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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蓝用手贴着脸,想着过往的那些岁月,也曾经拿着刀片对着温热的动脉,涕泪交加的质问自己,是要马上去死还是要好好活着。那般不堪又悲凉的境地,她终究还是走出来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得到了沉重的教训。待到生活慢慢平复之后,她比常人具备了更多的感恩之心。岑蓝感谢所有在那难堪岁月里给予她信心和鼓励的人们,无论是善意的劝慰,还是无心的施予,都能够让她在今后的生活中抱着友好,善意的态度去怀念。

正因为此,钱非凡对于她的意义才显得与众不同。或许旁人无法理解这样的情感,可但是她却内心清明,那时候的自己,孤单到要绝望,旁人一点一滴的好都能令她感恩戴德。钱非凡偶尔的一张明信片,一份不大贵重的越洋礼物,都成了她当年为数不多的生存欲念。岑蓝珍惜他,就如同珍惜自己劫后余生的生命一般。

思及到此,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这两个在她生命里都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男人,她想去试一试,即使明知道前路水深火热,但是一旦心中有了想要捍卫的信念,那么冥冥中弥生出的力量将会变得的无比强大。

钱氏在h市经营多年,住宅也是早年就买了枫山景区的别墅。岑蓝想起朝朝还一直住在那儿,心里一动,打开门叫了司机进来,问道:“晚上能不能去一趟钱家?”司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打算,愣了一会,继而答道:“可以的,夫人。”

车子在蜿蜒的山道上行驶着,岑蓝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只觉得胸膛里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乱窜着。

到了枫山别墅,车子放慢了速度,警卫们一看到车牌,就配合着拉闸放行。车子停在了半山的一处空地上,岑蓝看着那一幢幢欧式风格的别墅,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跟着司机走了进去。

别墅里的装裱富丽堂皇,悬在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盏亮如白昼,四周的落地窗都镶嵌了闪闪的玉石,过道的壁橱上挂着大幅的油画,正中央一方羊脂梨花案,落脚之处更是软绒绒的羊毛地毯。岑蓝站在玄关处,模样有些慌张局促。

“妈妈……妈妈……”一声软糯娇憨的童声从后大厅后传来,岑蓝惊喜的朝前一看,只见顾朝夕小朋友穿着一件粉蓝的小裤衩跌跌碰碰的从里屋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张着肥肥短短的小手就要她抱。

岑蓝心中一片柔软,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就抱起了那粉团一般的小人儿。“朝朝”她亲昵的喊了他一身,鼻尖往他白白嫩嫩的小脸上使劲的蹭了蹭。小家伙大概还在洗澡,知道她来了,衣服都不穿直接跑了出来,现下他一双手紧紧的环着岑蓝的脖子,瘪着小嘴,圆乎乎的大眼睛里掩不住的委屈:“舅舅说……妈妈不要做妈妈……妈妈不要朝朝了……”

岑蓝含着笑意仔细打量了孩子一番,他被照顾的很好,粉嫩的小脸透着红晕,身子骨也结识了许多,头发还湿漉漉的,细细软软的耷拉在额头。小小的娃娃总是长得快,可这粘人的性子却一点都没变。岑蓝喜欢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她贴着孩子的脸颊亲热的厮磨了一番。

“怎么会不要朝朝呢,妈妈……妈妈……很想念朝朝。”说出“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里有些羞涩,也有些疑虑,可看着孩子那天真无邪又饱含期待的目光,不知怎么的,一开口就自然而然的奔出了出来。

小家伙得了她这句话,神情一下子变得兴奋了起来,舞着小手跟她比划:“我养了只小狗,还有舅舅他给小狗洗澡。”岑蓝左手有些吃力,但看着孩子兴奋的模样,也不舍得将他放下来。“舅舅说小狗不洗澡就会长痘痘,还说朝朝不洗澡也会。”粉团儿的表情一下子又带了几分委屈,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小嘴嘟的简直可以挂个小油壶了。

岑蓝被逗的有些想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钱非凡拿着条浴巾从大厅里走了过来。隔着长长的过道,她再一次见到这个记忆里的少年。比起个把月前,他消瘦了很多,双颊略微的凹陷进去,下巴削尖,原本一双清亮的眸子也像是裹了层灰,透出些消沉的味道。

钱非凡面无表情的上前,用浴巾裹了小小的孩子,将他拢进自己怀里,声音带了几分疲倦,说道:“顾朝夕,你长大了,别动不动就要人抱。”孩子被他这么一教训,嘟着的小嘴瞬间瘪了下来,眼睛中含了晶晶亮的水珠子,不乐意道:“妈妈喜欢抱。”

“你来啦。”他目光扫过岑蓝,侧了侧身,波澜不惊道:“进来坐吧。”

岑蓝有些不适应他这样的转变,进了大厅坐到沙发上之后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钱非凡叫嬷嬷上了茶水,一言不发的抱着孩子帮他擦着头发。

“非凡……你怎么了?”岑蓝担忧的问了一声,原先心中编排好的那些问题一个个的消失殆尽,这样颓靡沮丧的钱非凡,让她觉得愧疚,觉得自责,更觉得之前那些怀疑简直抹黑了他所有的好。

“没怎么了,只不过东西都是会变的。就像小时候吧,鸡只是一种家禽,不像现在还会卖淫。”他硬邦邦的回了一句,岑蓝听出他的语中带刺,心里憋的慌,半张着嘴,却说不出旁的话来。

半响,岑蓝端着手里的一杯红茶,热气上腾,她的眼圈有些泛红。小家伙不断在钱非凡的怀里扭捏着,嚷嚷着“妈妈……妈妈……”他抬头看了岑蓝一眼,心头一动,始终是硬不起心肠。“今晚你住这儿吧,要商量事也等明天,今天陪陪……陪陪朝朝吧。”他想说‘陪陪我吧’,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被死死的压了下去。

岑蓝看着娇憨可爱的孩子,又看了看脸色青白的钱非凡,找不到理由推脱,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钱非凡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放下了手脚扑腾着的孩子,站起了身子,语气里仍旧带着一股执拗,“我饿了,今天做饭的嬷嬷不在,你给做饭吃去。”

岑蓝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他还肯使唤自己,那么就说明两人之间还有周旋的余地。她脸上的笑意浮现,连同着说话的神色也带了几分欣喜:“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

钱非凡抓着直向往岑蓝身上粘的小家伙,假意漠然道:“随便。”

岑蓝随着领路的嬷嬷走进了厨房,挂上围裙,卷了袖子之后就开始翻着冰箱找食材。比起板着一张脸在公司里听人汇报工作,自己更喜欢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她利索的切着案板上的圆白菜,神情淡雅温柔。

钱非凡将孩子丢给了嬷嬷,慢慢踱步走进了厨房。绾着长发的温良女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做着晚餐,空气里逐渐升腾起食物炖煮的甜香。昏黄的灯盏下,她的眉眼染上了自己渴求的光华,这般梦境一般的场景,却是让他心中钝痛,苦意上泛。

眸子里闪过悲凉的神色,他低着头,不敢多看岑蓝纤细的背影。成年后他有过许多长风流旖旎的艳遇,那些个妩媚妖娆的女子在夜夜欢爱后始终面容模糊。是她,也只有她,在自己漫长的记忆长河里明明不灭,以至于她现在任何一个转瞬低眉间的回首,都能叫自己再次心如绞痛。

“你说,我们这样,有没有一点像是夫妻?”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温柔,带着迷茫。岑蓝回过头看了看倚靠在橱柜边上的男人。是的,男人,现在的钱非凡身量挺拔,眉目温和却不失防范,远远的看着,已然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

岑蓝心中有些尴尬,尽量找了个欢快的话题说着:“别愣着了,饭都好了,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大厅里传来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窗外声声的蛙鸣更是此起彼伏,钱非凡看了一眼岑蓝,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到了餐厅。

餐桌上多了个孩子闹腾,两人间的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岑蓝端着碗浇了鸡汤的米饭,哄着孩子慢慢的吃着。钱非凡坐在餐桌一角,一下下的拨动着盘里的蔬菜。

“要是时间真的倒流,那就回到上次你给我做饭的时候好了。”他没头没脑的这么说了一句,心思不知道是飘到了哪里。岑蓝不敢看他,手里紧紧捏着青瓷的方碗。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又陪着孩子玩耍了一会,岑蓝已经累的腰都挺不直了。钱非凡看在眼里,适时的叫了嬷嬷带着孩子回房睡觉。终于得了个喘息的时间,她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端着杯红茶慢慢的喝着。

可这样宁静的状态没持续多久,岑蓝就觉得肚子开始隐隐约约的胀痛,身下一片潮湿温热的感觉,她脸一红,知道是好朋友来了。自从喝着中药调理以来,每月的信事反而变得不大准时,来量也比从前大了许多,为此她专门去问了医师,得到的回答是内分泌调和,排出身体淤血。

岑蓝有些忸怩的站起了身,开口问道:“非凡,卫生间在哪里?”钱非凡看着她染了红晕的脸颊,心里猜到了几分,手指往大厅右侧一指,答道:“在哪边。”

等她好不容易将突发状况完毕,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在大厅里看着报纸的人早换好了衣服,手里拿着车钥匙正准备出门。她有些奇怪,问道:“大晚上了,你要去哪里?”钱非凡的脸红了红,闷声闷气的说道:“家里没你要用的东西,我出去买。”

枫山别墅离市区足足有个把小时的路程,现在又是晚上,来回更是不便,岑蓝心里一暖,眼里泛出一丝温柔神采:“我随身带着,你别出去了。”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眼前的男人像是泄了气一般的沮丧,钱非凡自嘲的笑了笑:“呵,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没机会为你做?”他将车钥匙丢到了一边,神色颓唐:“你总是嫌我小,嫌我不能被倚靠,可是你呢,你有没有给我过这样的机会,就算一分一毫也好。”

“电视剧上不都这么演吗?男主角半夜里跑出去给他的女人买吃的买喝的,一个大男人就算拎着一大袋卫生棉也不觉得丢脸。等到他傻兮兮的回来之后,女主角一定会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之后便爱的死去活来,恨不得立马以身相许。”钱非凡的口气戏谑,眸子里却沉沉浮浮的飘着散不开的水雾,“你看你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怎么就确定我做的一定没有顾卿恒好。”

岑蓝呆在了原地,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搪塞。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半响后,钱非凡撇了撇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随手翻出本杂志,说道:“我看会书,你先上楼休息吧,楼梯转角第二间房。”

她如获大赦,朝着沙发上翻着杂志的男人道了声谢,径直的上了楼。

房间很大,床铺早就整理的妥当,岑蓝累了一天,洗漱之后就直接瘫在了床上。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同钱非凡的相处也会变得这样微妙,就仿佛前日他明明还是回忆里那个少年的模样,可是转瞬到了今日,他就长成了一副成熟男人的风骨。岑蓝心里叹了气,对于他,只能是亏欠了。

这么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半天,原先的睡意也消磨了大半,正当她想起身去厨房倒杯温水喝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岑蓝心下一紧,慌忙闭了眼睛佯装出一幅熟睡的模样。

钱非凡推开了门,黑暗里的他,神情朦胧,面容模糊。站在了门口许久,酝酿了一次又一次的勇气,终于,他慢慢的走向了床头。

岑蓝不敢睁开眼睛,怕面对,怕言语,怕他凄清的目光,更怕他颓唐落寞的失望。就这样忐忑的等着来人靠近,她的呼吸绵长安定,竭力克制着自己颤动的心神。隔了良久,身边没了动静,岑蓝小心翼翼的眯着眼睛查探了一番,原以为他早已离去,谁知眼风掠过床头,却发现他仍是静静的伫立着,像一尊雕像一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守着,护着。

静谧的房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她半睁着眼,看着钱非凡眸子里有星光闪烁,或明或暗间,一大滴的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

“为什么旁人都可以,偏偏你是特例真希望你也能和其他人一样,早早的学会退而求其次。”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在絮絮的念给她听,“那么我可以在你身边扮演你需要的任何角色。即便是,那个候补。”

余音一转,岑蓝的眼泪几乎要倾泻而出,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始终不能站起身,给眼前的人一个拥抱。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可是你却和他走到了一起?”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仿佛是面对着世间最为稀罕的珍宝,湿热的唇瓣小心翼翼的来回厮磨,岑蓝能感觉到一滴滴的水珠沿着他的脸颊不断的滚落,落在了她的眉头上,也落在了她的心头上。

那一夜,一夜无眠。等到钱非凡离开之后,她坐起了身,脸上冰凉一片,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泪,还是自己的泪。

第二天,岑蓝早早的起了床,到了厨房熬上了稀饭,等到屋里的人都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将早餐都摆到了餐桌上。

“吃早餐吧。”她刻意避开了钱非凡的目光,将一碗粘稠浓香的白粥推到他面前。

“待会我还有事……吃完……就先走了……”岑蓝艰难的开口,仿佛在讲述一件十分难堪的事情,“朝朝等以后再来接……你也……好好照顾自己……”钱非凡低着头吃着眼前的白粥,听了她的话也没旁的表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顾自翻弄起桌上的报纸。

直到她真的走了,钱非凡绷着的一张脸才彻底的萧索起来。外面的太阳焦灼,花草都偃旗息鼓的收敛起娇艳的模样。他端着一杯温水,坐在了靠窗的软榻上,‘呵’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笑谁呢,笑自己的颓败?笑时间的差强人意?还是笑命运的机会弄人?

这般好的光景啊,自己曾那么多次,那么多次的幻想,她在,阳光在,那就是自己最为渴求的未来。

可是而今。

钱非凡伸手抚弄了一下璀璨斑驳的光影,笑意渐浓。

而今山在,树在,柔风在,大地在,日月星辰都在!可偏偏!偏偏只有她不在!

嫌隙

就这样,从拂晓到日薄西山,一个晨昏醒来了又落下,夜幕逐渐笼罩了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钱非凡仍旧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的坐在了沙发上,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已经全然与他无关。嬷嬷来叫了他好几次,可他仍旧无动于衷的坐着。老嬷嬷没了办法,只好打了电话通知钱家的老爷子。这样的戏码最近总是不断的上演,他折腾自己的身体,钱父再回过头来折腾他身边的人。

“舅舅,嬷嬷做了香糕……”小小的人儿踮着脚尖,手里举着块糕点,一蹭一蹭的往他嘴边送。一块香软的芸豆甜糕,被白嫩的小手紧捏的有点变形,这孩子偏偏这般执拗,一定要坐着的大人吃下了东西才算数。

“舅舅……”小家伙委屈的嚷了一声,眼眶中的水珠若隐若现,似乎下一秒就要滚落下来。老嬷嬷在一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哄着孩子进了房间。

到了七八点钟,钱老爷子还没回来,倒是陈医生带着护士先到了。陈医生一进门,就看见了雕像一般木讷的坐在沙发上的钱非凡,他打开了随身的医疗箱,随口问道:“非凡今天吃东西了没有?”老嬷嬷神色有些黯然,连同说话的语气沮丧了起来:“没呢,光是早上喝了岑小姐熬的粥,昨晚上也满打满的算是吃了小半碗的饭。”

陈医生看着那个好像丧失了生命力的青年,心里一阵苦涩。非凡是他看着长大的,和明珠的温润娴静比起来,这个孩子更加朝气蓬勃一些。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可是非凡没沾上一丝一毫这样的味道,虽说平时说话行事虽说茹莽了些,但是心地终归是善良的。

他还记得那年非凡才四五岁,跑到了他的诊所玩。私人的诊所,接待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那天不知怎么来了个求医的妇人,捂着肿的跟馒头似的半边脸,声声哀求着医生一定要给她看看。

行了这么多年的医,见多了生死离别,也看惯了所谓的人间疾苦,他硬着心肠不肯行这个方便。结果非凡见了,哭得跟个泪娃子一样,抱着他的脚一定要他治那女人。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可是下了决心之后却异常的认真执拗,最后他扛不住,亲自动刀给那妇人拔了几颗烂到了牙根里的智齿。非凡也不嫌病房里脏乱,捧着一钵清水跟前跟后的要给那妇人漱口,大眼睛晶晶亮,嘟了几下嘴,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姨,还疼吗?”

一声叹息悠悠飘来,陈医生戴上了一次性手套,拿起注射器,消毒过后走到钱非凡的面前,轻轻的说:“今天的量比起之前又要减少,晚上的药你也一定得接着吃。”坐着的人依旧无动于衷。陈医生有些心酸,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三年前从瑞士被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枯黄的贴着头皮,原本白皙健康的皮肤一片紫青,青筋暴涨的细弱手臂上布满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针眼。

这都还算不了什么,最可怖的是毒瘾发作的时候。一张漠然的脸刹那间变得狰狞,五官挤到了一处,鼻涕眼泪不断的喷出来。双手缩在胸前,一阵一阵痉挛,脚踝处的毒疮被他蹭的惨不忍睹,一股黄绿色的脓水从伤口里流出。他一边跪着一边不断的磕头,额头撞到实木的地上,‘砰砰’作响,钱老爷子咬紧了口风,就是不给他一丁点的药。到了最后,钱非凡就像条街边摇尾乞怜的流浪狗,抱着自己父亲的大腿,一边哭一边哀嚎,“求你针管……针管……”

陈医生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心里不忍。那般艰难的岁月这孩子都挨过来了,当初就算是被绑在床上几天几夜,他还是能保持着一份生存的信念。正因为这样,又凭着还年轻,总算是扛过了这一劫。可是现在呢,鬓白如霜的医生忍不住叹气,非凡这个孩子,看着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是心事比谁都多。而今他对治疗变得很消极,虽然不抵制,但是也从不主动配合,就好像是骆驼,别人抽一鞭,他才肯走一步。

“非凡,这个星期的剂量注射完后,接着就是药物控制了,你自己要知道坚持。”医生用酒精棉消毒之后小心的将针头戳进他的皮肤,在那一瞬间,钱非凡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受控制的欢愉表情。

瘾君子毙命的原因有很多,很多毙命的并不是因为毒品的直接作用;而是掺合其中的其它物质。以四号海洛因为例,一线毒贩零售价300元/克,但正宗没掺杂的价格在500元/克左右。这中间掺杂了许多其他杂质,玻璃粉,烧碱,鼠药等,只要能在人身上起反应的东西;他们都会往里面掺,反正瘾君子本来就来日无多,早死早超生。

钱非凡回国后沾上的毒品来路不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又来的瘾头,除此之外,毒品的纯度都不高,这让他原本就折腾过一次的身体越发的脆弱起来,原先直接断了毒品提供的物理疗法已经不能再用,现下只能用高纯度小剂量的毒品控制住他的瘾头,再配合上中医的艾灸、火疗慢慢的去根。

陈医生收拾好了药箱,坐在沙发上直叹气。眼前的钱非凡,虽然有着具年轻的皮囊,但是皮囊之下包裹的是一个垂暮的灵魂,他已经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偶尔一丝情绪波动,也是因为朝朝那孩子的胡搅蛮缠。又坐了一会,门外响起了汽车熄火的声音,过了不多久,老嬷嬷恭敬的迎到了玄关,问候了一声:“您回来了啊。”

钱父冷着脸,径直走进了大厅,沙发着坐着的钱非凡一脸沉寂的模样,对于来人凛冽的目光丝毫不在意。

“昨天那女人来了?”钱父沉着脸问道,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厉。

钱非凡仍旧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旁人的问话无动于衷。钱父见状,心里的火焰直冒三丈,他步子缓了缓,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抓着靠座的椅把儿,一只手指着钱非凡怒道:“你这个畜生,那女人有什么好!要的你这样不顾伦常,没皮没脸的粘上去!”

钱非凡低着头,双手闲闲的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悲还是喜。

“你倒是给我吭气!是不是要将我活活气死了心里才算安生。”钱父抓了桌台上的一方水晶茶缸,狠狠的往他身上砸去。钱非凡不闪也不躲,脊背挺得笔直,“砰”的一声,茶缸飞到了墙上,摔的粉碎,溅起来的水晶玻璃渣划过他的脸颊,霎时,一道殷红的血迹顺着脖颈流下。

仲夏的夜,静的可怕,空旷的豪宅里,这一对父子像是凝了深仇大恨一般,纵使有血浓于水,也化不开彼此之间的嫌隙。

钱非凡的身形略微摇晃了一下,慢慢的伸出了手,揩过脸上斑驳的血迹。唇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像死了一般的波澜不惊:“哪里好?呵,我也说不出个大概。”他的声音轻的如同暗夜里抚过发梢的微风,带了一丝凄迷,一丝悲凉。

“或许,除了不爱我之外,其余都是顶好的。”

临渊

枫山的夜,静的能够听见月的呢喃,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处处都是虫鸣,时时都有流萤。钱非凡静静的立在后院的水阁上,冰凉的月光倾泻而下,他和他的影子,凄凄惨惨戚戚。

仲夏的微风拂过,孤寂的男人仰着头,嘴角笑意渐浓。

过往的日子里,他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有笑不完的事情。一群人中永远是他噱头最多,想法最古怪,所以每每有什么乐子,别人也总爱叫上他一同插科打诨。身边的人都觉得他生活舒畅,于是他也总是相信自己就是真的开心。可是本应该这般开心的自己,为什么会在来来往往的汹涌人潮中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就止不住的心疼,为什么在芳华遍地的夏夜里会不可遏止的怀念多年之前那个草木荒芜的冰冷冬夜,为什么看见她同别人在一起时脸上影影绰绰的笑容就立刻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有什么好?!明明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走在路上让人很少有回头看的欲望,即使想夸她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这样的寻常这样的不出色,可偏偏又是这样的独一无二这样的不可取代。

在她的面前,自己总是想多说一些话,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她忽视,以为逗笑了她就可以长此以往的这样陪伴着她。可是生活总是这样的始料不及,自己拼了命想给她的幸福,已经有旁的人给她了自己从前对着苍茫日月许下的誓言,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钱非凡伸出了手,指缝间有光阴逝去的痕迹,七年了,整整七年。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爱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世界上有些事情,就算你费尽心机,日日难眠,不是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他轻笑一声,眉间的哀伤隐隐,“是啊,不是我的,终究不是,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笑容里三分释然,七分萧索。

这满目疮痍的一生,最美的场景就是遇见了她,而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她一起慢慢变老,老到两鬓微霜,步履蹒跚的时候,还能对着自己的孙子回忆当年的那些相遇相知。

钱非凡在院中消磨了到了大半夜,直到听见屋子里的人都熄灯就寝了,才回到了大厅。地毯上的玻璃渣已经被打扫干净,茶几上摆着几样糕点,那是嬷嬷怕他饿了特意留下的。他低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回房间披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夜中夜”是h城有名的夜场,经营多年,底子硬,人脉也广,钱非凡从车库里调了车子出来,一路飞驰,过不了多时,就到了场子门口。

站在两侧的门童眼睛尖的很,一见又是位金主到了,声音谄媚的快要滴出水来:“您来了啊?场子里的几位最近都惦记着您呢。”钱非凡随手把车钥匙丢给了门童,心里冷哼,那些个鬼头,惦记自己的钱还差不多。

场子里的经理见钱非凡来了,吩咐了身边人几句,挂着笑容就迎了上去:“非凡也来了啊,今天你那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也都在,我带你去包厢啊。”钱非凡也不推辞,跟着他就走进了二楼的一个大包厢。

初一踏进房间,钱非凡就被空气里浓重的烟味呛得有些咳嗽,他眯着眼睛四处环视了一番,烟雾缭绕间,只能勉强看清近处的一个年轻男人将一些白色粉末粉倒在一个托盘里,接着又从包里随手抽出了张信用卡,将那些粉末小心翼翼的划成长条状,末了,他的眼睛了迸发出异样兴奋的色彩,手指颤抖着捏着根吸管,一头对着鼻腔,一头对着白色粉末,随后猛的一吸,将托盘里的粉末一口气的吸到鼻腔里。

钱非凡皱了皱眉头,这些把式他自然熟悉,比起海洛因、大麻等硬性毒品,k粉、冰毒、摇头丸这些软性毒品在夜场中更受欢迎。在国外染上的瘾头他回国之后已经戒断了,但是这次的毒瘾,却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事后他回想了很久,心里隐约明白这大概是在场子里被人下了招子。

他心里有些窝火,三番五次的找人旁敲侧击的问,钱家在h市也算是地头蛇,居然认出了他之后还有能耐坏了规矩,钱非凡的双手紧握,目光中一片冰冷。

包厢里的一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凑到了他的身边,一双浮肿的三角眼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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