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措军费,草草收场。正当大家三三两两走出会场时,毛森突然传令,市法院马首席留下来。老马心里一惊,只得留下来,如坐针毡般等候毛处长召见。
半小时后,毛的副官出来,命令两个卫兵押着马首席到了毛森办公室。毛森端坐在沙发里,面孔铁青,双目凝视着马首席足足有一分钟,阴冷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把个马首席看得浑身发抖。
他头上冒着冷汗,小心翼翼地问:“处长,您召见兄弟有何吩咐?”他笔挺挺地站着,****却身不由已地发抖。
这时毛森开口了,他开门见山地问:“老弟一直在溪城办汉奸案,想必其中油水一定不少吧?”
“处长此话从何说起,兄弟一贯秉公执法,不敢稍有懈怠,玩忽职守,那借办案捞油水的事,兄弟是想都不敢想的。”说这话时他底气不足,还不时地偷偷观察毛森的脸色。
这一切当然没逃过毛森鹰犬一般的眼睛。毛森起身从沙发里站起来,随手从办公桌拿起一卷公文递给马首席。马首席看后脸色:惨白,不知所措,连称自己该死,请处长从宽发落。
原来在此之前,马首席将原溪城丝厂同业公会副会长、溪城丝业商行总经理钟兰和拘去,加以经济汉奸罪,收押讯办。这钟兰和与梅凤高是把兄弟,被溪城商界称为大盐喜见在溪城狼狈为奸的“溪城二狗”,梅凤高称为“金狗子”,钟兰和称为“银狗子”。后经钟的儿子多方设法,买通了马首席的关子,对马行贿金条若干,才得以释放。此事已有梅凤高通过谭儒文通告了毛森。毛森奉谭师长之托,密令特务将钟的儿子拘来,秘密审讯,弄清了实情后,才利用开会将马首席传到司令部。按照当时司令部所立的军法,马首席可以枪毙,所以一看所收礼品清单后,马首席急得****一软,竟跪了下来。
当下毛森像一头静候着食物入口的猛兽,看着战战兢兢吓得发抖的马首席,睁大眼睛盯着马首席说:“你可知道这梅先生是什么人吗?”
马答:“兄弟不知。”
毛又说:“我告诉你,他是国军抗日英雄、55师中将师长谭儒文的岳父,也是谭师长的救命恩人。你胆子不小,竟然打梅小姐的主意,还想借机敲诈,敲梅先生的竹杠,这谭师长与汤司令的关系,
你难道不知道吗?”
马首席这才如梦方醒,磕头如捣蒜般地说:“请毛处长饶命,代为疏通,兄弟愿将钟案所得全部上交司令部,并愿意亲赴梅府请罪,将新购司蒂倍克车做为婚礼献给谭师长夫妇。”毛森这才放了马首席。于是马首席受贿的重金转移到了毛森的手中,谭儒文师长和梅韵贞夫妇白得了一辆司蒂倍克小轿车。
梅凤高逃过一难。不久谭师长和梅韵贞带着儿子谭冠中风风光光地开着崭新的司蒂倍克去了古都市,梅韵贞成了谭师长官邸中的女主人。这官邸是党国专门拨款为国军师以上干部修建的,
座落在古都市新开的圆明园路上,那里宽阔的林荫道,平坦的柏油路,无疑是战后满目疮痍的古城中一抹最亮丽的风景。绿荫丛中矗立着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小洋楼,像是绿海中的帆,这帆飘飘然然地带着这一家子在风平如镜的海面航行,直到内战的炮火打破了这一方的宁静,谭梅好梦才开头便收了尾。梅韵贞在这里一直住到1949年,古都市落入共产党之手后,被扫地出门,去了古都城南的贫民区。圆明园路一带的洋楼换了新的主人。
135
谭儒文用颤抖的手打开信封,抽出那粉红色的信笺,那是当年梅府的旧物,薛涛小笺,右下角有水印的一枝梅花,他所熟悉的蝇头小楷像是扑面的热浪向他心海滚滚而来,触动着他那早已心如古井般埋藏极深的思绪。这梦牵魂萦的思绪像梦魇一样伴随着他孤苦的后半生。当他把它忘却的时候,它却突然冒了出来,这就是还不尽的相思债呀。
此刻的谭儒文将军一会儿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屏气阅读,偶尔仿佛从宁静的深渊中发出绝望的叹息;一会儿又捧着信泪眼婆娑地来回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骂得好,骂得好,是我负了韵贞啊!”他平静的心里仿佛被马蜂狠狠螯了一下,痛得那么厉害。他顾不得张丽姗在场,任老泪沿着岁月沧桑留下的沟沟坎坎纵横流淌,那是盛不满的辛酸泪的人生沟壑呀。他感到他所孜孜追求的一切,无非是一个埋葬自我的牢笼。他的眼泪滴在那粉红色的信笺上,泅开来,扩散开,泪透信笺犹如泪洒在一段痛苦的心路上。他倚着沙发,一只手按摩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拿着信笺捂着胸口,压抑着急剧的心跳。张丽姗小心地扶起他,给他倒了一杯浓浓的黄山太平猴魁,他慢慢地呷了一口,把信递给了张丽姗,
那浸满泪珠的信出现在她的眼底。
儒文先生左右:
屈指君去台岛已历四十八载春秋焉!每思当年喁喁私语之夜,月朗气清之时,眷眷美意,款款深情,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床闱密语,闺房雅韵,阵阵绕梁,袅袅如烟,恍如昨日。
遥想如今,先生与余天各一方,隔海相望。余在大陆,倍受煎熬,度日如年,形孑影吊,独守空房,对镜理妆,容颜枯槁,白发如草。真是苦盼君归君不归,情天恨海意难平焉!
君处宝岛,高官厚禄,宝马香车,偏安一隅,金屋藏娇,美妾缠身,儿孙绕膝,有财有势,气焰熏天,真乃是乐不思蜀难归汉,锦瑟丝竹醉太子也。
愚昧如为妻者当属韵贞,情思随梦境而生,病躯欲跨海而去,
恋意当使昼长夜短,情深愈感岁煎日熬。然漫漫云天,行行雁阵,
云天相隔,沧海难填,雁去无声,帆过无影,使余常拥被而涕泪横流,登高则望眼欲穿。想来君心似铁,妾妒如狮。君无陈世美之意,而有陈世美之行;余无秦香莲之命,却比秦香莲更苦。香莲有包拯为之伸冤,韵贞惟以泪洗面。长啸问苍天,苍天无语,惟独自心酸而已。
家园离散,秋冬萦怀,骨肉分离,春夏苦盼。盼来夫君视贱妻如敝履,捧新欢似明珠。叹人世有道是知音难觅,琴瑟易分,弦断难续清韵杳,曲高和寡大音稀。叹人世原来是山盟空丘,海誓如水,月照空丘人如梦,水逐落花红似血。人生如梦,梦浮沧海而如月沉,梦附情天则如霞飞,月沉霞飞皆为空幻。可怜余痴心如旧,
柔肠悬大陆而日日寸断,情剑驱烦忧而耿耿无眠。
古都冬长,薄衾难耐五更寒;台岛春久,豪门易结美人欢。余血泪空洒薛涛之笺,鱼雁谬托长门之赋。
兰闺空寂,长夜无眠,痴心乱想,痴情空涨,寸书难托,惟以心祈:愿先生勿忘大陆骨肉血脉,在贱妻辞世之前,了却数十年隔海相思之苦,已愿足矣,不待同生,惟愿同穴。此言如为不谬,请先生惠赐书信一封,此意先生不齿,可弃之如废纸不必回函。
即颂
福躬康泰
韵贞泣笔
随信附有小诗四首,聊表寸心。诗曰:
一
茫茫暗夜一灯残,
往事沉沉血泪酸。
君去飘摇风雨日,
妾愁长夜独倚栏。
寒梅应叹此身孤,
文儒自喜结新欢。
银汉迢迢若有渡,
聚首犹恐心胆寒。
二
依窗望月乱云断,
楼空芳心心总乱。
觅雁长空形迹杳,
寻句尺素笔墨干。
隔天有意盼归鸿,
沧海无情难起帆。
一叶孤舟秋风里,
无依无托逐波澜。
三
遥寄天涯泪似珠,
含光孕莹意何如?
桃花扇底人空瘦,
暮色城头笔墨枯。
薄幸相如弃文君,
生情茂林续丽姝。
梅韵香残寒彻骨,
有道雪原雁影疏。
四
冻云寒泠锁飞鸿,
晶莹梨花伴北风。
望眼欲盼字几行,
屈指空待书半封。
海阔佳音难付笺,
夜短相思易入梦。
无待晨曦催我起,
举头依旧雁鸣踪。
张丽姗几乎是流着眼泪看完了梅韵贞给谭儒文的信。她此刻才知道这a省出版厅的谭冠厅长原来就是谭儒文和梅韵贞的亲生儿子。而这梅韵贞母子之所以知道谭儒文在台湾的一切,均来自于她那本《谭儒文将军传》。这薄薄的小册子无形中为这一隔海相望的夫妇传递了信息,这里浸透了相思的血泪,也打破了谭儒文晚年的宁静。她深深地为梅韵贞的才情而倾倒,同时为她那坚贞的爱情而暗暗称奇,在对感情的忠诚来讲,往往女性要高于****,
尤其是深受传统教育的女性,真正是做到“海枯石烂不变心”了。
而像谭儒文这样的血性军人,也算作是侠义肝肠的人了,仍然耐不住人生的寂寞,又重新娶妻生子,虽出于不得已,但毕竟是辜负了梅韵贞的一片深情。这梅韵贞由爱而又生恨,由恨而转怨,但字里行间仍然寄托着破镜重圆的希望。真正是无痛不快,无恨不爱,最伤自己的人,总是自己最爱的人。如果《谭儒文将军传》再版,她就一定要把这段刻骨铭心的海峡两岸的相思之情写进去,为谭梅姻缘再续上一段佳话。
这边张丽姗女土在呆呆地想着心思。那边谭儒文的情感世界在经过大悲大哀之后又回归了平静。他正安详地仰躺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的皮转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其实他在构思着如何给梅韵贞回一封信。他缓缓地端坐在写字台前,慢慢地从笔洗里酹上一小勺清水注满眼前的砚台,他开始磨墨,他不喜欢用墨汁,他爱用自己家乡的徽墨。张丽姗轻轻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墨,慢慢地磨着,墨溶于水一圈一圈漾开,由淡到浓。谭儒文提笔濡墨,开始写信。他们互相之间什么都不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只听见“沙沙沙”的砚墨声,仿佛是空气里回荡着的是浓浓的乡思,这乡思敲击着谭儒文的心,这浓浓的乡思终于化着谭儒文那苍劲有力的书法,在信笺上慢慢地舒展开来,仿佛是清澈湖水中洒下的点点春雨荡开一池涟漪。
韵贞吾妻:
来函接读。知你和冠儿近况,甚感宽慰。儒文愧对妻儿,无以自赎,深感罪孽深重,惟有自责。虽海天相隔,人各一方,非我心愿,欲渡苦海,无舟无楫,彼岸漫漫,前瞻、回首何处是岸?心如孤舟,来去无从。你是身苦,我是心苦,或许双方身心皆苦,所谓苦海无边,就只能求得自身的清净了。我等都自以为鸟笼,在捕捉着生命的鸟,其实我等皆为小鸟,在寻找关自己的笼。为名,为利,为权,为色而寻求鸟笼,耗尽一生追求,而被追求的一切所埋葬。世事并非皆能如人愿,惟本性清净,就如天之常清,月之常明。如为浮云覆盖则上明下暗,忽遇风吹云散,则上下皆明,万象俱现。你的来信,拂我心头浮云,启我心中情思,乃一灯解除数十年阴暗;一智能化几十载愚痴,情为利惑,性为位蔽,心为名遮,神为势屈,皆为愚夫俗人之见。文而今大彻大悟,是乃寄身山野孤岛之中,魂魄无着。游魂自要归去,与君同游故乡山水,叶落心要归根,以报韵贞数个载相思之情。生耒给你幸福,死当还你一颗赤诚心,天日昭昭,此心此情可鉴。
愿菩萨保佑你,以上区区微言是以风烛残年之人,历经苦难而悟出的理。此理冠儿未必能理会,因他是官场中人,如我之当年,
不知何处来,不知向何方去,为名利所诱,为权势所惑,晚年归朴返真,悟道不惑,而已近日落之际了。诗文已阅,只是心境太悲苦了点,这皆我罪孽也。自感无你之才华,也和上几首,聊表寸心而已。
即颂
心安
儒文于台北草山
一
欲问古都旧事哀,
愁云日暮独徘徊。
锦书天涯传芳讯,
泪眼笔底问恨海。
****已退良缘老,
佳期当误鬓毛衰。
残柳临风难吹绵,
辜负梅媪咏絮才。
旧诗重睹多嗟叹,
沦落孤岛思无涯。
当车春寒摇悲瑟,
而今眸热盈泪花。
浮沉人世多感慨,
离散家国隔海峡。
秋水望穿涕泗尽,
功名悔觅枉抛家。
三
秋风送雁到北投,
游子海天觅旧家。
嫦娥应悔偷灵药,
后羿徒作射日夸。
屈指去国三千里,
抚腮鬓毛白双颊。
妻儿应叹光阴老,
朽鼎再难冶丹砂。
儒文原也想写上四首以为韵贞酬唱之作,后自感兴情已尽,也就不再硬作下去。他自感他的才情是不如梅韵贞的,只在信的末尾又附上一句:
另,托人带上家父遗物《观沧海》雨点金星砚一方,以证心迹。
这是旧家之物,所刻所篆之景,虽是百年前之制砚名匠所作,却成我后半生之筮语也,岂非天意。
他亲手洗尽砚池里的墨迹,用毛巾慢慢擦干砚台上的水迹,小心地用一方红绸包好,装进红木雕的砚盒,再用锦匣盛了,珍重地交给张丽姗女士。嘱她带回大陆,交给梅韵贞,见砚如见他本人。
他心中想的是待他百年之后,他的骨灰也要归葬祖坟的,届时此砚将伴他到黄泉去见他的父亲、母亲。只是他没有说出口。
秋雨如丝,织成一片灰色的网,网住了整个草山的世界,天地阴沉沉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沉闷,谭儒文推开濒山临水的窗,凝望着雨中银灰色的世界,在潇潇的风雨中回忆着过去。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书房内晦暗的气氛仿佛像是阴森庙宇中寂静的禅房。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就像是一个老僧那样用状如古井般的心态,任凭风雨的吹打,他呆呆地凝视着远方,那貌似平静的外表掩盖着他不平静的心态。他的心情和外面的气候一样晦暗而湿冷。
几天之后,张丽姗将谭儒文的信和那方金星砚随她寄给扬子图贸公司的图书一起寄到了大陆a省的古都市。当然她也给邬历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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