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眨巴着蓝眼睛说:“是吗?”说完耸耸肩膀,摊摊手,做了一个滑稽的怪相表示无可奈何,他接着说:“入境随俗吧,我尊重贵国的习俗。那么,我和荣先生去看风景。”
于是,赫伯夫人洗去脸上的浓装,去掉了脖子上、耳朵上、手指上珠光宝气的钻石白金装饰,拿掉了假睫毛之类的小玩意儿,她换上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套裙,显得很朴素,很像是一个淑女的样子。
手臂上挂着小坤包,背着大包小包带给父母亲的礼物,要了一辆的士独自一人去了清溪路。
穿过繁华的市区,坐在出租车内显得异常端庄严肃的艾婷婷一时百感交集,思如泉涌。这就是梦绕魂牵的故乡,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常年的国外生涯,她似乎已是不太适应这生她养她育她的父母之邦了。只是短短的6年时间,她已融进了德国的社会而对这里万分地隔膜了。如果再回到这个带着秀美自然风光又有古朴民风的社会中来,恐怕是今生今世不可能了。她已适应了那种充满金钱的刺激,不时能够在乎淡无味的生活中掀起感情上的波澜和事业上的****那种既有竞争的风险,又有获胜可能的社会环境。
前几个月她和赫伯大吵了一回,甚至赌气出走到学校同学处住了一段时间。果然这个狡猾的老东西耐不住寂寞,又低声下气地来求她回去。况且他的小说看中了中国这块广大的市场,没有她艾婷婷去开拓是不行的,而艾婷婷又必须有一个落脚之处,更长久地在德意志这块土地上立足下去,这赫伯无疑也是一块跳板使她能够如鱼得水般在德国上流社会厮混下去。她付出了青春,她必须有回报。于是两个怀着心照不宣目的的人终于结合在一起。这结婚只是形式,这浑身的珠光宝气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而这形式都是不可少的,有了这形式她就是著名作家的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可是真正的帝国时代的男爵夫人,有哪一个中国女人拥有这头衔呢。尽管这头衔是空的,然而这空衔在德国和中国都是有吸引力的,就像是中国的爱新觉罗家族一样,尽管那王朝已经被社会抛弃了好久好久了,但是人们说起爱新觉罗的子孙,依然称之为皇族,依然用一种恭敬崇仰的口吻谈起他们的字、画,尽管那画那字也许很一般,只要有这皇族的姓氏,在文物市场价值仍是不菲的。
现在她的名字冯.海德里希.赫伯.艾娃,将记载在德国最古老的教堂法兰克福教堂的簿册之中。她将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赫伯的著作权,那150本通俗小说的版权。这可是无形的资产,也就是当前人们所说的知识产权,这产权效益是无论如何不能低估的。老头的有形资产被他前妻及其子女瓜分了,而这无形资产在中国大陆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这一点作为传统军人的爸爸不可能去理解,也不可能去与他论理。在他看来,这些统统都是“金钱至上”的罪恶,而人最宝贵的则在于人品、道德,他崇尚的是孟子的大丈夫气概和“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in,贪贱不能移”的精神。而我所适应的是大丈夫能伸能屈,小女人又何尝要固守这道德信条呢,贫贱而被人歧视的生活我是不能忍受的,因而富贵是不能没有的,有了富贵才能趾高气昂地做人,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国。那些奴颜卑膝的姿态,那些低眉顺眼的谀词,无疑使人感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此时出租车已拐上了清溪路,路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生意人的叫卖声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形成一片喧嚣嘈杂的声浪,使她看到了父母生活环境的恶劣,而不能令人容忍。那幢灰色的小楼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旧照片,能够显示当年的高贵和倨傲吗?显然是不能的。因为这是一片缺少政治权威的旧宅,当年的外壳已褪色,那么政治庇护下带来的经济利益显然已荡然无存。这些靠退休金过活的前辈们,他们愤世嫉俗,牢骚满腹又何济于事呢?这就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就是“高岸为谷,山谷为陵”呀。社会的变迁,经济结构的变化,导致了价值观、道德观的变异。社会在新旧体制的交替中失去了往日的规范,新的道德体系在痛苦的社会裂变中,是一个渐次确立完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钻改革开放新旧体制青黄不接的空子,捷足而登成为首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于是,社会的均衡被打破,人们心灵中潜藏的私欲在膨胀,金钱、财富成为人的地位、人的价值、人的权利的一种标志,成为享受现代物质生活的通行证,成为荣耀乃至尊贵的标志。所以墨守陈规者就是时代的落伍者,是被时代飞速前进的列车抛出社会轨道的一群。我们家老爷子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她为老爷子的不谙时务不达权变而悲哀。虽则现在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看来老爷子风光的时代已成为过去。要想重新在经济上及政治上崛起,重振我老艾家的声名,在这个经济时代还将靠经济手段来达到。我在德国站稳了脚跟,我一定要到溪城开一家大公司,到那时我就是这座城市的皇后,看他老爷子怎么再低看我。但是怎么与老爷子说呢?”
艾婷婷既有点昂奋,又感到万般茫然。哎,这该死的老爷子,
全不理解女儿的一片苦心呢;她的这套“金钱万能”的理论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老爷子面前露间点口风的。否则轻则被老爷子赶出家门,重则没准把老爷子气背过气去,她就成了这个四分五裂的家庭之罪人了。姐姐参与光盘生产线的走私,东窗事发,她是清楚的,
而老爷子并不知情。他如果知道了,说不准马上就会气死过去的:
这次回家,一定要装成洗耳恭听、唯唯点头的乖乖女样子。
艾婷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心无意地观看着外面的景色。
出租车开过那片喧闹的农贸市场,停在这幢灰色的小楼门前。
192
艾军伟老爷子心烦意乱地呆在书房里,他想写一幅字,找来了诸葛亮的《戒子书》,倒好墨汁,却不知从何处下笔。
他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书,那是一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史——
中国大陆战场卷》,看了几页却感到味同嚼蜡,难以深读下去。
他昨晚就没有睡好,脑海小翻来复去出现的都是他那一对不争气的双胞胎女儿的形象:她们的童年,他穿着一身华丽的苏式军礼服,左拥右抱地把两个美丽天真的女儿抱在怀里,那时他心境平和,慈祥善良。随着女儿年龄的增加,他的烦恼也越来越多,他希望女儿们个个女承父业,成为我军优秀的外事人材。当然他也希望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外孙,老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然而,这些愿望看来要落空。这君红呢,嫁了大兵,一个多好的女婿,
她却不满意,自作主张跟了一个阔老板飞了,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过。听说和老太婆通过几次电话,还寄来过钱,谁他娘稀罕她的臭钱,这钱来路不明呢。我老艾有退休工资,足够用了,这小妮子花着呢,看来也不会为我老艾生出个孙儿或者孙女了。这彬红呢,前天突然来电话说是嫁绐了她的老师,就是那个满头白毛,长着一对波斯猫一样的蓝眼晴珠的德国佬,这老家伙比我岁数还大,肯定是不能再生育子女了,再说就是生了一个小咋种黄毛蓝眼珠,能成为我老丈家的外孙吗?真他娘的不可思议。哎,这些年轻人啊,他长叹一声黯然落座。这些胡思乱想困扰着他的头脑,使他的心难以宁静下来。
他柱着拐杖来到院内,慢慢地沿着院子散步。院子里小老板的婆娘正在给她自己的儿子喂饭,这小于三岁多,满院子跑,那山东婆娘正赶着在后面追。小家伙一头撞在老头子身上摔倒在地。
艾老爷子,把他搀扶起来,笑着对那调皮的小子说:“喂,小黑蛋,要听妈**话,好好吃饭。将来长大了去当兵。”
小黑蛋咧着小嘴对老爷子说:“爷爷好,爷爷好”
艾老爷子慈祥地眯缝着眼睛,翻遍了口袋电没掏出糖来,只好哄他说:“赶明儿,爷爷买一盒巧克力给黑蛋吃。”
黑蛋说:“谢谢爷爷:”他一路笑声,又和妈妈玩开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老爷子仍然孤独地在小院中徘徊。
这时老伴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了,交给了老保姆,并对烧什么莱部作了吩咐:“这铰肉做肉圆,彬红最爱吃了,这四季豆清炒,不要搁糖,这条黄花鱼作汤,时间烧得长一点……”
看来她是认真地等待女儿回来了。他又何尝不想见见女儿呢?他又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女儿呢?算了,女儿大了随她去吧,烦那么多神干嘛呢。不是“宁静以致远”吗?他又重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像往常一样有心无意地擦执着他那些精心收集的军用望远镜;这些不同类型的望远镜.每一架都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呢。
艾老爷子手中在擦拭着望远镜,心里可是惦念着女儿的归来。
因而他竖着耳朵关注着楼下,乃至院子里的动静。只要一有汽车的喇叭响,他必定要探着花白的脑袋张望一下,然后总是失望地缩回脑袋。最后他终于在尝试地探着脑袋看了几次后,见到了他的宝贝女儿,背着小包,提着大包跨进了院门。他立即像是贼一样地缩回了脑袋,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马裤呢的军装,那件军装有点陈旧了,但很整洁,他甚至于还把风纪扣系好,挺直腰板要摆出一位父亲的威严和军人的庄重。这是他的习惯,于是又戴起老花眼镜,端坐在书桌前,悬腕提笔,用他那苍劲的笔力去写一段格言。
他想把这段话送给他的爱女艾彬红,于是他饱醮着浓墨,仔细地观察着那被墨汁浸泡而慢慢膨胀的笔锋,仿佛凝聚着自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情,可惜这情并未被女儿所理解呀。他屏息静气,手腕如贯千钧之力,下笔写道: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yin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付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集穷庐,将多何及。
写完最后一句话,他悲哀地摇了摇头,犹豫地写下了下面几个字:“书赠爱女彬红谨记。”’最后落下自己的名字,押上自己的印章。
他从头至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差错,才重又端坐在书桌前,魂不守舍地随手拿起那本《二次大战史》胡乱地翻着,他在静静地等待那过去所熟悉的脚步声。这脚步已经很多年未响起来了,那是令他感到兴奋而又有许多遗憾的脚步声。这脚步如今已离他很远很远了,竟然走到了那个老不死的花花公子德国人的书房里去了。想到这由远方而又回到身边的脚步声,他心中仍然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193
艾婷婷带着某种复杂而又兴奋的感情跨进这熟悉的小院。外面虽然*光明媚,而这里依然是一片灰蒙蒙的感觉,院子显得有点杂乱无章,这简直像是自己山东老家地主的宅院。刚刚从豪华的溪城大饭店的总统套房,来到这所几乎被社会所遗弃的陈旧小院,
那种巨大落差感,就好像从现代化的大都市流落到了原始部落。
她是那样地不习惯。
妈妈老得多了架着近视眼镜的脸上堆满着皱纹。头发已完全白了,背也有点驼了。走路有点蹒蹒跚跚的。身上还穿着一种六、七十年代流行款式的衣服显得有点落伍。她鼻子一酸,扑到妈**怀里,深情地叫一声“妈妈”,伏在母亲肩头哭了起来。
“妈妈,你们都好吧?爸爸好吗?”她抽泣着问。
“好……好……身体都还可以,你爸血压高,近来又查出了糖尿病,不过他注意锻炼,也还可以,天天吃药。”
母亲将女儿引进客厅,他们亲热地聊起别后的情况。婷婷当然尽拣好的说。说到她与赫伯的婚姻也只长叹一声,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她对母亲说:“那也是不得已的事,要在德国立足,取得绿卡,
必须住满6年,还得有德国的配偶,那怎么办呢。他有恩于我,我也有求于他,我们年龄相差虽大,不过他也挺疼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想追求完美也是不可能的。姐姐怎么样?心高气傲,结果弄得无家可归,四外飘零。”
谈到艾莉莉,老太太眼圈又红了。婷婷及时打住话头,她打开自己带来的旅行箱,展示自己带给爸爸、妈**礼品、服装、营养品、工艺品等。他带给老爸、老妈各人一套名牌西服和意大利皮鞋,还有德国巧克力、法国香水,琳琅满目地摆放了一桌子。
婷婷小心谨慎地问起爸爸的情况。
妈妈笑嘻嘻地告诉她:“老爷子今天情绪很好,早晨起来散了会步,这会还在楼上书房里写字呢。你上去拜见拜见他,他会高兴的。他说什么,你只管点头,老头子要哄呢,他外表上装得无所谓,
心里疼着你们姐妹俩,昨晚在梦中还念叨你的名字呢。”
“是吗?”艾婷婷高兴地跳了起来。
她战战兢兢带点朝圣般的心情跨上了狭窄的楼梯。于是,楼梯上重又响起她那轻轻的脚步声。尽管她在心眼里对老爷子的价值观持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当她走进这间她所熟悉的房间时,还是有一种走进金銮殿的感觉:
此刻的老爷子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四方脸,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却也还算笔挺的马裤呢军服,竟还穿着一双老式三节头的皮鞋,尽管皮鞋因陈旧而有点灰暗,但给人的感觉还是蛮威武的。
老爷子看她走进书房,等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后,放下手中的书本,摘下老花镜,威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说:
“婷婷,你回来了。”
“是的,爸爸,我回来了。”随后她走进老爷子的书房,看那笔墨淋漓的条幅,不无讨好地说:“爸爸的字越写越好了,苍劲有力,有阳刚之气,不愧军人风骨呀。”
“好吗?这是我送给你的。”
“那太好了,谢谢爸爸。”她拍着小手天真的样子,竟然在老头子脸颊上吻了一口。老头子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吧?”
“也就是还将就,不过谋生也很艰难。”
“跟那个老头子处得不错吧?他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挺疼我的。”
“爸爸老了,只要你自己觉得过得还好也就行了,我们也不可能多干涉你私生活的!”
“爸爸,那你同意我们的婚姻了?”艾婷婷有点喜出望外。
“不,你们的年龄相差太大,你喜欢他是你的事,我不喜欢他,
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你们的结合我只能作到理解,不干涉,但也希望你理解我。我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原则,军人的荣誉。”说到这儿他竟站了起来,亲切地走过去拉着女儿的手坐进了沙发。这时母亲过来给他们父女倒上茶水,看他们谈得很好,也就笑嘻嘻地下楼作手中的饭菜去了。
女儿打量着仍然十分威严的老父亲,他那饱经战火的脸上刻满了沟沟坎坎,短短的头发已完全花白,中间甚至有点秃顶。人比几年前要消瘦,眼睛更大了些,眼中闪着一丝慈爱之光。那使人动心的光芒,瞬消即逝,倾刻又变得十分威严。这个外表仍然壮实的老爷子,这几年明,显苍老,岁月不饶人呀,已是今非昔比了。他一向不修边幅,今天为了迎接女儿的归来,一大早就起来,嚷嚷着把出席重要活动的马裤呢军装从箱子中取了出来,可见他对她这个女儿的归来是多么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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