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的画里是她最擅长的春宫图,画里的场景是喜房,半掩芙蓉帐里春色无边,笔触是她最擅长的精工笔画,画的是新婚之夜的斐知画与一名她好陌生的女人。
可是她没有印象自己画过这张图,没有!她没有画过——
她没有画过……吗?
然而画风是她熟悉的,只有她在画春宫图时,习惯性在女人脸上施以酒晕妆,甚至连女人的唇也是以真正的唇脂上色,落款有着她的名及章。
这是她的画,一幅她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画好的春宫贺图!
「我画过?……」她压榨着脑袋,想从空白一片的记忆里挖出片段关于这幅画的点滴。她画过的图,不该这么困惑,何况上头提的日子不过个把月前,她不会忘记的,就算一天赶绘五张,她同样张张认真,每一笔怎么画下,都刻在脑子里,没道理看图像在看陌生人一样。
「……对,我画过,那天是在天香的竹舍里接到帖子,帖子还是练哥转给我的,我就是在天香的屋子里画下这张贺图——那时我和天香还边画边笑闹……」
一点一滴的印象慢慢坠入心湖,仿佛有人点醒她一般,那片刻的空白被填满,随即有了最完整的记忆。
看画的眼神仍同陌路,可是她接受了脑海浮现着自己执笔绘下这张春宫图的景象。
「斐知画成亲是真的……」
即使她已经眼睁睁看着斐知画以红绿彩锦绾成的同心结牵巾将新妇迎入主厅参堂,以师为父,主位坐着呵呵直笑的爷爷,随着礼宫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全盘听话进行。
即使送入洞房,大伙兴高采烈地拿金钱彩果撒帐,嘴里笑闹吟念着「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的撒帐歌,取笑新人衣裾上盛得越多果子就表示得子越多。
即使大伙吆喝着要闹新房,又是考文又是考武,玩到尽兴时还干脆要新人同喝一碗酒,或要新郎倌在不脱下媳妇儿霞帔的情况下,将肚兜儿解下来搁在桌上,才肯善罢甘休。
她还是觉得有说不上来的怪异,好像在看着一段闹剧,想冲到喜床前,揪住斐知画的红蟒袍,大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饶了我们吧?别吓着了梅香,让她以为咱们在月家都玩这些。」斐知画被灌到有些醉了,温文的俊颜有着晕红,双手在新媳妇儿身上解不下肚兜,新媳妇儿脸已经红到快发黑了,他只能没骨气地求饶。
「不成,脱!脱!脱!」一人吆喝,众人附和。
「你脱不成,我们就改叫嫂子脱你的亵裤喔!」反正死都要看到其中一件贴身衣物出现在桌面上,否则大家绝不踏出房门一步。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多待几刻就多赚几千两。
新媳妇儿脸一羞,只能埋首在夫君胸口,不敢再抬。
「好,我脱。」斐知画继续和藏在嫁服底下的小兜儿系绳奋斗。他不捐躯就得由娘子捐,娘子脸色薄,哪经得起这群家伙的戏弄?
好不容易,绣着梅花的粉色小兜儿从新媳妇儿的襟口被拉出来,夫妇俩都红透了脸,换来如雷掌声。
「可以了吧?各位师兄弟满足了吧?」瞑目了没?
「知画师兄,我们可是在帮你耶!瞧,少了一件肚兜,正好方便你办事!」某位师弟说完下流话,大家跟着无耻笑了。
「好了好了,大伙玩够了,都出去吧。」喜房里总算还有一个师兄拥有理性,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因为他不希望轮到自己娶亲时,下场和斐知画一样惨,现在先卖个人情给斐知画准没错。
「我们还想看师兄和嫂子啃完这颗苹果耶。」小师弟不知藏了一颗红苹果多久,从袖里掏出来,硬是想看新人你一口我一口啃光以红线悬着果蒂,吊在半空中晃荡的苹果。
「你留着自己成亲那天慢慢啃吧!」还玩?!
「师兄,谢谢。」斐知画道了谢,师兄回他一个别客气的笑,将一屋子的师弟全驱赶出去。
月下站着不动,没随着众人离开新房。
「师妹,你也要闹房吗?」斐知画注意到她,斟了两杯酒朝她走来,将其中一杯放到月下手里。「师兄夫妻俩以薄酒敬你一杯,你高抬贵手,放师兄一马吧?」他揽着新媳妇的纤肩,夫妻俩脸上都有恳求的意味,他饮了半杯,新媳妇儿饮了剩下半杯,两人先干为敬。
师妹?他唤她……师妹?他从来不叫她师妹的!
「师妹,赏不赏师兄这个面子?」
「……骗人的吧?」
「什么?」他没听清楚。
「这是骗人的吧?!」她吼出来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一直都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你还挑了我的求亲图,其余任何姑娘的你都瞧不上眼,不是吗?!为什么你娶别人?!」月下捉住他的衣袖,紧紧揪着不放,顾不得他身旁已经有了相属之人。
「师妹,别说这种会让你嫂子误会的话。」斐知画立刻阻止她,眉眼一凛,笑容消失,嘴里虽没斥责,眼里却明白写着不悦,那眼眸,月下好陌生,她没见过斐知画望着她时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误会?」她愣得像呆子,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
斐知画先对着新婚妇媳儿安抚一笑,等到娘子温驯颔首之后,他才倾身在月下耳边低低说话,「是你不允许我喜欢你的,你忘了吗?是你说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活该倒楣,你现在又以什么身分和心态来质问我?」
他口里有酒味,是上等的女儿酒,醺醺然地飘散在她鼻间,浓烈得会薰晕人似的,他的话却是酒里最呛人的辣劲,字字句句都是冷淡。
「你……」
「好了,喝完这杯酒,就回房间去休憩,大家都累了,也请你体恤我和梅香被折腾整日,想好好梳洗一番。」酒杯重新抵回月下唇边。
她饮下和他嘴里同样味道的酒香,喉头又辣又烧,她本能吞咽,觉得灼烫难耐,酒气辛辣窜上鼻腔,那股酸麻呛住呼吸,她忍不住咳了出来——
一只大掌拍抚着她的背脊,助她顺气。
他终还是不忍见她狼狈,她被辣酒呛喉,他不会无动于衷吧……
月下抬头觑他,却只见他两手都搁在新媳妇儿双肩上,哪还有空手替她拍背?她不去在乎是谁一掌一掌像要拍断她脊骨的沉重力道,因为她知道那不会是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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