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看到贵姝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她挥手,撵开替他更衣的仆侍。
她瞪他,咬牙切齿。「骗子!」
肃离静静地望着她。
他的平静更触怒贵姝。「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肃离心里有底,明白她在说什麽,可他就是不想和贵姝说白。「你在说什麽?」
「你还装什麽傻?」贵姝骂:「你当年根本没杀她!我跟主母都笨,让你骗了三年!你没杀她!」
「你那麽希望我杀人?」肃离抓她的语病。「你就这麽希望自己也是个杀人犯,镇日活得心惊胆跳?」
贵姝被堵得哑口。她的气实在难解,不只气这三年肃离一直用杀人帮凶的罪名来压她,更气自己被蒙了三年,天真地以为敌人已尽,可以高枕无忧。她真该信自己的直觉,当年要是继续追查,就能拆穿这男人恶劣的戏局。
这男人,即使身为她的夫,还是暗地在保护那女人!
肃离背对她,套她话。「家里发生什麽事,把你惹成这样?丈夫一回来,就这般疯言疯语?」
「你自己去问主母吧!」贵姝哼了一声,又虎虎地走了。
肃离打理好衣装,便到大厅向主母请安,心里也做好准备,承接另一个疯女人质问他当年真相的疯语。
不料,主母的心情相当好,满面春风。
「我说咱们有救了。」她指着桌上的信,说:「快看看,是谁写来的。」
贵姝的脸色寒冰,不屑地偷瞪主母,彷佛在控诉这见风转舵的老人的背叛。
肃离坐下,喝了口茶,打开信读。
他再次无言,如同他在司里读到状上题款的反应。
「这机会真是天赐!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她就出现了,还是以这般大身分出现,太一神真是眷顾我们肃家!有了她,江流侯的位置肯定有你的份儿!」
肃离忽然能够了解贵姝的心情了。这疯癫的老女人,即使跟她住在同个屋檐下数年,他还是没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性,她的贪、她的狠,好像是永无止尽的,而且变化无穷。现在他还知道她的贪,可以逼得她甩去面子、尊严,向一个她从前极为鄙视的人屈膝下跪,跪得毫无廉耻。
他为她感到赧然。
「你没什麽话要问我吗?主母。」他问。比如像贵姝质问的,为何当年没杀掉她?
「有,可多着!」主母说:「你们葺舰司的官铜缺多少?」
肃离皱眉。「你问这做什麽?」
「当然是直接找寻家进啊!」主母说:「寻家那片矿脉等於就开在咱家隔壁呢!我们想怎麽用便怎麽用!」
肃离觉得反感,敷衍地答:「主母别操心,寻家已经差了状子和合同,要和我们重新打约,之後定有一番气象。」
贵姝嗤笑一声,脸色却是又恼又辱。
肃离为她感到可怜,因为她的价值连那一纸信都比不过。
奴婢进厅,请他们移驾到餐厅用晚饭。肃离走在前头,贵姝跟了出来。
「很高兴呵?」
他斜眼睨她。
「昔日的好妹妹,如今这般风光了?」贵姝恶质地笑:「可惜,我想也知道,她进寻家的手段能有多磊落。」
「你就磊落了?」他顶她一句。
贵姝弓着爪,抓他臂膀的肉。「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她?」
他默然,想扳开她的手。
贵姝不放。「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有肃奴!」
「她已经不叫肃奴了。」他淡漠地说:「她冠了夫姓,你没看到吗?」
「我管她叫什麽!」贵姝歇斯底里地喊。
肃离觉得好累,累得连这女人的脏手都甩不开。
「贵姝,你的心,就不能再宽一点吗?」他疲惫地说:「她已经是个寡妇了,还能怎样?你放开我,好吗?」
他一放下身段哀求,贵姝反倒没戏唱,忿忿地甩开他,迳自回房,不用饭了。毕竟连她的好帮腔主母,都靠向她敌手那一头,搞得她的心都寒了。
用完饭,他回到书房。那封信,主母差人放在他案头,要他回覆,除了欢迎她归家,嘱她吩咐归期,他们好准备大菜为她洗尘,并也要他多问问寻家在永金脉的矿场上占有多少股权的事。
他的头刺疼极,让他一边吃着烟,一边不停地搓揉。
疼痛稍减,他盯着信,一阵。
他想的,不是该如何启齿,问寻家在永金脉上占有多少股权。
他看着的,是那个信主人亲笔题的款。
她活得好好的。他该高兴。
可是,她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一个比妹妹还要遥远的距离。
一个必须戴上寡套,孤单终老一生的寡妇。
他看着那题款的最後一撇落笔,落得挺重,墨色被晕染开来,好像一滴泪,坠在上面。
熟悉的手迹,写着他不熟悉的名字。
寻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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