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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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迟笑笑:“我也不知道。”

女孩子诧异地睁大眼睛,抬手掀起他的帽子,见到他褐色头发。“为什么不知道?你的妈妈呢?爸爸呢?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尹迟耸耸肩,不置可否地温和一笑。这时走上前一个年轻女子,喊着小女孩的名字,跟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抬头抱歉地笑笑。

“我的妹妹第一次到亚洲来,特别好奇呢。”女子穿着短恤衫,两手插在浅色小热裤的口袋里,青春逼人。嘴里啪嗒啪嗒地嚼着口香糖,她向尹迟伸手:“我叫selina,从荷兰来,在美国的普林斯顿念人类学。你呢?”

她的眼睛闪着热情,毫不掩饰对眼前这个英俊男子的好感。三言两语的自我介绍,已经勾勒出自己的特点。

“尹迟。”他脸上仍旧挂着职业笑容般的表情,只是言简意赅。

“yoochee”selina有点费劲地模仿着名字的发音。

“是越南人的名字。”

她眼中闪过疑惑,但很快用微笑掩饰过去。“你看上去不像是亚洲人。”

尹迟耸耸肩,不言地微笑。selina是聪明人,知道他无意,也就不再纠缠。

一旁的小女孩抬着脑袋看着两人,拉扯姐姐的衣服,用荷兰语问她在说什么。因为年纪太小,词汇量不足,也从未听过越南这名字。selina低头解释了一通。

尹迟只微笑,再度转头看向两旁。耳边只听两姊妹嘈嘈切切。

同一条船上相遇,但彼此过的却是全然不同的人生吧。金木崎未尝没说过,以他的语言天赋和社交手段,如果生在寻常家庭,必是外交官人才。他当时只大笑:如果不是生在贫民窟,每日不强颜欢笑就不能生存下去,那就不可能磨练出今天的自己。

芦苇及水草不断往后退却。拥窄狭长的水道,舟楫如梭,喧闹无比,一派繁华。对面的船舱上,戴着斗笠的

当地人家热情吆喝,对自己船上的热带水果、各式商品指手划脚。芒果、榴莲、火龙果、莲雾、山竹、红毛丹和椰青等,以及廉价泰丝、扇子和木雕工艺品,不一而足,引得身后的荷兰小女孩拍手欢笑。

天空却忽然飘起雨丝,各条船上的商家手忙脚乱起来,怕东西淋坏,都撑起船纷纷回溯。一时间船与船狭路相逢。过不多时,湄南河上已是清静不少,身后的各人都已戴上了刚买的斗笠,抱着双臂。

却有一叶扁舟飘然而过。船尾是一健硕的老船夫,船头立着一修长瘦削的身影。

船上那人转过脸来,人们才看到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雨水顺着她黑色短发,从耳垂滴落肩头,一身白色绸衫因濡湿而贴着身躯,像出水的一尾人鱼。

满船的游客,无论男女,忽然都静下来了。

selina正要拿起相机,偷偷拍下这东方美人,忽然发现这少女一刻不停地看着他们的船上。她奇怪地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视着尹迟。

尹迟亦正面朝她,只是拉低了帽檐,瞧不清楚神态。

少女的船忽地近了,船头擦过,狭长水道中,两人分立两船上,几乎是并肩而立。少女向着尹迟摊开掌心,泰然地:“上次颂眉失礼了,希望这次可以带尹迟先生好好游曼谷。”

她语气温婉,眼神却凌厉而不容置疑。尹迟心里忽然想起,金木崎曾经教过自己的一个历史典故,叫做鸿门宴什么的。

颂眉再次低声相邀:“黑白堂的其他人盯得我很紧。我需要你的力量。”

尹迟耸耸肩,跳上了她的船。

雨却越发下得大了,天空黑作一团。颂眉让老船夫靠了岸,上得船来,径直往前方一处房宅走去。房前数十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子,撑着黑伞,站在雨中列作一排。见颂眉走来,让开两边,默默看着她走入屋内。

“请跟我来。”她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很快消失在屋内的房间里。

有人安排尹迟坐下,递上冰茶。他环视这简陋的房子,随意地把枪放到桌面上。

这是他故意做出的一派姿态:既然他跟你来了,也就不怕你玩什么花样。

过了一个小时,颂眉却还没出来。外面天雨渐小,却已近黄昏。天地间混混沌沌,像曼谷街头那一张张无精打采的脸。

“久等了。”

他回过头,见到颂眉站在他身前,已是换了另一件衣服。仍是男子般硬朗的长裤,白衫衣领却翻开,露出锁骨处

红色睡莲刺青。

尹迟毫不掩饰他的赞赏,轻轻扬起下巴,“没看出来你是会把贵国的国花刺在身上的人。”

“是养父的爱好。”她淡淡地应,看看窗外天色,又回身看他,“天放晴了。”

、迷欲(上)

两人已经走出离开小屋很远了。因着颂眉的吩咐,身后没人跟来。尹迟想起刚才自己把枪放在桌面上,作为一种友好也好,示威也罢的姿态。只是没想到,她也作出相似的表态:面对非敌非友的尹迟,她连一个手下都不带在身边。

尹迟站在星空下,双手插袋,回头微笑着看她:“不让你的人跟来?”

“我说你是顶尖高手,是真心实意的。你要是有心杀我,那些废柴来多少个也挡不住。”颂眉把打火机握在手中,不住啪嗒啪嗒地把玩,火苗窜起,昏灭,窜起,昏灭。

“你跟我是同一种人。为什么不跟我合作?”她从打火机上抬起脸,火苗忽明忽灭,映得她一张小脸形如鬼魅。

“同一种人?”尹迟挑起眉毛,微笑着,“哪一方面?我是自由人,虽属于金堂,是金木崎的手下,但来去自如,可以在任何时候退出。你呢?似乎比我要身不由己。”

“同感。”颂眉把香烟叼在嘴里,手中打火机啪地窜出火苗,她低头,香烟尾燃起一抹橘红色。

尹迟看着她硬朗地完成这些动作,然而举手投足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妖娆。他突然发现,这女人或者是他所见过的蛆虫当中,最诱人的一条。

只是,他可不是那种容易被蛆虫吮吸的男人。

她复又抬起头:“但是以我失去的自由为代价,我日后获得的,将是我今日所失去的十倍!”

尹迟一笑:“年轻人,自信总是好的。”

颂眉手指夹着香烟,看向他:“真正的自信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能力了然于胸,同时也知道你的对手在什么位置上——金木崎对人谨慎猜疑,跟着他,你能够走多远?但是我不一样。吉那瓦没有子嗣,你想想他死后,黑白堂会交给谁?”

尹迟不能不承认,在这一刻,他有所心动。

他不知道这种心动是因为什么。是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她所开出的条件?

她款款向他走来,抽出嘴里的香烟,递到他嘴里去。他用牙齿咬住那已濡湿的烟尾,舌尖触到略涩的烟草香味。

“这是泰国一个牌子的香烟。”她看向他,嘴角含着胜利者的微笑。

“是么?我对泰国烟没有研究。”

“这家厂家,只为这个国家里的两个人生产这种烟。一个是泰王,一个是吉那瓦。不过呢,其实吉那瓦只抽雪茄,所以它实质是为我存在的——就像黑白堂里的许多人,看似表面上是吉那瓦手下的人,但其实……”她故意突然就此打住,抽身离

去,头也不回地走向早已停泊在前头的银灰色敞篷车。

她上了车,转过脸看向他,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他跟来。

车子离开原地,驶向城市喧闹的另一头时,她用手理了理被风弄乱的短发,“不怕我杀了你?”

“随便。”

“你是在想,如果我要杀你,也不需要这样子大费周章吧。”

“原因之一。”

“你还在想,自己是顶尖杀手,无论是怎样危险的境地,你都不会怕。”

“算是另一个原因吧。”

颂眉用眼角瞥了他一下:“但其实,你刚跳上车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想。我刚刚提到的念头,你倒是上车以后才想到的。”

尹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如果说,在这一刻之前他对这女人还是抱着轻视的态度,那么在刚才那一刻之后,他对她的轻蔑完全改变。

颂眉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摸索着烟盒,嘴上道:“我刚刚说了,你跟我是同一种……”她感到手上蓦地一阵温暖触感,低头见他的手按住了她的。

“怎么一脸诧异?你不是一直在勾引我么?”尹迟看向她,嘴角含着一抹笑。

她已经镇定下来,缓缓把车子停到路旁。昏黄路灯下,是这城市繁华污垢的边缘一隅,近处高高低低的楼房,勾勒出城市夜晚的线条。

“那不是故意为之,只是我习惯了利用女人的优势而已。不过你并不喜欢女人的事情,我早有听闻。”她甩开他的手,摸过烟盒,从里面抖落一支,衔到嘴里。

他一手夺过那烟,捏在手中。

长烟缩作一团,焦黄的烟草从变形的卷烟纸中,息息索索掉落,落在黑暗中。

她警惕地猛抬头,他已更快地俯下脑袋,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身躯。

、迷欲(中)

他低语着:“那也是你的误会。我所不喜欢的,是叫做‘人类’的生物。但是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同类。”他吻下去,因第一次触到女人柔软的唇,舌头竟显得僵硬。

她的眼睛瞥向他腕上的rolex,白金表盘上,时针指向十二点半。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牵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白衬衣的扣子上。

他有点迟疑,但仍慢慢解开她的衣服扣子。

然而头脑中,童年时候见过的无数女体,浮现上来,跟眼前的重叠。

那时候,自己住的贫民区是连成一片的小破屋。在每家每户前,晾着惨白色衣服,散发霉味的被单的架子下,常有女人斜躺在竹椅上,百无聊赖地晒太阳。见到有男人经过,则一脸疲态地挤出笑意,朝对方招手。

她们身上,往往只裹着一条紧衣裙,下面空无一物,紧紧勾勒出略为臃肿的身体线条。她们把男人领进屋去了,也不用脱,只把裙子掀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尹迟只得捂着耳朵。

他不能走开。

在小屋里“工作”着的母亲吩咐自己,要在小屋前看着,把熟客留住。尽量拖延时间,跟他们聊天,告诉他们,“姐姐正在里面洗澡呢。很快就出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直到很久以后,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身体白皙柔软绵肥的一条条蛆虫。她们的身体,亦是形同蛆虫,滑腻,且不洁。

“你在想什么?”耳边,颂眉忽然问他。他垂下脑袋,见她已褪下长裤,衬衣扣子亦已全部松开,夜风刮过,轻飘飘地扬起,擦过他的衣服。

她神色硬朗地站在他面前,跟他见过的所有男子女子都不太一样。

“没想什么。”他撒了个谎。

“在想过去吗?”或者因为烟酒过度,她的声音在这深夜显得嘶哑,却为她棱角分明的脸孔,增添了妖娆。然而或者她也想起了过往,或是怎样,此时的她,并无半分嘲弄姿态,只无限低回:“可怕的事也好,难过的事也好,只有靠这一时的快乐,通通麻痹掉吧。”

她在他身前,慢慢地蹲□去。尹迟裤上的链条随着她脑袋的移动,慢慢往下,嘶嘶下滑。女人温热的唇舌含吮住一切,灼热的气息自下腹涌上,尹迟眯着眼看向在他下方的女子,忽然觉得那仿佛是童年的自己,那个屈辱的,跪在男人跟前的地板上,做着同样动作的自己。

他猛地一把揪起女人的肩头,稍长的指甲把她裸露的肩部皮肤抓破。他顾不得许多,翻过她的身体,把她的

双手按捺在座椅两侧,就要从后方进入。

颂眉忽然猛地一甩手,奋力推开了他。她回过身,以傲慢的目光看向他:“我不会用这种男人之间的姿势!”

说着,她把修长光滑的手臂搭在尹迟的肩头,以手掌握住他的后颈,裸裎的身子慢慢陷入已往后调低的软椅,这才松开勾住他的手。她昂起下巴看向尹迟,姿态极妩媚,目光却是军人式的冰冷,又含着些男人似的挑衅。

一点一点地,她慢慢张开双腿,直到尹迟从没见过的女体部分,完全呈现在他面前。

她嘴角微微扬起,朝座椅左侧歪过脑袋,戏谑地看着他。

尹迟浑身绷紧。

他向座椅上的女子走去,仿佛一心寻死的人慢慢步入湖中央。

在他的身子压上去的时候,颂眉一手搂过他的后肩,另一只手灵活地引导着他。他很快顺利地进入她体内。被温热软体包围的瞬间,他突然明白:欲望原来是这样一种东西。

、迷欲(下)

颂眉撑起身子,从衣服堆中检出自己的,把尹迟的丢到他身上。她平日一派硬朗倨傲之态,此时一脸疲态,慵懒似猫,却完全只是个普通女子。

尹迟靠着车座,伸手抚弄着她柔软的短发,“跟我走。离开吉那瓦。”

颂眉一挑眉毛,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你来干掉他?”语气再度像以前那个她,仿佛向尹迟挑衅般。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干掉他。但是留着他,对金堂,对统主有好处。”

她坐在车座上,慢慢扣着上衣扣子,听了这话,扭过头嘲讽地一笑:“我没想到,原来尹迟竟是个忠心护主之人。我还以为,你跟我当真是同类呢——同样的自私暴戾,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尹迟并没被这嘲讽冒犯,只是摸过她在车上的烟盒,掏出一根点燃,衔在嘴里。他不紧不慢地说:“你跟我的确是同类,而金木崎跟我并非同一类人。但是,物伤其类。我跟你,或许哪一天就会成为敌人。但是金木崎是不一样的,我们虽然互相提防,但是也正因此,我们其实知道,彼此都不会背叛对方。”

颂眉忽然心下有点妒嫉,她也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但嘴上只不动声色地讥讽着:“真是有够动人的友情说辞呢!”

她忽然不再说话,也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坐在车座上,看着尹迟重新披上他的衣服。

天色仍是极暗,只有路旁昏暗的路灯,有气无力地发着光。然而让人心颤,怕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噗地熄灭,连烟都不冒一下。

颂眉缓缓吐出一口烟,忽然道:“再开个价吧,我要买下你。”

尹迟一笑,伸手揽过她的肩头,低声在耳边说:“就这么喜欢我?”

颂眉挣开他,漠漠笑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个价,卖给我,成为黑白堂的人。”

“如果我说不呢?”

颂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错过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忽地把烟蒂扔到车外,然后伸手按下喇叭。长鸣声中,从大道后方蓦然亮起几束白刺刺的亮光,晃入他们的眼中。在吵杂的引擎声中,几辆跑车已驶到二人身前,挡住了敞篷车的去路。

从车上跳下来十来个人。颂眉一把推开车门,大步朝他们走去,站到他们当中。

为首那人踏出一步,双手负后,厉声向尹迟:“黑白堂的统主,吉那瓦,刚刚被发现伏尸庄园里。根据目击证人和现场留下的衣物纤维等证据,现在怀疑行凶

者就在眼前。”

尹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自己正置身一场阴谋当中。

他看向颂眉,但见她不言不动,只置身人群中,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再看看那些人,有些人的面孔很生,但也有几个是熟悉的。他不知道,这些或生或熟的面孔,都是颂眉什么时候安插进去的。他只知道,这个天大的陷阱,自己不小心掉进去了,就未必出得来了。

只是他猜测他们不会在这里就地正法。既然大费周章地设一个局,让他缺乏时间证人,就证明他们也需要在黑白堂其余部众面前,演一出戏。

“既然有证人和证物,我无话可说。”他刻意在“证人”和“证物”二词上,着意停顿。“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到了黑白堂的部众面前,只怕我想演出做贼心虚,也因为太坦荡荡,而显得不像。”他不忘讽刺。

为首那人看了颂眉一眼,见她微一颔首,便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照片来。昏晦灯光下,仍依稀可见照片上,是桌球室中的尹迟和颂眉二人。

“这就是证据!你色心大起,想向颂眉下手的事情,被吉那瓦知道了,因为被吉那瓦怒骂而起了杀心。”为首那人理直气壮,说着早已准备好的控词。

尹迟望向颂眉,见她面无表情,数小时前那个两颊绯红的女子,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此时像阴冷的影子,站在将要破晓前的极暗夜色中。

、西西里天国(上)

从这西西里南部的房子望出去,是严峻的山脊、破旧的山顶小镇和起伏如浪的田野。因为远离当地人居住的小镇,更没有观光客的喧哗,这里寂静得不像是那热闹国度的一部分,更像是从意大利国土上被剥离出来的一块。

房间里光线暗淡,陆离感到窒息,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去,感受着吹来的海风。三五只白色的鸟从山顶小镇朝海边飞去,身姿如滑行。

因为只有她和金木崎两人,在缺乏监视的情况下,她的自由也相对的缩小了。这时金木崎一直关在二楼的房间里画画,她对着这海风,边听着远处的海涛声,边检视着手中的日志本。

故意潦草且以不同符号标注的字迹,让写字者外的人难以明白。上面是她记录下来的一系列需要记得的东西——

leonevasari,金木崎的名字;lorenzovasari……

米兰:vasari家族碰面的餐馆名字,地址;vasari家族车牌号(这是当时她匆匆抄在餐巾纸上的);

佛罗伦萨:画廊地址;

怀孕,第十五天;持续吃药十五天,身体暂时没出现不适……

她边凝神看着手中的日志,边掰开小圆面包,蘸着当地的咖啡冰沙吃。她早已学会分辨: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够改变的,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够改变的。

既然对方谨慎多疑,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现状,但干坐着,什么也不去做,也并非她的个性。

尽管被迫答应成为金木崎的棋子,为西京门生下继承人,并非出于本意。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尚未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可是一旦生命在自己体内,逐渐成形,她的想法也随之改变。

自己将要死的宿命,并不能成为置孩子于不顾的借口。

即使这些日志的内容,对穆懿一点帮助也没有。他的情报网络,怎可能不如自己?哪一天他见到了这些,只会哑然失笑吧。更大的可能是,这本日志根本到不了他手中。

但这个时候,静下心来写着、看着这些,理清一切,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

“什么时候学会了当地人的吃法?”

她心下一颤,回头见金木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她很快镇定下来,掠了掠耳后的头发,只轻轻点头,“我见到当地人都这样吃,觉得很有意思。”一只手已合上日志本,轻轻地把冰沙搁在本子上,转身靠着窗台,身子挡过了本子,看向金木崎。

自上次他哮喘发作以来,这是金木崎第一次跟她说话。

对这一点,她是明白的。无论是穆懿也好,金木崎也好,自己的弱点总不愿意让人知道,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利用。所以穆家才有那样可怕的规矩,把自己所爱杀掉,不让自己的软肋落在对方的手上。

当时她只觉得他们变态。但经历了这些事情,她倒慢慢体谅了他们的不易。

如果穆懿的母亲还在,他的妹妹还在,需要经历灭门之痛的,就未必是金家,而是他们了。在面对疯狂报复的仇家时,她们也是最容易被看中的目标。

陆离曾经想:为什么总是让女人当牺牲品呢?

但正因为她们比男人更弱,在男人还没能强大到足以保护她们的时候,唯有亲手送她们上天堂,免得落入仇人的地狱。

她不知道定下这不成文的穆家家规的人,当初是否抱着这样的初衷,或是经历过了怎样的痛苦。这些原本都跟自己无关。只是现在……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

金木崎看在眼里。

“那天为什么救我?”他开口。

陆离回头:“我的身体里有另一条生命。无论他的母亲怎样,无论他的父亲杀过多少人,手上沾满多少鲜血,他毕竟不是我们。我如果不救你,甚至趁机对你下手,我的孩子不会原谅我。”

金木崎轻轻拍掌,几乎失笑,“很动人的说辞。真是伟大的母亲。

“无需用讽刺,我并没有多么清高,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我说过,我只是怕孩子不原谅我。”陆离平静地面对他的冷嘲热讽。

金木崎的手指对着桌面的小药瓶轻轻一推,药瓶已滑到陆离那边。她已经习惯,自己拿了一粒,就着水吞下。

他盯着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才问:“现在你会后悔救下了我么?”

“我说过,自己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当时如果不那样做,我会一辈子不安,仅此而已。至于要你善待我一类的,根本就没想过。”

金木崎看了她一会儿,又看向窗外,“这里很闷。我要出去走一下。”却是命令的口吻。

、西西里天国(下)

youmaysayi'madreamer;

buti'mnottheonlyone

ihopesomedayyou'lljoinus,

andtheworldwillliveasone。

________imagine;johnlennon

这个美丽的边陲小城,高贵而衰老,在落日下随处可见褪色的巴洛克建筑,太阳暴晒过的地面。沿着城镇仅有的两条主干道之一走去,沿路只有一些凌乱的房屋。然而空气中却不时浮荡着巧克力香味。

“这些糖果,都是当年西班牙殖民者遗留的馈赠了。当年他们从南非殖民地进口了不少的可可豆。”金木崎言简意赅地,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是自己敏感吗?金木崎最近的态度好像有所改变。他比起以前,更为敞开心扉,但沉默的时间也更多了。

她知道自己在生下孩子以后就要死。或者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说出过往。只有将死的人,才永远不会透露秘密。

但是他的沉默,又是因为什么?

正想着,忽然觉得手上一暖,她一怔,他已经拖着自己的手,把她拉到身边。

“这里不比佛罗伦萨,更不是米兰,这里是意大利南部,是西西里。你最好让人认为你已经有情人了,不然像你这样跟我离得那么远,像独身一人走着,会被男人纠缠死的。意大利男人在这方面可是臭名昭著。”说到后面,不苟言笑的他似乎略有笑意。

“你跟他们不一样。”

“母亲和小舅舅,都有一半瑞士血统,跟百分百意大利血统的舅舅不一样。舅舅的情妇倒是数不胜数,哪个地方的都有。”

“我不是指外貌。而是……总体的感觉。”

金木崎似乎不想延续这个话题,只指向前方,“那里就是chiesadisangiio教堂了。要过去看看吗?”陆离只觉得无论在米兰还是佛罗伦萨,他都对各类景点避之不及,鲜有这样主动上前的。

“我喜欢西西里的边陲小镇,因为人少,建筑也十分古朴。”金木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你去罗马,在圆形竞技场前见到穿得像神鬼战士一样,装模作样骗观光客钱的人,就明白我意思了。”

陆离一笑:“这样的人,哪里都有。”

金木崎微笑不语。落日余晖中,陆离发现他微笑起来,极是纯净好看。只

是他的眼神中有种空寞,仿佛波提切利的画中人,站在她跟前。伸出手去,他便如水晶般,一触即碎。

两人说话时,已经走到chiesadisangiio教堂前面了。那白色的洛可可式建筑,栖息在庄严的两百多级台阶顶上,从两人站着的地方昂头看去,几乎是漂浮于空中一般。只有落日余晖温柔地笼过,宛如天神的殿堂。

陆离被这偏远小岛上蓦然出现的建筑之美和自然之美所震动,嘴里轻声说:“人类有这样的智慧,为什么还要纠缠于名利和仇恨呢?”

身后的金木崎却沉默不语。暮色之下,他站在建筑物投下的巨大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想:如果是穆懿的话,也许会回答她——“正因为世上有种种美好,才让人燃起踏遍天下,征服所有的心。”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起。陆离的目光刚从建筑物上移开,注意到金木崎的脸色一沉,嘴唇竟是咬得几乎出血。她心里猜想,应该是尹迟那边出事了。

一旦金木崎这边出了什么事,对穆懿来说,要对付他的话,就容易多了吧。当她涌上这样的念头,才倏然发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陆离了。

为了某个人的困厄而惊喜,并非出于那人的不义,只是因为他的存在危害到了自己。

那个跟现实清醒地保持距离的自己,已经随着某种共同利益,逐渐倾斜向穆懿那边了。

、危机(一)

吉那瓦庄园的后面是一片密林。此时当尹迟从囚房窗户看出去,见到那些交错遮盖着泛白天空的枝叶时,未免觉得讽刺。

当那天吉那瓦洋洋自得地带着自己参观这庄园,并走到这片密林时,他说:“这片密林是为了防止被囚禁的人逃掉。因为没有人能逃得过我的宝贝——我在这片林子里,养了数不胜数的毒蛇。”那时候,尹迟附和地笑着,心里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里。

“真是磨难重重的人生哪。”他笑着翻了个身,两手手指交错,搁在脑后,背部靠着潮湿的石壁。空气中都是腐朽难闻的气味。

重重的大门一阵响动。

门轰然打开,涌进来闷热的风。

尹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颂眉。她扬手,示意众人都退下,门又在身后重重阖上。

“外面什么情况?黑白堂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审讯我?你又什么时候能够正式当上统主?”尹迟调侃地问,嘴角带笑。

颂眉看着他,无心玩笑:“审讯?现在他们的心思都只在争相要当统主。一只替罪羔羊会落得什么处置,并不是现在的主要议题。”

“那你现在进来是干什么呢?向我表示慰问?”尹迟眉毛一挑。

“金木崎来了。”

尹迟敛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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