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晚上守着电视,真的孤孤单单过了个晚上。成玮要采访一位美籍华裔的婚纱设计师,约了很久才定下时间。这位设计师已近六旬,号称“婚纱教母”,现在正与一位27岁的冰上运动员恋得火热。这份忘年恋震撼全球。“巴黎婚纱”上海新店开张,邀她来华剪彩。成玮争取到独家采访,她不能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她只能冷落成功了。成功理解的,他可以打个电话,约几个朋友去衡山路喝酒。
天气热得让人没有心情,他泡了个澡,躺在床上,按着遥控器,每个台看上一分钟。
东方卫视重播晚间新闻,屏幕上出现一个偌大的会场,参会的人前面都佩戴着鲜花,下方跳出一行字,什么订货会在沪召开。成功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想起了单惟一那张紧张兮兮的脸。想,也是一秒的时间。成功下床从冰箱里拿出瓶酒,倒上一杯,浅浅地抿着。
后来,就睡了。上海这座城市来太多次,多得他懒得欣赏对岸浦东的夜景。不就是几幢楼,几盏灯,一条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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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洵有情兮,而无望兮(三)
翌日,宁檬先去了“恒隆广场”。国际上的大品牌,这里都有。服装首饰即使在减价期间,价位依旧令人咋舌,因此这里永远都是平静和优雅的。宁檬咬紧牙关给自己买了条打折的裙子,像小礼服似的。为了这条裙子,她特地配了双鞋,乳白色的鞋身,金身的鞋跟。
中午时,她又去打理了下头发。一头乌丝,俨然如洗发水的广告般。
六点,她坐在镜子前。淡淡地扫一下眉,涂一点睫毛膏,抹一层粉底,用浅色的眼影,亮色的唇彩。这样的妆容,乍一看没什么,但非常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站起来时,宁檬确信她是美丽的。
成功来接她,开了辆银白色保时捷,不知找谁弄来的。豪车、靓仔,有如韩剧里的经典镜头。
她朝他走去,不快,也不慢。她的唇很滋润,眼里蕴着一丝笑意,很柔很媚。她的脸也似闪着光珍珠般温润晶莹。
“哎哟!”乐极生悲,没提防前方有级台阶,宁檬脚扭了下,倒没太狼狈,就是鞋前蹭了一块皮。宁檬那个心疼,脸上立刻就不太挂得住。
“很疼么?”成功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去,体贴地替她系上安全带。
宁檬低头揉着脚踝,笑得勉强,“一会就没事了。”
“今天,很美!”成功还算有良知,没忘记赞美一下。
宁檬翘着嘴唇笑,俏皮的,幸福的。
他们去的地方在外滩,是个咖啡馆,叫“似水年华”。宁檬讶异地环视着这个充满默片时代奢华之气的咖啡馆,她以为他们会去西餐厅或某个连锁的中餐厅吃晚餐的。
成功把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在前面领路,“成玮从不吃晚餐的,我们就喝杯咖啡好了。稍晚,我带你去吃夜宵。”
宁檬暗暗叫了下苦。她忙着收拾自己,早饭、午饭加起来,就吃了块面包,这会,饿得前心贴后背。
成玮已经到了。
成玮穿了件形似布袋的宽松裙,典雅的烟灰蓝,亚麻面料,脚上一双驼色的平跟鞋,头发扎成一束,随意搭在身后,没有一点脂粉,没有一件首饰,但那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雅致与高贵,倏地让宁檬就相形见绌。
成玮的目光轻轻巧巧落在宁檬蹭皮的鞋头上,然后朝成功投来质疑的一瞥。
宁檬立刻感到脚指头火辣辣地烫。
咖啡馆的一角,灯光明亮地泻下,照亮一八角桌,一高背椅。那里有个长发女孩在吹长笛。那旋律,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匀称落下,洒在四周,仿佛是那些让夜显得格外幽静。
“请坐。”成玮温和地朝宁檬笑笑。
温和这个词,用在长者身上,那是慈祥,如果是同年龄的人,那么就代表对方在身份、气势上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宁檬局促地绞着十指,心慌乱地砰砰直跳。她从来没有这样忐忑过。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成玮点了大吉岭红茶,白色茶杯里荡漾着好似威士忌的金红色。
成功要了蓝山。侍者问宁檬点什么,宁檬脑中像刚被洗劫过,“和他一样。”她看了看成功。
成功悠然地荡起双腿,他很享受这里的怀旧气氛,启发人想入非非。
“我是诸航的同学。”宁檬吃力地平视着成玮。她以为诸航是一张烫金的名帖,岂不知这实际上是成玮心中的一个隐痛。
成玮喔了一声,声调拖得长长的,打量宁檬的眼神越发深邃。
“你没怀孕吧!”
宁檬愕住。
“你朋友诸航不就是让绍华奉子成婚了么!这一招,女人们履试履灵。”
“成玮姐懂得这么多,怎么。。。。。。”还一个人呢?这几个字宁檬用笑声代替了。她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
“男人年复一年变大叔,小姑娘一茬接一茬长成盘中餐,老牛的草料越来越嫩,小姑娘的口味越来越重。她们宠辱不惊,一出场便睥睨万物,我这样的老女人,哪是对手。”成玮说道。
成功弯弯嘴角,拿眼角余光斜睨着宁檬。
宁檬干干笑道:“那是成玮姐的眼光太高,没有男人配得上。”
成玮双臂交插,下巴高傲地翘起。宁檬这一口一个姐的,把她给叫恼了。不就小个几岁,有必要一再炫耀么。“你的眼光很低?”她讥讽地把脸转向成功。
宁檬脸刷地红了。
“趁着青春,别委屈自己。我看我哥也确实和你不是一个碟子里的。”成玮硬邦邦地说道。
宁檬握着小匙的手轻轻抖了下,“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她怕再呆在这,她就要扛起大炮,发起攻击。
“你张牙舞爪的性子可一点也没改。”成功慢悠悠地开了口。
“谁像你虚伪,我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哥,她不是诸航。”成玮端起杯子轻轻摇荡。
“什么意思?”
成玮冷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在群里,每个人还是独立的个体。诸航和她是截然不同的,虽然我也瞧不上诸航。在诸航的眼里,我们的圈子就是一个外星球,我们引以为豪的一切,对于她来讲,什么也不是。她自有她的快乐和天地。和我们在一起,她是用迁就、包容的态度,从来都不想融入,离开也不会留恋。而她”成玮朝洗手间方向瞟了一眼,“她喜欢、迷恋这一切,她做梦都想成为我们的一分子。不要告诉我,你喜欢这样的女人!”
“如果我喜欢呢?”
“如果喜欢,你刚才怎么没出手帮忙?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你。这个晚上,她急于讨好我多于关注你。一个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是不会这样的。你于她来讲,一个阶梯而已。你饥不择食?”
成功不是不出手帮忙,他知道宁檬有口才有爪子,别人欺负不了。不过,宁檬今晚的表现让他是有点意外。
“我的事你少管,你把自己管管好。有多久没和妈联系了?”成功端出长兄的架势。
成玮翻了个白眼,“一联系就是催着我回北京,要不然就催着我结婚。烦死老太太了。哥。。。。。。绍华他好么?”
成功酸酸地咂嘴,“他有什么不好的!”
“那个诸航设计的《俪人行》在网上火爆了。我们杂志上月搞了个调查,现在百分之六十的白领爱玩游戏,在这里面,百分之八十的最爱《俪人行》。以这个游戏改编的同名时尚剧马上已经开机了。现在不知多少家公司想找她合作呢!”成玮深吸一口气,神情黯然。这样的女子,绍华怎会不喜欢呢?
成功没有接话。这些在他眼中,算不了什么,那只猪吸引人的地方,太多太多。心突然烦了,很想抽烟。他走向走廊。
走廊的窗户对着一个酒吧,他看见有两个男人在拼啤酒,其中一个连气都没喘,一口喝完一瓶啤酒,围观的人鼓掌叫好。
读大学的时候,他也这么玩过。几个朋友在暑假里约在一起,有时也会叫上绍华。绍华那时在军校里,不常碰到。剪着个平头,衣服穿得齐齐整整,举止也是一板一眼。可是同去的女生,个个都会喜欢他。从家世和外表、学历上比,他绝不比绍华差。但是绍华给人一种安全感,是他没有的。女人不管表现如何强大,内心总是柔弱。可是诸航不是一般的女人呀!
手机响了,成功摁灭烟头,笑了。“绍华,找我有事?”
那边沉默了下,卓绍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最近来我家是不是太勤了?”
“我想我的儿子呀。。。。。。哈哈,是干儿子,让他来接电话。”
卓绍华轻声叹息,“成功,没想到你对我羡慕到这种份上。”
“我羡慕你什么?”成功眉头拧了起来。
“我有儿子!”
“我又。。。。。。不是生不出来,有什么好羡慕的。”
“没有妻子也生得出来么?”卓绍华很是怀疑。
“陈坤也没妻子,人家儿子不是好几岁了。”
“陈坤是谁?”
成功讥笑道:“问猪去。”
“诸航,不要贪凉,把衣服穿上。你的头发也没擦。”
成功嘴巴微张着,皱着眉头,不敢想像电话那端的画面。
“你知道陈坤么?”
诸航回道:“我不仅知道陈坤,我还知道杨坤呢!咋了,你也好奇他孩子的妈是谁?”
“不,是成功想知道。”
“不是吧,成流氓也是陈坤的脑残粉?”
“卓绍华,你诬蔑我。”成功叫了起来。
“嗯,我该去看帆帆了,回来带你儿子来我家玩。”
“你以为我做不到。。。。。。最多,学你,也找只蠢猪代孕。。。。。。”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卓绍华挂了电话。成功气得牙痒痒的,恨恨地回头,吓了一跳。宁檬不声不响地站在后面。
“谁的电话?”宁檬盯着他。
成功半倾嘴角:“我们名份定了,我就向你汇报。”
“你真想要个名份?”
“想呀,这样我们就不会辜负这不夜城的良宵了。”成功一脸情意绵绵。
宁檬无精打采地笑了笑,“你送我回酒店,我有点累。”
“我什么都听你的。”成功去拉宁檬的手臂。宁檬轻轻挣脱了。
成玮也没挽留,分别时,笑笑说,巴黎春天、大洋百货最近的活动多,机会难得,多去逛逛,买几件打折的衣服。
一路上,宁檬不时扭头看成功,仿佛有许多话问,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早点休息。”成功正正经经地替她打开车门。
“我。。。。。。明天的火车回北京。”宁檬站在台阶上折着包带,心底抑制不住的无力。
“路上注意安全,我回去后再联系。”
“那。。。。。。再见!”宁檬挥挥手,慢慢转过身去。
矜持了这么久,或者说伪装了这么久,成功于她,无疑是颗流星,划过她的夜空,只留下一缕自嘲的回忆。
幸好他们并没有戳破,此刻,才没那么难堪。因为诸航,他们有可能还会遇到。那时,彼此还能装没事人似的招呼。宁檬自我安慰道。
成功微笑地闭了下眼睛,看着宁檬进了酒店的大堂,才上车离开。
他没有回头。也许宁檬还在旋转门里看着他,也许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和宁檬这么久以来,戏来戏去,他们始终不肯跨前一步,看来他们都明白,他们是没可能的。
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心灵震颤的感觉。当成玮羞辱她时,他只想看戏,毫无怜惜。
爱一个人会这样吗?
她对他呢,欲擒故纵而已。
成功失笑。
夜,戴着面具,看不清它真实的面貌。车一直往有开着,好像还有一部分思维在脑中绕转着,成功想理清楚。
夜间音乐台正播放着一首猫王的老歌:今晚你寂寞吗?
成功忽然感到无边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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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四)
又近黄昏。
这个时节的夕阳像个多情的少妇,丰满而又圆润。到了傍晚,更是风情万种。宁檬随着人流走出车站,手中的包有点沉,她不时停下换个手提着。
上海到北京的高铁,只要五个小时。现在,她和成功之间隔着上千公里了,这是他们真实的距离。
似乎,与成功在上海的短暂相逢,是她自己编的一个梦。
成功没有送她,她也没指望他送。
宁檬甩了下头发,继续往前走。不经意的,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惊动他,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似乎瘦了,颊骨突得厉害,衬衣也已没那么合身。笑的时候,嘴角的纹路一圈一圈向外荡着,很是沧桑。但是,还是那么的清俊夺目。
宁檬叹了口气,又想到了自己,心头有点发酸。
等了一会,他出来了。宁檬装着不期而遇,扬起一张笑脸,“周师兄,你怎会在这?”
周文瑾愣了下,随即上前帮她提着包,“来送一个同事。你是准备走还是刚回来?”
“我刚从上海出差回来。”宁檬八卦地挤挤眼,“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周文瑾短促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怅然,他提着包率先往前走。
他是来送姚远的。姚远调去广州军区,她自己打报告申请的。姚远说,虽然广州的工作环境不及北京,但那儿的气候好,一年四季都能穿得非常飘逸。北京的春天很短暂,夏天热得人喘不过气,秋天就是一晃而过,冬天超冷。说完,姚远幽怨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你也在北京,我不想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他只能是抱歉地苦笑。
姚远是明智的,他真的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他努力过,也严厉命令过自己,心就是不肯配合。虽然它空了太久,风吹来,一阵阵发凉,但它拒绝任何人入住。
你迷路太久了,你得赶快从原路撤回,不然,你迟早会把自己给玩完。几年的相处,姚远对他不是一般的了解。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妒忌,我是。。。。。。心疼你。
姚远哽咽着,连忙捂住嘴。
他调侃道:我视力很好,记忆力也好,迷路不是我的强项。
姚远无力地摆摆手,多多保重。
你也是。他没有送姚远到月台,他不敢看姚远别离的神情。对姚远,他是愧疚的。
“包里装的什么,这么沉?”他回头看宁檬。
宁檬气喘喘的,满脸是汗,嗔怪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我走太快了。我们先去喝点东西吧!”
没有走远,两人就在附近的水果饮品店找了个座。宁檬喝芒果汁,他喝弥猴桃汁。
“我给小艾买的结婚礼物,一盏台灯,放卧室里,有英国手绣的蕾丝花边,她喜欢的风格。”宁檬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果汁,觉得全身的毛孔才慢慢地觉醒过来,她也找到了点力气。
“小艾要结婚了?”周文瑾想起昔日“吉祥三宝”在北航招摇的情景,多么久远的回忆。
宁檬落寞地撅着嘴,“是哦,我们仨现在就剩我一个待字闺中。”她往前探了下身,娇娇地托起下巴,“周师兄,你有女朋友吗?”
周文瑾沉吟了下,回道:“我暂时不考虑个人的事。”
“考虑下吧,不如,我俩凑一块?”俏丽的长睫戏谑地扑闪着。
“宁檬真会开玩笑。和我做朋友,会闷死的。”
“怎么会,以前你和猪。。。。。。对不起!”宁檬吐吐舌,知道说错话了。
周文瑾却不在意,“所以她嫁给了别人。”他端起杯子,任冰凉的果汁肆虐着味蕾。
“其实猪。。。。。。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和那位大哥。。。。。。哦,是首长,他们的结合怪怪的。”宁檬打抱不平道,“你刚回国时,你们好像准备正式开始的。猪要么住她姐姐家,要么住在公寓。可是从时间上推算,她那时已经生孩子了,属于已婚人士。干吗要这样呢?反正处处自相矛盾。我和小艾追究,猪就说她是女人,女人就有可能玩***,***就有可能会酝成某个结果。这话谁信呀,猪哪是那么随便的人,再说,人家首长可能玩***?你出国的第一年,猪颓废得不像样,完全是抛弃了自己,她心里是有你的。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猪和那位首长清楚。不过,木已成舟,猪是结婚了,也有了小孩,周师兄,你就把猪给。。。。。。忘了吧!”
“要不要再来杯果汁?”周文瑾问道。
宁檬聪明,猪的话题就此打住,周师兄不愿深谈,她就别再往他伤口上撒盐。她摇摇喝空的杯子,“不了,我很累,想早点回去泡个澡!”
两人的公寓不在一个方向,就在地铁口道了别。
周文瑾仍住在原来的公寓,姚远的那套空着。房东过来个几趟,他和房东商量,那套他也租下来。他爱静,不想被人打扰。
夜深的时候,他会在阳台上对着对面的公寓发呆。诸航早已经搬走了,有个外国留学生搬了进来。挺热情奔外的女生,认识的、不认识的,远远地就打招呼,中文讲得很溜。
周文瑾现在大半时间在工信部上班,网络奇兵那边,他有时去开开会。接到新任务,他就呆在机房。和卓绍华时不时会遇到,而诸航,他们一次都没碰到过。他听说了,诸航现在国防大进修。
有一天,他去参加网络奇兵的会议。会议开始前,卓绍华和政委在聊天。最近网络不太平,先是谷哥事件闹得满城风雨,接着百度和360又掐起架来。政委说,这是怎么了?卓绍华笑道:风平浪静那还叫江湖?
他整个人一怔,这是诸航的口气。显然,卓绍华和诸航聊起过这些。那么,和他在一起时,诸航不仅仅是一个妻子,他们会聊工作,聊人生,聊喜好,聊。。。。。。他们不是奉子成婚,他们是融洽的、幸福的、合拍的!
公交车在暮色里缓缓行驶,一条路接着一条路,街道永远是那么拥挤,车流永远是那么的堵。高耸的楼房,窄小的绿地,装饰得富丽或清雅的餐馆、服装店,老式的巷子,古旧的博物馆,花香飘荡的公园。。。。。。城市就是这幅模样。
车又靠站了,上来一拨人,原本挤得不能再挤的车厢更像是只蒸煮中的沙丁鱼罐头。谁拉开了窗,热风倒灌进来,呼呼地窜着。
不知怎么,周文瑾的思绪飘向了过去。
那是中秋了,气候比现在舒服。那时,北京上空有最美的云,公园里有最美的红叶,单纯的年纪,他在球场上撞到了诸航。
她被汗浸湿的小脸,瞪得溜圆的双眼,那不羁的头发。。。。。。清晰如昨。
真是一段纯洁的日子呀,他是怎么把它给弄丢的?这个问题周文瑾想过很多次,一直想不通。
他和宁檬的想法相同,诸航关于她的婚姻说辞,是漏洞百出的。显然,诸航在撒谎。那么,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汽车一个急刹,人群站立不住,向一边倒去。周文瑾小心地扶起一个倒在他肩上的女子,女子羞涩地向他笑笑。他淡淡地回应了下,把目光转向窗外。到闹市口了,街道俨然成了个大停车场。
华灯簇簇,一个个橱窗,竞相向路人展示着各自的风情。
有一家店里,两个店员围着一个顾客。她穿了条裙子,无肩、束腰,浅浅的杏色,近似于白了,恰到好处地露出她修长的双腿、双臂。她在镜子前扮了个鬼脸,头歪着,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她抬手抓了抓头。
好像有些预感,像这迷蒙蒙的夜色,隐隐约约的一个影子。
周文瑾的心忽然跳得厉害,扑通、扑通,像打鼓。
“请让一下,我有急事,要在这里下车。”周文瑾挤出人群,对司机说。
司机不耐烦地回道:“你疯了,这里能下车吗?你想我被吊销驾照!”
“拜托了!”周文瑾恳求道。
司机没得商量。
车流开始动了起来,喇叭声此起彼伏。
周文瑾不住地回望着,等着车靠站,他拼命地往回跑。他穿过红绿灯,他看到了那家店铺。
她还在。
他没看错,是的,她是诸航。
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挣脱出去。于是,他推开了厚重的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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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洵有情兮,而无望兮(五)
挂在门上的古铜色风铃随即叮当、叮当响了两声,两位店员下意识地都转过身来,一起叫道:“欢迎光临!”
诸航是从镜中看到周文瑾的,两只耳朵倏地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年在篮球场被周师兄“袭胸”,可能还更难堪,更羞窘。
店员都有一双锐眼,立刻就看出两人是熟悉的,忙笑道:“快帮你朋友看看,这条裙子她穿非常漂亮,是不是?”
周文瑾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指甲挠了下,全身为之一颤。
大学里,诸航要么是运动装,要么是休闲装。这样很淑女、俏丽的诸航,他第一次见到。可是,一点点都不突兀。他是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诸航,不只是聪慧的,原来是这么的美。美到令他屏息,令他有落泪的冲动。
“你们别胡说,快帮我换下来。”这条裙子,诸航说不出哪里好,也挑不出哪里坏,她还是喜欢牛仔裤加t恤,举臂、抬手非常方便。但跑了几家店,就这条不露胸不露背,勉强能承受。
“你快说啊!”店员笑眯眯的催促周文瑾。
诸航作投降状,“漂亮,漂亮,我买就是了!”她逃似的钻进更衣间,火速换好衣服。出来时,不自然地对周文瑾笑笑,“要去参加个婚礼,那种场合,礼貌上要穿裙子,我。。。。。。没有,所以。。。。。。”她耸耸肩,从电脑包中掏出钱包,抽出卡递给店员,挤挤眼睛,“帮我算便宜点哦!”有可能只穿一次,她觉得很不值得呢!
“下午有课?”诸航拉包时,周文瑾看到了里面的书本与电脑,喉结蠕了又蠕,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嗯,就一节。”不是首长的。首长今天没去国防大,她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到现在都没回。
“一切。。。。。。都好么!”店员把裙子装进纸袋,不知为何递给了他,可能真觉得他是她的朋友。为女友拎纸袋,是男友的责任。可惜他们从来都不是男朋友和女朋友的关系。
“给我!”诸航半路上把纸袋抢了过去。
因为羞涩,她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像是有淡粉的霞光从内里泛出来,那一瞬,周文瑾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诸航。
他替她拉开门。
北京的夜晚,仿佛比白天还要热,呼吸间,都是滚烫的气流。站一会,全身就密密地往外渗着汗。
“一块去吃晚饭吧!”周文瑾绷起下鄂,他抢在诸航说话前,说道。
他没有把握诸航会答应,但他还是说出了口。这附近有各种风味的餐馆,如果诸航都不喜欢,他们可以去北航那边的小餐厅,诸航常去的那家还在营业。他去过,老板、厨师都没换。不一定要忆旧,他们可以聊小艾的婚事、聊各自的近况。世界并不大,他们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终有一天会相遇。相遇了,总得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果真诸航为难地皱起眉,“谢谢周师兄,我要回去的,帆帆在家等我呢!只要我不出差,他都要等我回去才肯洗澡、睡觉。”
周文瑾僵直着不动,他一点不想听她说和卓绍华有关的任何事。可是,他不接话,她就会转身离开。“帆帆?你孩子么,他一定。。。。。。很可爱。”心被指甲挠出了两道血印,疼得无法呼吸。
诸航腾出一只手拭汗,可真热呀!一半是因为天气,一半是因为紧张。“是呀,就爱和我玩个捉迷藏,像小傻子似的,每次都躲同一个地方,好了后叫我,声音又响又亮,我得装着很焦急的样,屋里院里的跑三圈,然后才发现他。他笑得几里外都能听到。可是他不爱玩球,这点不像我。我姐说我小时候,整天就是球、球、球。我给他买了好几只球,他抱一下,就扔了。。。。。。我讲的话是不是很冷?”周师兄的表情好像越来越严肃,诸航讪讪笑着,她活跃气氛似乎很无能。
“没有,我很爱听!”语气微凉。
孩子——
听别人说起,与听她亲口说,前者是隐隐的痛,后者是撕裂的痛。
结婚、生子,他没有想过那么远。她毛毛躁躁的,那么冲动,经常闯个小祸,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怎么可以胜任妻子、妈妈那么大的责任?他错了。她可以是个娇柔的妻子,也可以是个称职的妈妈。做她的孩子多幸福呀,似友似伴。
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闭上眼,仿佛看到苍茫的暮色里,自己孤单的背影,慢慢走着,就那么到老。
诸航无力地想抓头,就是腾不出手。“周师兄,我去等车了。”她指指站台,心里莫然悲伤。他们终于走到这一天,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刻意地谈论天气很傻,不如矜持、友好地告别。
周文瑾轻轻点头,陪着她一声不响沿着人行道,走到站台。额头上的汗像下雨般顺着脸颊流下来,衬衫湿湿地粘在身上。站台边的灯箱上是一幅化妆品的广告,美女化着精致的妆,撅起鲜艳的红唇,暧昧的眼神,似乎在邀请着男人们对她一亲芳泽。灯箱前等车的还有对小恋人,旁若无人、极尽缠绵之态,让诸航更是不自然。
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都不是去军区大院的方向。
诸航着急了。“周师兄,你去忙吧,我慢慢等。”
“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他本想微笑,未能如愿,微微抬了下眉,“猪,蓝色鸢尾那件事。。。。。。对不起!”
“什么?”车流声太响,远远地又来了辆公交,诸航上前一步,踮起脚,想看清是哪一路,没有听到周文瑾讲了什么。
一辆夹在车流中的摩托车突地越过几辆车,从边上窜了出来。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了。惊慌中的诸航忘记了躲闪,周文瑾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在一声钝响之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摩托车手在空中甩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迅速落向地面。鲜血像朵花似的,开了一地。
诸航浑身的汗都凝住了,她瞪大眼,怔怔地看着拽紧她胳臂的手,指尖发白,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也是抖个不停。
她在想:如果刚才周师兄没有拉开她,像羽毛般飘在空中的就是她么?那么首长、帆帆。。。。。。
他在想:要是不出国留学,那么此刻他们是什么关系?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庞,清晰得像刻在里面。
“我。。。。。。回家了,再见!”她突地把手臂抽回来,扭头就跑。
“我送你!”他不放心她,她吓得不轻。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音乐是特地为网络奇兵专设的来电铃声,他低头拿出手机,再抬起头,已经看不到诸航了。
“你好,我是周文瑾。”他突然非常厌烦起现在的工作来。
“周中尉,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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