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闻言,惊愕地望着秦大老爷,之后满目黯然。
秦大老爷不为所动,继续道:“你自己回头想想,要是明宇媳妇不知进退不懂规矩,如何能让老太爷怜惜,如何能得了二弟妹、三弟妹的认可?便是明宇,不也是将他托付给了老太爷照看?她进门前出身是不高,可进门之后,何时出过错?倒是你,百般为难。家和万事兴,娘生前念叨了一辈子,如今你这样子,分明是没听到心里去!”
他说着说着,就恼火起来,“娘要是在天有灵,看到如今你这般糊涂,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门第门第,就知道讲究门第!这要认真论起来,你嫁过来的时候,秦家是不是也要低看你、难为你一番?你娘家也是在你嫁过来之后,门第才勉强与秦家配得上的!这些伤人的话,不被逼急了我不会说。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初进门的时候,连算账都不会,娘是如何手把手教你的?爹那会儿甚至还专门给你请了个先生来……唉,这么想着,我都替他们心寒!”
随着他的言语,秦夫人也想到了当初自己初进门的时候,公婆是如何的迁就、善待,再想想婆婆已经不在人世,不由满心黯然。
秦大老爷继续道:“南方女子不似北方女子,在闺中的时候就识文断字,算盘珠子打得飞快。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南方女子所学的,只是让她们少受一些磨折罢了。你敢说你那会儿被赶鸭子上架不懂账目的时候不头疼不心焦?咱们不说家里的,只说少锋媳妇,你可曾听说过她被这些事情难倒过?又可曾听说过袭家老夫人给过她一次脸色看?怎么,你以为只有北方人聪明,南方人都是傻子?各有各的考量罢了!”
秦夫人默然不语。
她什么不明白?只是不心甘罢了。不要说宫里的金枝玉叶了,便是在为儿子相看的时候,就看中了几个出自高门的女孩子。
她一辈子指望什么?不外乎是娶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与自己亲如母女。可是老太爷偏生选了那样一个门第低微上不得台面的!
三公主时不时让人过来说这说那,专捡她的痛处捅刀子。她如何能心甘?
再说了,自从她被罚跪佛堂、钱氏主持中馈之后,下人待她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又有谁知道?等到她真正老去那一日,不知会被慢待到什么地步!
可是这些,枕边人不会也不屑听。
秦大老爷自己都没想到会越说越生气,末了一拂袖,“秦家迎进门来的女子,定会百般善待,出不得丑事。话我已说尽,你仔细斟酌,怎样做都随你!”语必阔步离开,给秦夫人一个暴躁而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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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回到清风阁的时候,香芷旋正守着家乡菜肴吃得不亦乐乎。
见他进门,她漾出喜悦的笑,起身相迎,“以为你今日也如以往,要过些时候回来,我就自己先开吃了。”
他笑着送她回饭桌前,“安心用饭,我快点儿更衣来陪你。”
“嗯!”香芷旋笑着点头落座,拿起筷子。
袭朗转回来的时候,看了看桌上的菜肴。麒麟鲈鱼、咸蛋蒸肉饼、佛手排骨、红炖鱼翅,另外还有薄皮鲜虾饺、伊府面。
“你快尝尝看,特别好吃呢。”香芷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给他夹了一筷子麒麟鲈鱼,“这些都是三嫂给我做的,我吃着居然比我们专请的厨子做的还要好吃。快快快,真的特别好吃!”
袭朗由衷笑起来,举筷尝了尝,果然是美味。
香芷旋又给他夹了一个薄皮鲜虾饺,“还有这个,也是特别好吃。唉,我就说嘛,以前也不见三嫂让厨子特地做什么菜,敢情她是自己厨艺精湛。嗯,回头我得跟她好好儿学学。”
“你给我省省吧。”袭朗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是个会吃不会做的命,认命吧,跟我一样。”
香芷旋想了想,“也好啊。等以后,咱们的孩子说起家里好吃的菜肴,可以说是三伯母做的,这说起来,可比说是我做的还有面子。”这片刻间,她决定不再刁难自己学下厨了。
“这么想就对了。”袭朗笑容中透着宠溺,给她夹菜,“喜欢就多吃点儿,别辜负了三嫂。”
“嗯!”香芷旋乖乖点头,大快朵颐。
袭朗最享受的光景之一,便是看她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
饭后,香芷旋窝在美人榻上,如同一只餍足的猫。
袭朗说起钱友梅,“三嫂要是想再开铺子,用袭府的名头自己张罗就好。明日你跟她提一提。”
人心换人心,他知道那位寡嫂与阿芷是如何从不睦走到如今的,这不是谁屈就谁迁就的事儿,是两个女子明理识大体才有的结果。
香芷旋立即称好,还道:“你要是不说,我还想着让叔父婶婶帮帮三嫂呢,终究是不易。”
“这叫什么话?”袭朗坐到她跟前,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嫁给我了,凡事都要我给你张罗才是,总想着麻烦叔叔婶婶——你怎么好意思的?”
香芷旋孩子一般笑开来,“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知道就好,日后听话些,不让我担心,就是最好的回报。”袭朗抱起她,将她安置到床上,动作比以前谨慎许多,“明日就多一个人来照顾你了。我看了看,样子还算踏实,赵贺也查了查根底,可信。你要是看了不合眼,我们再换。”
果然已经找好了照看她的人。
香芷旋就将今日婆婆的打算跟他说了,“还要添一个人看着我,母亲说不放心我。”
袭朗满心认同,“那自然最好,你可不就是不让人放心的。”
“可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你们还是以为我像初进门那会儿似的……好是好,可要是生完孩子,你们还这么认为,不让我照料孩子,我可就真要哭一鼻子了。”真到那时候,自然不会是哭一鼻子那么简单。
袭朗哈哈大笑,“又胡思乱想,谁会跟当娘的人抢孩子,至多是多哄哄孩子而已。”
香芷旋松一口气,“那还好。”
翌日,蓝妈妈、侯妈妈到了清风阁,前者是袭朗命人找来的,后者是宁氏命人找来的。
两个人都挂着可亲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干练爽利。
香芷旋忙让含笑给两人安排好衣食起居,日后自己的衣食起居,全靠这两个人照料。
袭朗中午抽空回了趟家中,见香芷旋对两个人都很满意,便亲自问了蓝妈妈一些事,例如阿芷平日要注意哪些事,月份小的时候该怎样个调理的法子,月份大一些的时候又该怎样。这样也省得他似盲人摸象一般心里没底。
蓝妈妈细细地讲给他听,心里想着,袭夫人可真是有福气的。
袭朗问完这些,哄着香芷旋午睡之后,这才起身离府。
下午,秦夫人和镇南侯夫人来了。
香芷旋换了身衣服,去婆婆房里待客。
镇南侯夫人消息灵通,已听说了香芷旋有喜的事儿,特地带来了不少孕期内的补品。
宁氏与香芷旋都很受用,以往对镇南侯夫人就没小觑,眼下更添一份亲近。
秦夫人却是木着一张脸。
之后慢慢说起了正事,一直是镇南侯夫人在说,秦夫人像是个跟过来看热闹的,仍是神色木然,镇南侯夫人眼含祈求地看着她的时候,都只是敷衍的嗯啊了事。
宁氏看不下去了,觉得这做女儿的太为难太辛苦,便笑着对镇南侯夫人道:“事情我已清楚了。眼下你也知道,我最记挂的不过是老四媳妇有喜一事,你去跟她说说话,点拨她几句。”
镇南侯夫人闻音知雅,明白这是袭府老夫人有话跟母亲说,便笑着称是。和香芷旋一同离开。
两个小辈前脚离开,宁氏就冷了脸,目光尖锐地看着秦夫人,“你要是不愿意走这一趟,只管撑到底,任打认罚便是,眼下却是怎么个章程?合着你女儿就活该为了圆你的脸面对别人低声下气?你的儿媳妇回去之后是跟着你过日子,你要是没有诚心,不需前来。”
秦夫人先是涨红了脸,随即冷笑出声,“我怎么个心思,你难道看不出?……”
“那是自己的心头肉在为你苦苦斡旋,你看的了?我是真看不下去!”宁氏神色冷如霜雪,“前些年我羡慕你的好福气,先前我只认为你一时糊涂,到今日我便不得不轻看你了。你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你要是诚心认错,那么我会将你家老六媳妇交给你带回去,你要是毫无悔意,那么也不需勉强,我们袭家再怎样,也还养得起一个弱女子。”
随即,宁氏唇角微微上翘,透着无尽的嘲讽,“以往你我坐在一处,曾笑哪家的婆婆刁钻,笑哪家的媳妇以卵击石,真是万没想到,你竟成了以往你自己曾嗤笑的刁钻婆婆。果真是人心不古。转过头来想想,你家的儿女要是嫁了娶了哪位王爷公主,还了得?要是摊上你这样一个长辈,可不似今日这般还能说说是非黑白,你怕是只有下跪磕头的份儿了。你自认秦家门第显赫,也配不起皇室吧?你便是有理无理,到了一些地方,也无从辩驳吧?”
秦夫人怒目瞪着宁氏。这是足以让她恼羞成怒的一席话。
“再多的我就不说了。”宁氏倒是气定神闲起来,“你过来这一趟,也不需对我卑躬屈膝,要给我们家老三媳妇一个交待才是最要紧的。她进门之后,最是懂得分寸,却也真不是好相与的。她要是容不得你这般敷衍,我也不会偏帮你。言尽于此,你好生思量。”
**
镇南侯夫人与香芷旋回来的时候,只见各自的母亲、婆婆神色不虞,正踌躇着如何开解,听得碧玉通禀:三夫人与秦家六奶奶到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秦夫人虽然明显透着不甘愿,还是婉言对昨日的事情赔礼道歉了。
事情有了这样的局面,再加上镇南侯夫人在一旁帮着说好话,自然是安安稳稳落幕——秦夫人与她将钱友兰接了回去。
宁氏、钱友梅与香芷旋俱是松了一口气。这不是能让人开心的事儿,但已说明钱友兰真的在秦家站稳了脚跟——没点儿真本事,怎么可能有今日这样让秦夫人低头的局面。
不论个中有着多少磕绊,最起码,钱友兰被秦家认可。宁氏比谁都清楚,自己那番话,不足以让秦夫人低头到这个地步,不过是起到了一个添砖加瓦的作用。
钱友梅先是有着这件事,之后又听香芷旋说了自己可以用袭府的名头开了铺子的事儿,满心欢喜。她这处境,不允许她在意过程,凡事只要知晓结果或是未雨绸缪即可。
香芷旋则在仔细回忆着关于钱友兰的重重,告诉自己,不论今时、日后,都不可小看了这女子。知道这兴许是比钱友梅还要厉害的人物。
转过天来,香芷旋依然记挂着眯眯,去了安哥儿的房里。进院子时,没见到小黄和眯眯。
进门之后,钱友梅正在教安哥儿识字,她就说了声“不用管我”,随意翻看起安哥儿平日里要看的书籍画册。
过了些时候,就见眯眯慢吞吞走进门来,尾巴耷拉着,没精气神的样子。
她有点儿心疼,没来由,可就是心疼。走到眯眯近前揽住它,给它挠痒顺毛。
眯眯还是很受用的,乖乖地任由她示好。
过一会儿,小黄也进来了,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她和眯眯。
很明显,眯眯更喜欢同伴,转去小黄那儿。
香芷旋笑了笑,回身落座,继续看书,时不时瞥两个小家伙一眼。
眯眯与小黄亲昵了一阵子,开始洗脸,清洁自己的皮毛。扭头努力地够到后背的毛的时候,竟是倏然倒在了地上。
香芷旋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丢下书站起身来。
钱友梅就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可别着急。它是力气太小,一早就是这样。”
安哥儿也忙道:“是啊,四婶,别急,是这样的。起初我也怕,可是眯眯就是这样,好几次了。”
母子俩最担心的倒是她。
香芷旋放下心来,随即便有些尴尬,道:“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没事就好。”
回到房里,她被元宝嫌弃了。
兴许是沾了猫的味道,或者是身上有猫毛,元宝见了她,理都不理。
香芷旋问过紫苏才明白原由,无奈地扯一扯嘴角,凑到元宝跟前,试图跟它讲和,“眯眯大病了一场,刚见好,难道我不应该去看看它么?你可不能这么小气,我最喜欢的肯定是你啊。”
元宝还是不理她。
香芷旋终于承认:她的话,元宝一句都听不懂。
她无奈地摸了摸元宝的头,“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理我,你这个没良心的!”说完话转去室内,洗漱一番,除掉一身累赘的衣饰,只余了肚兜、中裤,在床上小憩。
因着有喜的缘故,室内放的冰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越多越好了——两位妈妈说了,室内太凉爽,说不定就会着凉,孕妇的身子骨是不好说的。她没法子反驳蓝妈妈、侯妈妈的说辞,就只好在休息的时候少穿些图个凉爽自在。
觉出有倦意的时候,她唤来蔷薇看着自己。说起来,有喜之后要是趴着睡,想一想都是心惊肉跳,她冒不起这种险。
蔷薇初听说她有这种坏习惯的时候,简直是匪夷所思,再想想她现在的情形,自然是不敢大意,时时刻刻盯着床上那个人。
香芷旋最初还真是不习惯有丫鬟这样照看自己。小时候,她身边两名丫鬟睡觉碰巧都有恶习,一个说梦话,一个咬牙,她忍受不了,自是全都撵到外室值夜去了。是以在闺中的岁月,她从六七岁的时候就习惯了独自入睡。
后来与袭朗,因着是有夫妻的认知在先,很快就接受了。现在轮到自己要让丫鬟看着,能习惯才怪。
用了好几日时间,她才不需被千字文之类的东西催眠。
兵书么,她现在是禁止自己去背诵催眠的。不合适。
适应这情形的过程中,她每日都会去看看眯眯小黄,宁可被元宝嫌弃,也要去看的。
眯眯逐日的能吃点儿东西了,体力慢慢恢复,清洗皮毛摔倒的时候越来越少。与日俱增的,是它与小黄的感情。安哥儿都说,两只猫腻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并且,眯眯好像是也越来越喜欢小白了。
香芷旋听了,只有越来越高兴。待到眯眯痊愈时,才一心一意地宠着元宝。
但是,袭朗不允许。起初听说元宝嫌弃她的时候,他挺高兴的,想着本来就不是跟元宝亲近的时候,这样再好不过。后来又听说她整日里变着法子哄元宝高兴,一颗心就掉了起来。
被元宝扑到腹部甚至扑倒在地可怎么办?
没法子,他只得正色警告她:离元宝越远越好。
她不干了,坚决不配合,“我是把元宝当孩子的,你居然让我离它越远越好,我不。它会想我的,别以为只有你出门它才会那么想你,我要是真的晾它一段时间,它会伤心的。我不让它伤心。是我要养着它的,你不准管我!”
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他不在家时元宝对他无声的思念,“你以为它傻啊?它心里什么都明白,那时候每天一到天黑就去院门口等着你,它那会儿都瘦了,是我陪着它熬过来的。我说话它虽然听不懂,可它心里什么都清楚,你少给我立规矩,我才不要跟元宝像陌生人似的,你凭什么啊……”说着说着,她想起了以前的事,元宝眼巴巴等着他回家,而他到很晚都不能回来,元宝只好蔫蔫的去找她,怎么都不肯回自己的小房间。记忆翻涌而来,她心里酸酸的。
袭朗自从听她说了情绪不受控制之后,就在担心这种事,总是在避免,却没想到,因为元宝,她又激动起来。
至于么?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总算明白最初得知喜讯那一日,她为何稀里糊涂行事了。这情绪,她是真控制不了了。
他笑着轻轻抱住她,“别急别急,你这个小傻子。”说着抬手给她拭泪,“我错了,行不行?什么都好商量,你别难过就好。”
香芷旋瞪着他。
“你这怎么好意思的?”他啼笑皆非的,“阿芷啊,我那会儿半死不活的,可都没见过你上火。”随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吃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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