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予尔喝着粥,再舀了一勺汤配着里面的竹笋,一口咬了下去,津津有味地咂砸嘴:“啊,段景修,知道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段景修斜睨着她,还在为拆线之后不见她的踪影而憋一股气。他那时趴在床上疼的流汗,确定医生和护士已经出去,下意识扭着脖子四处寻找曾予尔,却只见顾语声在他床边摇头笑,然后告诉他,曾予尔跟着付嫂出去买菜,让他别找了。
见段景修双眼冒火不说话,曾予尔笑眯眯地坐到床边,拿起另一碗粥,舀一勺,递到他嘴边:“那就是不用再为每顿饭吃什么发愁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那束带着呲呲火星的目光倏尔柔和下来,曾予尔小声叹口气,接着说:“以前,我爸总是嫌我妈做菜不好吃,因
为一顿饭,他可以吵的不可开交,然后一整晚冷战,要么不理我和我妈,要么拎着外套出门,不知道去哪里。甚至有段时间我很害怕待在家里的饭桌旁,宁愿自己用零花钱买面包什么的在我的房间里填饱肚子,那样就不用出去我爸和我妈的脸色吃饭……付嫂做这些很好吃,我也想跟她学习一下,到我回公寓的那天——”
“好了,好了。”段景修黑着脸打断,侧过身来,伤口隐隐作痛,他倒抽口气,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粥,微微张开嘴,“啊——”
曾予尔给他一个“这才乖”的眼神,微微一笑,把勺子送进去,偏偏到了他嘴边又被他躲过。
“等等,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没有让你看我的脸色吧。”
曾予尔抬着的手臂都快酸了:“你说呢?”
段景修回想起她第一次留在别墅吃晚餐时的惶恐、慌张——在他眼中甚至很可笑的表情,原来她不仅仅是面对他这样,对一个生活在家庭重压下二十年的女孩,那样的表现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段景修低头,把勺子里的粥喝掉,含糊说:“以后不会再有人那么对你了。”
可是他才答应,曾予尔欣慰地送上第二羹匙时,他就反悔地摇摇头。
曾予尔不耐烦撇撇唇:“段先生,又怎么了?”
段景修的视线落在她刚刚喝过的那碗粥,语气坚定:“我要你那碗。不,是我们不要分开吃,要一起吃,懂了没?就是你一口、我一口的那种。”
曾予尔啼笑皆非地望会儿让人捉摸不透的段先生,点点头,终是端起自己的粥,用同一个勺子,喂他一口,再自己吃一口,如此循环,在彼此的含笑的眼神中吃完晚饭。
段景修的伤口这些天不能沾水,本来顾语声请了一个男护工过来帮忙,被他果断拒绝,理由很简单,他有洁癖,除了逼不得已,不允许任何人看光他的身体,更何况为他擦身,再说有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在身边,还要什么护工?
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曾予尔晚上也忙起来,在书房里做完习题回到卧室,段景修趴在床上,还在等她为他擦身子。
“哎呀,原来这么晚了。”她连忙到浴室里换好衣服,拉开门要出来的时候,段先生半敞着浴袍的衣襟走进来。
“今天在这里吧,伤口合的差不多,冲澡应该没什么问题。”
曾予尔脚上的伤虽然也好了大半,不过还是不宜长时间泡在水里,她抬头看段先生仿佛在恶作剧的表情,真想说:既然伤口好的差不多,那你就自己洗呗。
但她还是忍住了。
解开他浴袍的带子,将其除去,露出底下修健的线条。
曾予尔心无旁骛,抬起受伤的脚,把花洒打开,水流温热起来,便一点点细心地帮他冲洗起来。
她的手像每天一样,在他身上轻轻地按摩揉擦,不轻不重的力度,挠得人心痒痒,挠得段景修身不由己发出的信号。
曾予尔装作看不见,故意让他转过去,仰头擦他的背,可总有转过来的时候吧,她心里紧张,手都开始抖了。
段景修不觉把手放在那里,她会装,他也会,优哉游哉地:“喂,再向上一点。”
曾予尔额头冒汗,脸被水汽熏得通红,她就一只脚支撑着,还怎么向上,这厮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真是……你就是不会蹲下来一点吗?”
“好啊。”段景修回答的很是痛快,曲下腿,半蹲着,“顺便给我按摩下肩膀。”
“嗯。”他矮下来,她不用再抻着手臂,舒服了不少,两只手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按,本来挺温馨轻松和惬意个事,在感觉他的手肘随她的节奏也一下下不停撞到她腿上,曾予尔好奇心作祟,探头看过去的时候,一切都破灭了。
“你——”
“还装看不见?”
“……我、我没有装,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忽然站起身面对她,嘴角带着一抹可疑的笑,握着她无处安放的手,把她圈在角落,那剑拔弩张的事物大喇喇地支在他修劲的双腿间,而他的另只手……正在上面撮弄。
男人喉间溢出性感的闷哼:“唔,这样总看见了吧。”
“……”
曾予尔闭着眼睛,别过脸,太色。情了这人,不可理喻!不过,她再熟视无睹,段先生也不会管那么多,直接就把那只小手盖了上去,带着她滑动,挂着水珠的高大身躯随着淋浴间里暧昧的火热气氛一步步逼近。
“我想你了,小鱼儿,怎么办?”
曾予尔蜷在他的胸前,手里他的热度骇人,触感更是她从没指尖感受过的,而他炙热的气息同时在耳际不疾不徐地吐出来。
她热,热得像要自燃了。
“你……你,每天都看见我,还想什么啊,骗人!”
段景修吻她敏。感的颈,引得怀里的女人一阵反射性瑟缩,而
他长指一拽,将她身上浴袍带子解开,手背沿着如丝的皮肤向下,探向那块只属于他的美丽桃源。
“我想你的这儿。”
“唔……”曾予尔被一阵似致命一般的电流突袭,腿一下子要软下去,双眼迷离,对上他同样微有些涣散的目光,扭着腰抗议“拿走啊,我没那么……那么想你。”
他挑眉,没再犹豫,用两只手指牢牢占据她,刮弄起来:“小鱼儿,不知道吗,说谎话会变成比诺曹的。”他吻她的鼻尖,舌头舔了舔,指上很快也有了湿热。
曾予尔觉悟到今晚恐怕难免一通折腾,只好拿出别的理由:“段……现在还不行,你的伤呢?”
他松开她的手,就那么把她从地上竖着抱起:“我的伤,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曾予尔还是担心,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推开他的头,深深喘息,脸像烧着一般,低头说:“这样吧,我给你弄……然后,等你全好了,医生也点头的时候,再……嗯,行吗?”
段景修勉强地答应,侧身,转脸又嬉笑把她拽进怀里,头埋在她的胸前,大口啃,无法安分的手从她臀缝掠到前面,捻弄丝丝柔软……
曾予尔模仿着他之前的动作,在那上缓缓攒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的互相抚慰也是这么累,可无论怎样,她始终都不是段景修的对手,自己同样置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熟悉久违的酸慰袭遍全身,而她手抖都快弄酸了,他这才在她胸前闷哼着释放。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曾予尔的技术终于有了点进步,可恶的是她已经很努力,段先生却每次都意犹未尽的模样,半夜里接着缠她,诱哄她,“折磨”她……直到曾予尔的假期结束,医生还是但笑不语地摇头,段先生彻底恐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挺甜的吧,甜的吧。。。应要求甜了啊。。恩恩~~~~段先生闹脾气就是一个小孩来的。。。噗噗
转折酝酿中~~~~
晋江貌似又抽了,前台总是不显示,已经替换完了哈~~~~
50、得失
傍晚,曾予尔在书房收拾回公寓的包;段景修悄悄走过来;从后面用手臂圈住她的腰身。
“真的要回去住?我还……”他暗示性地在她耳旁吐气,“我们还……你确定你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曾予尔缩了下肩膀;手里却没停;嘴巴也没停:“就算我在,你好像也是经常自己一个人的,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没处理,明天是病假最后一天,我要先去导员那里销假,再去实验室看看;本来应该我和学姐一起完成的活儿;一直是她在做,再拖着,我脸皮也太厚了,还有啊,后天还有一门考试,虽然是开卷的,我也得提前复习一下吧……唔……这么一想——”
“好了……”段景修下巴一沉,卡在她的肩膀,口气悻悻的:“全世界只有你小鱼儿最忙。”
曾予尔转过身来,浅笑着推开他的手:“只是两天而已。”
“真的两天?我还以为你又打算躲回你的鱼缸。”
曾予尔努了努唇:“我的家才不是鱼缸!”
段景修忍不住吻上去,对着她的唇又咬又吸,手臂也缠上来,托起她的臀,一使力把她放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旁边相连的书柜也跟着地动山摇晃了一番。
“轻点!你的伤财刚刚好!”曾予尔坐在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开一点,喘息不匀,不安地瞟向书房门口。
段景修知道她担心什么:“放心吧,没有我打的招呼,他们不会随便上来。”
“唔,我知道,但是……”她低头,脸颊泛起红晕,无奈地眼睁睁看着段景修的手分开她的双腿,然后他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中间。
缠缠腻腻地吻了会儿,段景修开始得寸进尺,掀起薄薄的衣襟在里面乱摸乱揉,曾予尔绷不住笑出来,身子向后缩,他故意板起脸低喝:“不许躲!”
曾予尔心想着,让他占几下便宜吧,反正医生说过,以他现在的恢复情况,还不能行那啥事。
两个人都折腾出汗累得气喘吁吁了,段景修才罢休,让付嫂拿了件东西送上来——搭扣修好的蓝宝石吊坠。
在为她佩戴扣上搭扣的之前,段景修从后面探头,向她最后确认一遍:“你确定要戴一条有瑕疵的蓝宝石吗?”
女人对首饰的热衷和苛求都是从段怡心和利恩娜那里体会到的,她们是一类人,能结识、最后发展成为师徒关系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可是,曾予尔到底是与她们不尽相同。
她只是呆呆地点头,把吊坠放在手中,手指摸弄那个缺口:“完美无缺的东西不适合我。”
第二天,老杨把曾予尔先送到公寓,她整理好包包,再把她送进校园。
十二月的冬天,满眼萧瑟。
曾予尔从车里出来,让老杨先回去,老杨颇为难,说是段先生再三嘱咐,要他的车全天候做曾予尔的代步工具。
曾予尔争执不过他,便随他便。
她的脚落地已经没那么疼,不过,之前一直以为它会像之前几天频繁换药时那样疼,大概就是这种潜意识让她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按照原计划办完所有的事,曾予尔从实验室出来正好是中午,刚一出电梯,段景修为她准备的手机叫起来,她仿佛能看到他不甘寂寞的脸。
“中午去哪里吃饭?”
曾予尔走出实验一号大楼,寒风把她的大衣帽子吹起来,几乎忘掉自己的脚趾受伤,快步钻进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商务车:“准备请老杨在我们学校附近吃顿好的,他跟着我跑半天了。”
段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变相威胁说:“你问问老杨,他是要你的额外红利,还是要他的工作?”
曾予尔气哼,想顶撞他几句,一张口,段景修那边好整以暇悠悠道来:“我订了餐厅,把手机给老杨,我给他讲。”
老杨接过手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是……是,段先生,放心吧,曾小姐整个上午都很安全,没什么状况发生。”
挂断之后,老杨知会曾予尔一声便开车向段景修指定的餐厅前往。
中午正是人潮高涨的时间,餐厅人满为患,曾予尔在门口先下车,老杨掉头去另找停车位。
心情难得如此激动,曾予尔仔细回想一下,这似乎是第一次段景修带着如同被包养一样的她正大光明出来用餐,想到这儿,她顶着寒风,停下脚步看看自己有哪里不妥,不要影响到他才好。
只不过是一低头、一抬头的工夫,两个身影从餐厅的正门先后快步出来,掠过她的眼底。
曾予尔本来心中忐忑,根本没精力去多留意那两个貌似不相干的路人,但那个梦魇般的名字在耳边回响,她的脚步猛然顿下。
好像有人把一顶巨大沉重的钟罩在她的头上,毫不留情地、出其不意地敲,嗡——嗡——嗡——
那是段景修的声音,他喊着——kelly。
“kelly!”
利恩娜紧紧握着手里的包,匆匆疾走中终于停下来。
段景修靠近她身后,沉淀在脑海里的回忆忽然涌出。
利恩娜喜欢黑色,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大多都是黑色。与她故意武装起来的冷酷外表截然相反的,她却有着甜美的长相,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甜甜的香味,让人不禁会想到糖果、蛋糕……
他那么多次想靠近她,她却始终无法忽视他们之间的阻隔,走不出那一步。
他爱利恩娜,也恨她,倘若他真的一丝机会没有,她就不该给自己希望,可她偏偏在他每次心灰意冷决定放手时,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幻象。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段景修走上前,将她肩膀转过来,“为什么躲我?”
利恩娜慌张地推了推脸上硕大的黑色墨镜,笑的十分牵强:“别这样,patrick。我才刚刚到。”
段景修拿开手,放进裤兜里。
冬日的寒风猎猎刮着,气氛一阵静默,终于,他试图穿过墨镜探究她的眼神,说:“你不回答我,是因为我妈?她也来了对不对?”
利恩娜一直低垂的头微微抬起,替段怡心辩解道:“老师回来也是想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patrick,你答应过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发生过什么,你都不会怪她。”
“没错,我答应过你,无论她过去怎样伤害我,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不会与她计较,但是——”段景修狠狠蹙眉,转身面向车水马龙的街上,留给利恩娜一个坚毅的侧面,“她伤害了另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而且对我来说也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再坐视不理。”
风把他的发吹起,利恩娜在冬天的薄雾里怔怔看着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她的男孩终是长大了,他的情绪再也不会跟随她的喜怒哀乐而变换。
他有了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人,那是个除她以外的女人。
这一天还是到了,她从段景修生命里绝对的女主角变成了女配角,乃至路人。
一股浓浓的失落将她从头到脚笼罩,利恩娜,他从来都不是你的男孩。
利恩娜很久说不出话,段景修望向她:“不要紧,你不说,我也知道去哪里找她,她要的无非是钱,对我开不了口,只能去找顾语声,我倒要问问她看,为什么二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自私!”
说完,便要离开,大步走开,身后,利恩娜的喊声传来:“pat,不要这样说你妈妈!她也是用心良苦……她是爱你的。”
段景修回身,默了阵,看着她问:“有地方落脚吗?”
他的声音缓缓低沉下来,磁性温柔,利恩娜明确了自己的心情——是不舍,深深地,难以割舍。
她想点头,不知怎的,改变了主意,换成摇头。
黑色墨镜随她的动作微微下滑,段景修目光一暗,恰好在她眼角的地方看见了一块青紫色的伤痕。
利恩娜也有所察觉,手慌张地立即将墨镜重新按回脸上,可她的力气哪能敌得过段景修,他一用力,便扯掉了墨镜。
入眼的一瞬,段景修呆住了,利恩娜的左眼眼眶淤青,眼白中布满血丝,眉骨有条长长的擦伤,伤口似乎没有经过处理,上面还结着痂。
“是谁?”段景修把墨镜摔倒地上,抓着她的肩膀摇晃,“是谁!告诉我!是谁打你!”
“pat,很疼,疼——”利恩娜低声痛呼。他握着她的位置正是谢寅掐过的,现在还在酸痛。
段景修自知有些失控弄痛了她,双手弹开。
“你……是被谢寅伤的?告诉我!是不是!”
谢寅,迈阿密众多黑帮中少数几个华人首领之一,段景修十五岁被老大从南加州派去与他合作在两地黑市倒卖古币的生意,没想到第一次会面,他居然看见了一别三年的倚在谢寅身边的利恩娜。
利恩娜随谢虎离开孤儿院,与他一起投靠谢寅。没想到仅半年后,在一次帮派火拼中,谢虎就送了命,而利恩娜也丢失了唯一的依靠。
谢寅怜香惜玉,其实早在谢虎带她来时就对她倾心不已,堂弟意外送命,他趁机把她收入怀中,让她做他的女人。
利恩娜摇着头,掩面啜泣,段景修得到了她的默认,怒发冲冠,拿起手机打给侯大帅,让他准备私人飞机,全然忘记他此行出来的目的,只是陪曾予尔吃一顿午餐。
利恩娜拉住他的衣袖,哭求道:“不要!pat,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们斗不过他,算了,pat,只要你没事,我受多少委屈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这段有点不好写,旧情什么的果然出来了~~~~~喵呜。激烈起来吧~~~~
不知道我说清楚没这段,有个信息。
段妈和kelly是亦师亦友那种关系,所以,对于绑架事件kelly袒护段妈。(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立场,现在作者站在小鱼儿的立场说话)。
51、如果
利恩娜的眼泪一滴滴从眼眶滑落,他还是这么在乎她;是不是?也许他们之间还来得及?
模糊的光影中;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路口转角处快速闪过,利恩娜心下一沉;合起双臂;从后面猛地抱住段景修的腰,身子贴在他的背上。
她从来都知道段景修爱她,爱她胜过一切,她应该有自信让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的心里,而那个取代她的人,不过只是暂时的,是男人不甘寂寞的消遣。二十多年;她不相信他可以轻易将她从记忆中抹去。
段景修的身体因为利恩娜拥抱的冲力陡然僵直。
“pat!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你……算我求你,求你……不要再惹谢寅,好吗?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你如果出了事,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求你……”
她的手臂紧紧箍着,仿佛他此去真的是白白送命。
段景修握着她冰凉的手指从他腰间松开,转过身,定睛看她被泪水淹没的脸颊。
他回忆起来,他们从前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那是不到一年前,他在中国刚刚落稳脚跟不久,第二次婚姻失败的利恩娜也是与今天的状况如出一辙般地突然闯回他的生活。
她冒着丝丝细雨,拖着所有的家当站在他的别墅前,泪就像春天的雨,淅淅沥沥,怎么也流不完。
利恩娜看见他眼中的留恋和迟疑,激动得全身发抖,仰头渴求地望着他,话断断续续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一直爱我,pat,是不是?以前是我不对,一次次伤害你,错过你……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也许根本不值得你爱,可是……我……这次从谢寅那里冒险逃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我只有你,pat,只有你……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吗,南加州的孤儿院里……你经常帮我去厨房偷南瓜饼和奶油蛋糕,有好几次差点被修女抓到,后来我教你写汉字、说汉语,你学的那么认真,脸却总是红红的,后来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我离开那天晚上,我经过你房间的时候听见你在偷偷地哭……还有,当初在迈阿密,你为了救我,替他运毒……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她细数着他们刻骨铭心的点滴和过去,无力地慢慢靠在段景修的胸口,抓着他的衣袖失声痛哭,路边的行人本是行色匆匆也被这场景吸引了目光。
后来曾予尔总是想,如果她不曾在段先生的地盘“犯科”恰好被他撞个正着,如果自己没有那样畏惧身份被拆穿而一路被段先生威逼成为他的
女人,如果她没有抱着虚无缥缈到几乎为零的希望傻傻爱上他,也许,她会像那些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的路人一样,真心祝福他们。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曾予尔掩着唇,躲在转角的墙边,亲眼看见段景修的手臂一点一点抬起,搂住利恩娜的腰,似乎在安慰她,然后握着她的肩膀,四目久久相对,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
好一对痴男怨女啊,多美好的画面,可到了曾予尔眼底,便化作一颗颗锋锐的针刺进骨血,和他肩膀上的刺青一样,成为一个永远破解不掉的魔咒。
曾予尔自己打车回学校,一路上哭哭笑笑,脑袋里一会儿被和段景修在一起的所有记忆充斥得满满当当,一会儿又死死抓着衣襟,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心口那里变得空荡荡。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的手在抖,当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王缇的名字,不是段景修,她反而舒了口气。
王缇很少用这么亢奋的声音对她说话:“曾予尔,你是不是学过美术啊?你的实验课作业本是我批改的哦,说真的,完成水准太高了。对了,忘记跟你说,我现在在帮蓝教授编写下学期的实验报告册查资料,还要做实验,每天忙的晕头转向,前几天蓝教授还说呢,要是他带的研究生会美术能把解剖图和症状图画的更精细些,那就两全其美了。”
眼泪来的汹涌,出其不意,曾予尔感受着脸上的湿凉,很久才轻轻抹去。
实验课的作业吗,其实是出自段景修之手。
为什么刚刚尝试着把他这个人从生命里剔除,有关他的东西偏偏又跑了出来?
信号另一端的王缇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曾予尔,你在听吗?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你来实验室帮忙画几张图,机会难得啊,很有可能被放进报告册里做插图,以后我们学院的学弟学妹们就都用这本新版的报告册,你的图说不定会流芳百世呢!”
王缇语气很夸张,曾予尔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可是,我画的……”
“哎呀,别谦虚了!你吃饭了吗?干脆我请你吃吧。”
“不,不用——”曾予尔的思绪终于平静下来,看来王缇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真的要她去画报告册的插图?!
“跟我客气什么啊,我们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一起做实验
,将来的日子还长着,你快来吧。”
“我……”曾予尔的手放在肚子和胃搓了搓,忙过一整个上午,老杨载她去餐厅的路上,她确实饥肠辘辘,可现在怎么可能有胃口吃午饭?犹豫着,谎话便从嘴角溜出去,“学姐,吃过了。”
王缇语速轻快:“吃过了啊,没关系,那我改天再请你,哈哈,要是赶上蓝教授请客就更痛快,蓝教授最喜欢付账啦……那就一点半吧,还是老时间,实验室见!”
曾予尔就这样还神情恍惚着被王缇催压回到实验室。
令人惊讶的是,当她走进实验室里时,才发现只有佟亦在。
她深吸口气,敲几下门,佟亦从电脑面前回头,露出礼貌的微笑:“你来了,坐。”
“嗯,王缇学姐不在?”曾予尔的眼神在实验室里快速搜了一圈,“我是来找她的。”
佟亦见她鼻子眼睛都泛着红,看起来是哭过。
他扶着转椅,转过身来,视线灼烈,看她低垂的眉眼:“你还好吗?我听说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如果身体还没有恢复,可以先回去休息,画图的事没有那么急,我和王缇说一下就好。”
曾予尔木楞地摇头,鼻子微酸:“不用了,佟老师,我很好,您不用我为我操心,也不用帮我。”
佟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担心那些闲言碎语,他便不再纠缠,温文尔雅地笑道:“好,那你随便坐吧,王缇去无菌室了,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回来。”
曾予尔别扭地坐下,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服,只想逃离、逃离,逃离压抑的空气,一分一秒都彷如煎熬,让她透不过气。
她没有按时到餐厅,段景修还是一丝动静都没有,她果然是把自己看太重了么?
以前她在段先生的眼里是个无聊时逗弄的宠物,而现在,充其量也不过是他曾稍加疼爱过的宠物。
他是主宰,仍然可以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可之前他在那间旧仓库里面对生死一线说出的“爱你”呢?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怜悯?
似乎一时间,那些她过去逃避的问题和怀疑通通浮现出来,塞得她头痛。
曾予尔思绪飘离,王缇终于风风火火地回来。
一进门,见到佟亦和曾予尔一起并排坐着,虽然不是面对面,但对两人的事有所耳闻的王缇笑容不觉有些僵硬:“佟老师也在啊。”
佟亦微笑,点点头。
他和学生向来亲近,没有距离感,两人就着试验设计的事互相调侃
几句,佟亦站起身,绕到文件柜前,拿出两本资料,换下白大褂:“你们忙吧,我去免疫室一趟,你呀,王缇,走的时候一定记得锁门。”
“遵命!佟老师走好!”
佟亦笑着摇头,身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
王缇兴高采烈目送佟亦离开,转头说:“曾予尔,走,跟我一起去蓝教授那儿开会,我记得你的指导教师也是蓝教授吧,多多接触一下,对你以后毕业啊,考研啊,都有好处的。”
曾予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要是王缇真的一激动把她推倒蓝教授面前去画什么插图,她才有口难辩。
“学姐……其实,作业里的解剖图不是我画的……”
王缇张大嘴:“啊?”
“我的作业被不小心被撕坏了,我找人……帮忙临摹的。”
“唔,是这样啊……”
王缇的表情先是惊讶,再是深深的失望,曾予尔都看在眼底,更加坐立难安,好在王缇也不是较真的人,还反过来安慰她几句,让她先回去。
可临走前,王缇突然又喜出望外地问道:“那是谁帮你忙的?是你班里的同学吗?你介绍给我,我去联系,放心啦,你实验课作业本的事我会保密的!”
曾予尔无言以对,牵起嘴角苦苦一笑。
从实验一号大楼里出来,头顶飘飘洒洒有雪花落下,曾予尔漫无目的在校园里闲逛,仰起头,脸颊承接冰凉的雪,却让滚热的泪水停留在眼眶中。
就这么面朝天呆呆走着,脚下突然一滑,一双大手恰时扶住她的手臂,把她从近地面提起来。
男人抬手拂去她留海和发顶上的雪片,动作和声音都很温柔。
“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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