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笑闹言犹在耳,魏家人此刻个个心急如焚又张扬不得,尤其坊间已有丞相女失踪传言流出。幸亏在渲染成准太子妃逃婚之说前,洁儿终是自行归来。
洁儿回府後,虚弱地跪在爹爹魏长安面前,神情憔悴木然。唯言久居闺中,一时贪玩出走,让爹爹哥哥担心,歉疚难安。而这些天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何事,一概沉默以对。
魏长安不舍,但他仍高居上位如如不动,等着十问九不答的洁儿开口。
门外众哥哥更是心疼。妹妹都跪满一炷香,仍是低头不语,此时门边的大哥二哥隐忍不住,接连跨进厅里为洁儿求情。
魏家男丁谁不视洁儿为掌心宝、心头肉般娇宠。尤魏母死後,魏父溺爱不在话下,众哥哥们更呵护有加,深怕磕碰她一丁点。
哥哥们争相开口为洁儿脱罪,说她定是在家闷荒才出走,又不熟街路才迟归,又道平安无伤归来已是万幸,唯今最应好好休养,莫误了册封之事。
魏丞相不敌儿子们劝说,让檍洁起身回房。但为杜悠悠众口,更怕夜长梦多,狠下心於隔日送她入宫,以待册封大典。
是夜,檍洁不吃不睡,躺卧床舖呆望那原本该环着白玉镯的手腕。出神想着杰兄弟与齐大哥初次相遇经过……
那年太后寿宴,檍洁佯病未进宫拜见。太后虽失落,仍不忘与魏丞相提前商议隔年立檍洁为太子妃之事。圣上心系南蛮余族作乱,问丞相与左大将军意见,将军主和,丞相主攻,两者僵持。後兆王要两人隔日再上奏书细陈。
檍洁见府里能管住她的都已进宫,於是要丫鬟小玟扮成她待房里,她好换上男装,溜进城里。久未出门的她开怀地大街小巷闲晃,看了稀奇玩意随手拿起,遭制止时再摆回,最後眼神留连一对透亮温润洁白的羊脂玉环。
玉摊东家见檍洁奴仆样,定是买不起,便漫天开价,道玉镯一只一百两。檍洁确实没带那麽多,眼波流转着不舍,走离几步又再回望,那对玉镯已被一男子拾起问价。
东家这回见客官衣着气宇不凡,怕是官员微服访价,谄媚低声道「小爷好眼光,上等质材做工,算您一对一百两,当开市。」
檍洁见那询价男子有些面熟而驻足,耳尖听到报价,旋即回头走去,朝东家气愤道「方才明明说一只一百两,怎麽眨眼光景成了两只。」
东家尴尬看着两人,又怕引得他人围观起哄,情急之下抽回男子手中玉镯,不悦道「麻烦,这玉镯不卖了。」
男子不愠不火淡声道「开价不实,又出尔反尔,你就不怕我上告商营司。」
东家摇叹道「唉,怕了你,成本价,一对五十两,前言莫提。」
男子付完钱等包玉镯时,檍洁先行离去,男子跟上前问其为何逛玉饰摊?檍洁随口胡诌是为送母贺寿礼,男子听闻笑答他也是,之後掏出一只相赠,说是同为母贺寿,孝心可嘉。
檍洁本想拒绝这陌生男子,但见他擎着玉镯的手腕露出一节触目惊心的爪痕陈疤,呆了片刻。
檍洁正欲伸手碰触疤痕,男子以为他愿接受馈赠,赶紧将玉镯送包他掌心。
檍洁仍呆望男子手腕背,当他抽手时,她方醒悟抬头,以男声道「在下李宇杰,年十四,魏丞相府杂役。敢问小哥高姓大名?」
男子亦朗答「齐展丰,兵部少卫,虚长兄弟四岁。」
檍洁确认男子身份,难掩欣喜神情,仍沉声道「齐……齐兄,小弟代家母谢过您的厚礼。」
展丰不觉有恩於他,解释道「你我同时看上这对玉镯,却能以四分之一价购得,全拜兄弟所赐。再说愚兄只需单只,这另一只权当酬谢兄弟,无须挂意,就此别过。」说完拱手一揖,似急欲道别离开。
檍洁久未出门,竟能巧遇幼时恩人,喜悦溢於言表,可他已不记得她,就此一别,聚散难料,跟他身旁亦步亦趋道「可五十两毕竟不是小数目,小弟於心有愧。不如我作东,请齐兄上茶楼吃食当回礼。」
展丰停步,再次拱手推辞「谢过兄弟,不巧今日有事,不能多待,下回吧,有缘再会!」
*
当晚右丞回府,彻夜书奏,隔日早朝与右将军联袂倡攻南蛮群聚小族,左大将军则紧咬南蛮地域诡谲,不宜躁进,直至日上三竿,仍力劝圣上友好。兆王想起三皇子生母部族亦在南蛮边境,灭族一事至今仍令他耿耿於怀。深怕又将陷入诅咒幻术,胶着攻和,无法立断。右丞又禀兆王,家中有本南蛮志异,地形气候可为将帅领军参考,已请任太保的二儿子快马送来。
魏家太保二哥快马回府途中,远远望见路旁正吃糖葫芦,东张西望的小童仆,越看越眼熟,有些疑心却没深究。
倒是马鞍上木铃声吸引檍洁抬头,一见是熟人坐骑,赶紧低头弯进小胡同。
檍洁不知正拐进花柳巷,而每年此时集市人潮多,未近晌午便有老鸨在巷间拉客。见檍洁似穷酸仆役又瘦弱,老鸨一脸鄙视,挥手驱赶她出巷。但她从未见过女子浓妆艳抹,彩衣妖艳,举手投足流溢妩媚,奇异馨香惑人。她实在好奇,老鸨口中的绝色天香会是何模样。於是趁老鸨专心招揽其他男客时,又往半掩门扉靠去,往里探头张望,隐约见到几个身着单薄华衣,姿态娇媚的女子或坐或靠於廊檐下,轻摇蒲扇,笑盈盈交谈着。檍洁看得正入神,一男子步履不稳从身後撞向她右肩,她吃痛赶紧伸手护住转身。
男子原本迷蒙带怒斜视小仆,一见他护抓右肩的手腕玉白纤细,上头环只价值不斐的上等羊脂玉镯,再打量其单薄身子,赶紧堆出诚恳笑容赔罪,伸手要摸其伤处。小仆闪躲匆匆离去,那男子追到巷口,上前从後头一把抓住他手腕高举,挨身佞道「玉镯该是偷来的吧?跟我上衙门,不然就随我回府。」
而已回到丞相府的魏二哥,仍想着那眼熟童仆,取出书册後,不放心寻至妹妹闺房,证实猜测,怒责丫鬟小玟後快马回到城里寻妹。
就在适才撞见妹妹的市集边上,众人聚围哄闹一处,魏二哥赶紧下马查看,竟是那扮成童仆的妹妹正遭一醉汉纠缠。
魏二哥认出那醉汉是医部侍郎,国医的独子寒庆,平时花天酒地,听说还钻研迷药蛊毒。为保妹妹名节,他一旁静听寒庆纠缠理由,随後上前顺势表明身份,澄清是人为家中仆役,那镯子是舍妹赏赐给小奴带回家当娘亲贺寿礼。
寒庆酒醉三分醒,猜想那小奴即是魏二少的妹妹,反道刚刚在烟花巷遇见这小奴,贼头贼脑,看来是想用镯子换嚐美色。更要魏太保感谢他相助,这才抓到心术不正的仆役。又试探提议不如卖他这小仆,好带回去调教。
魏二哥气又急,脸色一变,冷声「丞相府的东西,岂是一般人说要就要,就是家犬要对谁吠也得主子下令,管教小仆之事不劳寒公子费心。还不走!」说完拉着檍洁往人少处走去,将马拴树下,来回踱步,满肚怒火,想着洁儿乔装偷跑、来路不明的玉镯、妓院外流连?
檍洁垂下头,朝二哥嘟囔赔不是「是我不好,二哥别气。」
二哥摸摸檍洁头,在耳边交待「你既是小仆,还是称我二少吧!希望爹还不知道你装病又偷跑,若传到他耳里,我们一个个还不像三年前跪厅堂家法伺候。」
檍洁过意不去,便说「二少,今日之事我一力承担,老爷不会怪你们的。再说老爷回府也近午夜,那时我早与周公下棋。」
二哥叹气「罢了,快上马跟我回府,我还赶着给丞相送书册。」
檍洁执拗「我不回去!难得出来当然要四处逛逛,我认得路,二少快给丞相送书册去。」
二哥硬跩住檍洁,想把她往马匹拉「不准!万一又发生适才之事,你我可要倒大霉,立刻上马跟我回去!」
檍洁死也不肯上马,又道「你再逼我,我就拉掉帽子,让街坊认识我这魏丞相唯一千金。」
经过刚刚一闹,若此时檍洁身份曝光,难保流言四起,二哥压低嗓气极道「真叫人宠坏了才有你这匠脾气……二哥是担心你的安危啊,听话。」
洁儿堆出哀求笑脸,靠着二哥撒娇「我会小心的,天黑前一定回府,你就当作没见过我嘛……二少。」
二哥退後一步,眼观四周「别这样拉拉扯扯,遭人侧目……」他撇过头叉手侧身不看妹妹,免得心软中计。但一面心急送呈圣上的书册。拗不过妹妹哀求撒娇,正苦无对策时,忽见远方熟人策马迎面而来,赶紧挥手。
那人停马,认出魏家二哥,出声招呼「魏二兄。」
「展丰弟,没想到在这巧遇。」太保驱前续说「正好,我急着进宫,不知可否麻烦兄弟件事?」
展丰下马恭敬回「魏二兄但说无妨。」
「帮我送这迷途小奴回丞相府。」魏二哥将妹妹推前。
展丰这才瞧见他身後还有个人。
两人四目相交,瞠眼叠声「是你?」
二哥歛眉歪头不解「你们认识?」
展丰看着那小奴答「前日买镯子有过一面之缘。」
二哥责备兼疑惑眼光扫向檍洁,心想『日前便上街买镯子?好哇,你倒是偷跑得很习惯嘛,怪不得不跟我回去!』旋即又堆出笑容面向展丰。
二哥巧妙问着「那你该知道她是我……」
檍洁赶紧插话「二少,小奴前次上街迷路,也多亏齐少爷为小奴指路。」
二哥看着两人微笑相视,直觉有些不妥,却也只能朗笑道「既然大家有缘,那烦请展丰兄弟再做次向导,好好教教咱家这迷糊小奴认路。」
展丰倒是无他想,答应道「不麻烦,今日小弟得空上街,顺道送此人回相府便是。」
二哥仍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妹妹,反是展丰提点他「魏兄不是急於进宫?」
二哥望向展丰,信他是正派君子,故上马并交待「是,那有劳展丰兄弟,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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