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五儿,往各家巡查商铺。主仆三人衣着光鲜,皆挺胸抬头,好不神气,一路行来,有路边买菜做事的小媳妇儿大姑娘,或偷偷张望,或三五成团窃窃私语,公然打量,总是大都多看这边一眼。
五儿好不得意,把头抬得更高,挺着胸脯甩开袖子,大步紧跟。
拐过米市,正遇上一人,周奉略勒勒缰绳,那人打眼望到他,忙也走过来,叫了声二哥,原他不是别人,正是周家三公子、周奉的三弟周运是也。周奉见他神情倦怠,衣衫皱皱巴巴,前襟还沾着点点酒渍,便知他又是一夜未归,微微沉下脸色。
周运忙解释,“昨儿个京里头来人,我那泰山使人来的,确系陪他们玩耍。”
周奉问,“你两个小厮子呢?”周运眼睛眨眨,“啊,我让他们先回了。”
周奉冷哼,“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凡事总得比以前略通顺些,再不要让我看到二次,不然定回过老爷,不轻饶了你!”说罢仍旧驾马而去。
周运嘿嘿一笑,想你不过就比我大三两岁,端着哥哥架子教训我,谁不知道你荒唐的时候比我更胡来呢!什么时候我下头也有一两个弟弟,我也得教训他们才好,转念又想,啊哟那可不成,太太现下都五十了,难不成还能老蚌生珠?若再有弟弟,非得爹爹再讨小妾不可,那可大大不成!
周运胡思乱想往家去的时候,周奉已到了自己负责的城西铺面,恰周成从金陵回来了,主仆两个厮见了,那周成此行受周奉指点,收获颇丰,周老爷已给过重赏,现下满心欢喜,问候起来又比平日多了三分殷勤,见周奉身长玉立,神采夺人,竖起大拇哥赞叹,“二爷好人物儿!”
周奉喜人赞他俊俏,登时仰首大笑,扇子往老家仆身上轻拍,“你见过几个,知道什么人物!”周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与他,“胡太守命家仆交给小的,带给二爷。”
周奉眼睛亮了,“哦?”忙接过。读罢,但笑不语,周成问,“太守找二爷……”
周成把信仍小心折好,封在皮里揣回怀中,起身道,“周成啊,不日或还得烦你随我跑一趟南边。”那周成眼睛一转明白了,也喜上眉梢,“是,全凭二爷差遣,”末了又加一句,“恭喜二爷!”
这一日下来,事事尽皆顺遂,中午朋友宴请,周奉因着高兴,多吃了两盅,席罢已过未时,遂一步三摇,回到家中。
进了院子,除了应门的一个小丫头,空落落旁无一人,周奉嫌她粗陋,不让她扶,自己进了屋。谁知里面也是一片静寂,他此时头发昏沉,正是酒劲上涌的时候,口舌也焦渴,唤了两声碧烟、紫烟,却无一声应答,柱手片刻,仍无人前来伺问,气得将桌上茶壶扫到地上,“人都哪里去了,当我是死人吗?”
一会子一个小丫头忙从门外跑进来,边收拾地下茶壶碎片边回道,“不知道二爷回来了,奶奶和碧烟、紫烟姐姐都在太太哪里,说是二奶奶一个娘家妹子来了,正与太太说话,原没想到二爷现下回来!”
周奉狐疑,“甚么娘家妹子?”
那丫头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哦,太太还说,晚上二爷回来,让一起吃饭。”说罢收拾完便下去了。
周奉想,贞良先时说家中兄弟姐妹俱无,哪里又冒出来个妹子?难道我那酸腐老岳丈也来了不成?心中好奇,左右现下待在屋里也无人侍奉,不如现在去见过了,晚上托个词儿出去,谁愿意陪他们!便起身往太太见客的后山堂走去。
刚进后山堂院里,便听里间传来阵阵笑声,打帘的丫头望到他,忙往里头回,“二爷来了。”
王氏听见,环顾笑道,“他今天回的早,”吩咐丫头,“让进来吧,见见他媳妇的娘家人!”
周奉打帘入内,先见到弟媳陈氏起身,给他让座儿,站到下首,大奶奶郝月君也迎上来,唤人给他拿面巾奉茶,周奉还有个妹子乳名玉芽的走过来,攀住他衣袖,“二哥哥,你快看看,嫂嫂的妹妹真是好看,你这回去江南,为什么没有给我也买那样的布匹做衣衫!”
周奉被她晃得头晕,听话也不明所以,王氏见他面带潮红,想是有酒,忙命玉芽道,“快松了你哥哥,还没见客呢!”
玉芽吐吐舌头,退到一边,王氏转过头,“亲家姑娘,这是你姐姐的相公,我那不肖的二儿子。”
周奉这才顾上,见太太下首早站了一人,此时听声略低着头儿款款过来,如云行燕走,姿态妙不可言。走到近前,却是盈盈一拜,“灵眉见过恩公。”
那周奉一听这声儿,身上立时一酥,心中疑惑,这声音魂牵梦绕,不知入过梦里几回,怎的这样熟悉,与我那美人儿一般的娇嫩糯人——再定睛往下一看,对面人恰刚抬起脸儿,起身又对着他福了一福。
周奉见她身穿蛋壳白的上衫,藕丝碧纱裙,臂绕长帛,发堆云髻,乌云一样的发髻没簪多少饰物,只在鬓旁垂下一串粉莹莹珠子,更衬得她小脸儿素若清辉,那眼儿湿润透黑,似含情又似极单纯,唇边抿着半丝儿微笑,极端庄极秀雅地看着自己——
周奉心中疑惑分明,加之酒意扰乱,此时不知梦里梦外,若在梦里,为何周围笑语宴宴,无比清晰,若在梦外,打发小厮去买的小寡妇怎的一身齐整,比以往又美上万分站在面前。
他拧起浓眉,心中越疑,脸上越淡,抬眼问贞良道,“这可是我去金陵给你带的布料?”
贞良不妨他问到这里,红了满脸,但这里不得忸怩,忙大大方方回答,“是,前些日子刚拿它裁了两件衣衫,恰今日妹妹来了,便……”
周奉略看看灵眉,“她怎么是你妹妹?!”
王氏道,“都坐下说话。”一边命灵眉重坐回原处,那贞良简单把来回说了,最后道,“今早花嫂子看到妹妹落在草里的坠子交给我,我一见,与我那囊儿里的恰是一对,这才去问,得亏它落下了,不然险些误了恩人……”说到这里,禁不住又哭了,一屋子女眷莫不重拿帕子拭泪。
那周奉听到这里,顿想到昨儿夜里将她剥去上衣抱在怀里抚弄,因看到她颈后红绳上一枚翡翠坠子,猜或是她死去的相公所留,醋火一热,随手扯下来甩了,未成想竟引出这么一出,心中登时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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