觉得情况不妙。他听人说,那几天抄大字报的人是秦高阳指派的。他在一天下午,把自己贴出去的十几张大字报扯下来烧掉了。就这,他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觉得要出什么事。他跑去找陆为公,说,陆书记,你把那封信给我吧。陆为公说那封信我交给秦书记了。他不由得提高嗓门说,你怎么把我的信给他了?陆为公说怎么了,信交给秦书记不对吗?你那是给县委的公开信呀。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说,交给就交给吧。只是我觉得形势有点不好,像是要出啥事。他想从陆为公这里得到些什么情况和消息,可是陆为公什么也没说。陆为公的脸上仅呈现出公事公办的沉稳神情。
从陆为公办公室出来,他的心里已不是惴惴不安了,而是有点恐惧,脊背上凉飕飕的。他不明白,原先对他很热情的陆书记为啥今天这样冷淡?还有,陆书记的脸上为什么那样忧虑,精神状态也不好……
过了两天,他就去找秦书记了,说,秦书记,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为了能照看老人,我想调动一下工作,调到敦煌县去。他当时预感要出啥事,决定要求调走。秦书记冷冰冰地说,现在搞运动,你哪里都不能去。想调动等运动结束之后再说。
他是有思想准备的,他说,文克栓部长不是调走了吗?我怎么不能调?
你和文克栓不一样。
他心里一怔,又问,我和他怎么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你还问我吗?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便大着胆子说,我不清楚,你给我说一下。
说一下!好,我就说一下。你呀,祁钥泉,你娃娃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
我看你不像二十四岁。你年轻轻的,就把一辈子的事都做净了!
祁钥泉心里一阵阵发冷。秦高阳又说,你呀,在金塔县已经登峰造极了,你就差提刀杀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过了五六天,开始反击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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