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奴在城市东南角的一条小圳上,租赁了一间只有三块叠蓆的狭长房间,一块正方的叠蓆大约有人的三步长,因此这房可说是相当小。小房位在的这座土楼,以前是植稷的农田,如今临靠的漕道是灌溉农田用的圳,若要记这里的地址,路名便会出现一个「圳」字。
比起官家盖的,这栋土楼算小,却是这东家独自起的,整栋都属他。能独自起一栋楼不简单,但肃奴可想见他为何能起。
东家收了肃奴递上的两张兰票,对着光,验了验,面无表情地说:「茅厕、浴池在东侧,公用,知道吧?」他不大热络,大概是见肃奴一身单薄家当,穷人一个。
「知道。」肃奴问:「这里没灶?」
「一间两张兰票的房,你要口灶?」东家气高地说:「这里是稷漕呢!穷州的州城!小姐,不是北穷州那种和牛羊住在一块的乡下地方。」
肃奴不悦他这口气。「我明白,不过问问罢了。」
东家收起票子,说:「我屋子有作包饭,一个月,五竹纸,有需要吗?」
「什麽菜色?」肃奴算算,挺便宜的,想省点钱。
「自然是我家吃什麽,你们吃什麽。你还想给我那婆子点菜操死她?」
肃奴厌恶这东家的嘴脸,摆摆手。「算了,不必。」耕市里有些中等饭店提供包饭作的服务,便是依人数点个数菜一汤,夥计用担子挑着圆竹笼温着,送到顾客办公或居住的地方,省得到外头人挤人、费时间。肃奴以为是这回事,不料只是东家自家开伙,顺便攒些钱,表面是说给他们租客图个方便,说破了不过是贪钱罢了。
肃奴关上门,东家又敲了敲,回来补话:「对了,刚刚你到楼下的老虎灶要了一锅开水,两个铜板,还没向你收呢。」
楼下南侧有一间灶房,肃奴刚来时想用温水洗个手脸,便向里头的人要了热汤。这种灶之所以称老虎灶,是因平坦的炉面上埋了口大锅,靠里边又砌了两只小锅,乍看过去,小锅像眼,大锅像嘴,通往屋顶排烟的囱像翘起的尾巴,极似虎虫,遂有此称呼。
肃奴一愣。「什麽?那个要钱?」
东家一副嫌气她没见过世面似的。「住外边的人都知道,老虎灶是泡开水的店,可不是你家後厨呢!说拿就拿,哪来这般便宜的事。」一些小土楼里,的确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埋灶,因此老虎灶的营生倒是有了必要,除了供应烧滚的热汤,也卖洗澡水,有些老虎灶还兼营代客泡茶的生意。
肃奴难得口气硬着。「要钱便要钱,不过你要两个铜钱?也太贵了吧,我不过要了一小瓢。」
「你给不给?」东家大剌剌地伸出手,摆明就是要要到。
肃奴啧了一声,只怪自己不经心,不机警,教人刮去了一层油。她抽了两个铜板,塞进东家手里,打发道:「行!我以後知道了!谢谢。」
「提醒你,洗澡也一样到灶上买,五个铜板,别说我没事先跟你说。」
她随口应了几声,给了钱,马上关门。她靠墙,呼了口气。
她知道在外头独自生活不易,却不知会是这处处要钱的处境。她带出的这笔钱,在主家存了三年,可若照这般连呼吸都要钱的花法,不知能撑下多久。
她将垂下的浏海往後拢,看了看尚未整理的行囊,叹了口气,抛下不快,快手快脚地整理起来。她得快些让生活上轨道,术监的学业再几个月便结束,到时她就能接些刻铭文的案子餬口了。
不料,门又被敲了。
肃奴莫名着恼。她想起术监先生,说她脾性太软,又是一个姑娘家,到外头独自住容易被人欺上头,唯一的法子便是凡事要逼自己硬一些、强一些。在主家,她迫不得已,得用怯弱保护自己,免於被主母强折枝,可到了外面,若还是怯弱,便是诱人家来吃自己。
她深吸口气,摆着脸,想着先生的提醒,硬一些,强一些。
她虎虎地开了门,不耐念道:「又要什麽钱……」
那「钱」字,被惊愕吃掉了,只剩微弱的气音。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那惹人厌的东家。
「大、大哥……」她不可置信地唤道。
却是连朝服都不及换下、被外头霪雨淋得一身湿淋的肃离。
肃离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就像一双灼烫的手,捉住了她的灵魂。
「我找到你了。」他沙哑地说:「奴……」
好几个月了,他们已好几个月没正眼看过彼此,肃奴心里更兴起贪婪,想要仔仔细细地摸索她日思夜想的轮廓。可她的理智忽然掀起恐慌,惊叫一声,连忙压门,不让他进来。
「肃奴!」肃离手快,用臂膀去卡那门缝,肃奴压得用力,压痛他,他哼都不哼,也使着大力,逼她开门。
门被他顶开,肃奴一个踉跄,就要往後跌,他伸手把她捞进怀里,身体一触到这馨软,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破除了挣扎,淹没了他。
「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他捧着她的脸,激动地质问:「你不回应我的感情就算了,为什麽还要这样离开我?你那麽讨厌我吗?啊?」
「放手!」肃奴打他的胸,扯他的发,肃离却毫不所动。「放手!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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