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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开水来用小勺子喂。水喂进嘴里,却已经不会吞了,全都顺着嘴角流出来。龙奎看着,心急如焚。他披了件夹衣就奔进夜色里,去请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来,摸了摸孩子的脑门,又听了听心音和呼吸,收听诊器的时候叹了口气(十里八乡的成年人都知道,梁医师叹气就是病危通知书),说:

“希望不大。不过还是打一针解毒针试试看吧。”

其时还没有推广一次性注射器,打针是用那种大人小孩通用的粗针头。那么粗的针头扎进肉里,孩子只动了动却没有哭。

第二天凌晨,龙奎的哭声把贺十老两口和彭十一家惊醒。毛毛死了。

贺十老头的背驼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头垂到了膝盖。他带着龙元在家里找木板钉小棺材。龙元十六岁了,略已懂事,面对这种情景他也只是不停地叹气。

父子俩忙了一个早上。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个还没有名字的孩子的小小尸体就被放进了赶钉好的小棺材里。人生对他来说还没有开始却业已结束。

龙奎流着泪,踉踉跄跄地走去米桶边抓了一把米,回到小棺材边坐下来,慢慢地把米撒在孩子的小掌心里。他在心底跟孩子说:“爸爸的崽啊,你来这世上走一趟,却连粮食都没尝过。带了这把米去吧,别饿着肚子。”孩子鸡爪似的小手张开着,米粒从掌心滑落开来,龙奎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孩子的小手掌。大手接触到冰凉小手的一刹那,龙奎像被电击中了似的,全身哆嗦了一下,扑倒在小棺材上面。

龙元把小棺材抱出去的时候没有让义伟看到。孩子被埋在屋后的山坡上。此后很多年里,每到下雨或下雪的晚上,龙奎心里就揪得慌,老是担心孩子一个人睡在那黑乎乎的野地里,他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

就在失去小儿子不久后,大儿子忠义的问题开始暴路无遗。

当初满周岁的时候忠义还是坐不太稳,更不会站和走,但龙奎一家并没有往心里去,他们等着春天到来,想着天气一暖和,孩子衣服一减,自然就会走路了。至于还不会说话,贺十婆子的解释是:“伢子说话会比妹子晚些。”贺十夫妇虽然生养过很多孩子,但他们不会去记录多大的孩子应该达到什么样的技能。

等到龙奎从失去小儿子的悲伤中稍微缓解过来,已经到了红薯地里要锄草的季节。

龙奎家屋后有一大片坡地,分田到户时,队上每家每户都分到一两畦。现在队上人都要去红薯地里锄草,天天有人从家门口经过。他们总是看到贺十老头抱着快一岁半的忠义坐在门前地坪上,孩子不哭不笑,不说不闹,这让队上人原本就有的怀疑更为加深了。

几天后,悄悄的议论逐渐转为公开的疑问:“这伢子怕是不正常吧?”

问得多了,贺十夫妇和龙奎突然意识到,这伢子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乡下人没有上医院的习惯,身上有点什么小毛病都是请赤脚医生或请神。

龙奎去请了赤脚医生来看忠义。

梁医师摸了摸忠义的脑门,用听诊器听了胸腔和腹腔,又把孩子放到地上试着让他站起来,孩子歪着脑袋直溜溜地滑了下去。

“梁医师,您看,这伢子到底是么子问题啊?”龙奎试探着问。

“他脑壳肚里(肚里:方言,里面)可能有点毛病,另外营养也不好。”

“脑壳肚里有毛病?是他妈传的不?他妈是打胎打坏的呀,怎么也会传给他呢?”

“不一定是遗传的。有可能是在肚子里时缺氧,也有可能是生的时候缺氧,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梁医师是退伍军医,看病的准确度胜过乡医院吃国家粮的正规医师。

“那,治得好吗?”

“营养这方面或许还能补回一些,不过要慢慢来。”梁医师一边往他的军用诊箱里收听诊器一边说。

“那,那都怎么补啊?”

“我给你开点药吃吃看。你们平时尽量给他吃好一点,得空时多扶着他站起来。”

梁医师拿出一张白纸来开了药方,不过是些维生素、钙、氨基酸之类的补剂。龙奎拿了药方跟梁医师一起走出村子,去公社医院(刚分到户那几年农民们还是把乡称为公社)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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