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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过年北京又下了场大雪，今天的最低气温已达到零下十度。

每次到年关，各种领导的拜访应酬都少不了，陆子鸣再三强调自己要开车，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灌了几杯。此时他扶着方向盘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陈酿的后劲上来了，不由的昏昏沉沉。

今天早上雷允晴把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快递到他的单位，帮他拿快递进来的传达室大叔好奇的看着他拆快递。他的手却想在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呆，心想，幸好是寄到单位来，要是寄回家，不知又要掀起多大风波。他可不想好好一个年，都在奶奶的唠叨下度过。

车拐进高干家属区的梧桐道，慢慢在车库停下。屋子里灯火通明，大概一家人都还在客厅陪老太太看电视。

门一开，就觉得气氛不大对，一家十来口人齐齐看向他，十数道目光投过来，他登时就愣在门口。

然后他在这些目光中找到了雷允晴。

非常出乎他意料，因为早上接到她的快递时，他就以为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不然不至于同在一个城市，连离婚协议都要用快递寄给他。

可此刻，她就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阵仗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离婚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

外面虽然是雨雪纷飞，但整个家里的气氛，更冷得像个冰窖。老太太坐在正中的沙发上，脸色沉沉的，听见闷响只略抬了下头，并未说话，倒是芸姨先站起来，小声招呼他：“回来了？赶紧过来吧。”

陆子鸣不明所以，在事情没捅破之前，他还是希望能瞒一时是一时。他把目光投向雷允晴，雷允晴的表情却是相当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完全与她无关的事。这让陆子鸣也拿不准了，只能笑着说：“怎么了这是？开家庭会议呢？”

话一出口，就见陆子茵冲他摇摇头。

果然，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亏你还看得出来。”

见老太太微有怒色，陆子鸣不禁问：“这又是怎么了这是？”

老太太兀自叹气：“孩子越大是越不把我当一回事，以前吧混混就算了，有了老婆孩子还是不沾家。一问就说工作忙，我说你这成天忙忙忙的，忙个什么来着？老李家的也在财政局，怎么不见人家天天忙的，你们局长也没你忙呢，我一把年纪了求什么？不就求个儿孙满堂，你跟允晴结婚这么久了，也没见允晴的肚子有个什么动静，催你你还不听，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太太这一通脾气发得陆子鸣是莫名其妙。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还不知道他和雷允晴离婚的事。于是也放心了，皱着眉道：“奶奶，你能别跟那封建社会的老太太似的吗？这都什么年代了，国家提倡计划生育呢，您就念叨着儿孙满堂，要在过去，肯定得被组织批斗。”

“你们都瞧瞧，这是什么态度？”老太太也动了怒气，“我那么早早的催你结婚，我图什么，不就想抱个重孙。好不容易叫我盼到点盼头，你们俩个小年轻没经验的，又把孩子给弄掉了，要不是你天天在外面玩，我重孙能没了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疤。老太太提到那早夭的孩子，无形中等于揭开了陆子鸣心里的伤口。而这话听到雷允晴耳朵里，也不舒服。老太太的意思，无非是她没本事，留不住老公，肚子又不争气，生不出孩子来。

陆子鸣愈加烦躁：“奶奶，你够了。三番两次的提，有意思吗？”

“你非要我老太婆死不瞑目你才觉得有意思！医生也说了，我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我成天在医院撑着熬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看一眼我的重孙子？你爸去得早，你等于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要是不好，将来我百年以后，怎么去下面见你爸啊？”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竟真的流出眼泪来。

陆子鸣虽然心烦，念及老太太的病，却不得不忍着劝道：“奶奶，我又不是一辈子不要孩子。这不是得顺其自然吗？”

老太太听了抬起头：“那你是答应了，给我生个重孙子？”

陆子鸣失笑：“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更何况也不能说生就生的啊……”他说完，又看了眼雷允晴，只见雷允晴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总算把老太太哄好，陆子鸣哀叹了声，坐到沙发上去，随手摸了个橘子，放在手心里一瓣一瓣的掰开。其实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今晚雷允晴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过了一会，只听老太太说：“其实呢，奶奶也知道这生孩子不是一回半回能急得来的，眼下既然有个现成的，你也就别瞒了，奶奶不怪你，你把孩子抱回来吧。”

“什么孩子？”

“还跟我装糊涂，就乔佩给你生的那孩子啊，都两岁了，我竟然一次都没见过我那重孙子。”老太太想想又觉得伤心起来。

陆子鸣正要往嘴里塞的橘子顺着指尖就滑到了地毯上。他僵了好一会儿，转脸去看家里人，每个人脸上都一副了然的表情，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了，再看雷允晴，她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奶奶，谁跟你说的？”

“你甭管谁跟我说，dna对比都做了，那就是我重孙子。那姓乔的丫头虽然不识进退，但总算肚子还争气，我也总不能叫咱老陆家的种流落在外面。”老太太说着，又转过头看雷允晴，“我知道这事委屈允晴了，所以把她叫过来，先问过她的意思。还好允晴这孩子大方，不在乎你做的那些错事，她也同意你把孩子抱回来。”

到这一刻，他才总算明白了一切是怎么回事。难怪全家人都看着他，难怪雷允晴也被叫到这里，奶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原来是要跟他说这件事。

他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跟雷允晴说的，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许有些话会伤到她吧。可她还是那样，一脸的无所谓，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她是真的不在乎了，不在乎他跟乔佩发生过什么，不在乎他要将孩子抱回来。奶奶口中的“大方”，其实是一个离婚妻子对前夫的漠然。

老太太见他不吭声，以为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又叹了口气道：“唉，真是作孽！当初我硬是把你和那姓乔的丫头拆散了，以为是件好事。没想到你们俩个那么顽固，兜兜转转这些年，也没断个干净，还怀上了孩子。唉，我老了，也认了，你们年轻人的事管不了这么多了。总之，你只要把这个孩子抱回来，其他的事，我也就不管了，你爱跟那丫头怎么混就怎么混吧。只是苦了我们允晴……”老太太说完，又惺惺作态去抓起雷允晴的手。“都怪奶奶不好，是奶奶对不起你，让你嫁过来，受了不少苦。这次你作出这么大牺牲，奶奶答应你，将来在别的方面，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奶奶，您别这么说。不管大人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没理由让一个孩子从小就没有爸爸。”雷允晴轻轻抽出手来，微笑着说。陆子鸣却从她眼里，清楚的看到了嘲弄的神色。

“唉，还是你懂事多了。”说完，又狠狠瞪了眼她那“不识好歹”的孙子。

芸姨也趁机帮腔道：“其实那姓乔的丫头也不容易，一个人在国外把孩子拉扯大。咱们家要忽然这么把孩子抱回来，搞不好人家以为咱们要跟她抢儿子，万一闹上官司就不好了。”

那是，一旦惹上官司就等于人尽皆知了，这么大点圈子，一人一张嘴，不知要说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厌烦道：“给她点补偿，看她要多少钱，就给她多少钱好了。咱家也不是不讲理，条件随她开，只要她可把孩子交出来就行。”

陆子鸣觉得好笑，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滑稽。说的是他的事，然而一个二个，已经为他做好了决定。他反而像是个局外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讨论。

隔了好久，等他们商量完了，陆子鸣才站起来，很坚决的说：“这事，我不同意。”

老太太差点没跳起来：“你不同意？那你打算让那孩子怎么办，就流落在外面？”

陆子鸣终于失控，就这样对着老太太吼起来：“你们一个二个都说那是我儿子，我的种，我自己心里能没数吗？别弄张纸来就想糊弄我，就算真的是，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替我做决定！”

“行，行，行……我管不着你……”老太太气得双肩抖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看着就涨红了脸，只进气不出气了，“我……我……我……”

老太太“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全家人都紧张的站了起来，只见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身体猛地往后一抽，眼皮就翻上了。

“奶奶——”

“妈——”

一阵惊呼声中，一家人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倒下的老太太。

“快，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雷允晴没想到事态会发生这么戏剧性的转变。一开始陆子茵打电话给自己的时候，她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谁知电话竟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亲自邀请，她不得不来。

老太太与她的谈话也大致和这一样，故弄玄虚的绕了一整个大圈子，才委婉的提出让她同意带那个孩子进家门。又怕她介意，或者说更怕她心生嫌隙，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恶意虐待，所以提出由老太太亲自带这个孩子，她和陆子鸣还可以继续在外面居住，过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她能理解老年人渴望新生命的心态，也许有一天，等她老了，也会这么殷殷的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尽早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老太太这么单独把她先找来，大约也是怕她不同意，在陆子鸣面前哭闹，弄得事情无法收场，但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雷允晴已经和陆子鸣正式签署了离婚协议。所以，要不要抱回这孩子，对雷允晴来说已经是人家的家事，她没理由反对，自然轻易的应允了。

对于雷允晴的大方，老太太也表示很意外，反复的说会好好补偿她。其实雷允晴也想得到，老太太的补偿，无外乎将来房产上，股票上，写上她的名。可一旦老太太知道她和陆子鸣已经离婚后，这些补偿也没必要了。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冷眼看着一切的发展，直到最后老太太倒下，才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作为在场者之一，她也不好单独离开，就跟着陆家人一起到了医院，医生在进行紧急抢救，陆怀年陆子鸣陪在病房里，老太太气息微弱，只能借助氧气罩来呼吸，她站在走廊上，不远不近的位置，只是一个尴尬的局外人。

抢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老太太的情况才稳定下来，陆家人都长舒了口气。确定了陪护和后勤工作，该留下的就继续留在医院里，该回去的便纷纷回去。雷允晴想反正没自己的事，也跟着往电梯处走，一部电梯刚刚满员，另一部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雷允晴走进去，正要关门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说了声：“等一下。”

电梯门重新打开，是陆子鸣。

她挤出抹礼貌性的笑容凝固，往边上挪了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他走进来，看了她一眼，站到她身边，按了一楼。

“对不起，耽误你到这么晚。”

“没什么。”

“回去吗？我送你。”

“不，不用这么麻烦。”

伴随着她的拒绝，电梯里重新静默下来。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雷允晴忽然觉得难受。歌词里唱“再见亦是朋友”，可放到现实里未免也太难了。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和谁做朋友不行，何必还要扯上一个曾经耳鬓厮磨又反目成仇的人。离婚了，若已彼此无意，那就各自散了吧，不再牵挂，也不必记恨，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收场，

雷允晴在这种焦灼中开始胡思乱想着找一点话题来说，哪怕是不搭界的也好。

“恭喜你，喜得贵子。”

镜子里，她发现自己笑得有点假。

果然，陆子鸣没有理她，依旧沉默着。

雷允晴扫了一眼数字屏，还好，就要到一楼了。她暗自庆幸。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晃动起来，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就彻底熄灭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下剧烈一晃，“啊”的一声，险些摔倒。

“小心。”身边的他及时拉住了她。

“怎么回事？”眼前突然的黑暗，让她很难适应，更想起一些电影里非常不好的片段。

她急忙伸手在电梯里找报警铃，可是按了没有任何反应。

电梯又轻微晃动了一下，仿佛摇摇欲坠。她吓得一下子贴在墙壁上，不敢动弹。

“别怕，抓住我。”

陆子鸣向她伸出一只手，她什么也顾不得，紧紧的抓住他，黑漆漆的空间里只有浓浓的不安。

等了一会，电梯终于停止晃动，但是电梯门也没有打开的迹象。她更怕的是此刻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

怎么会这么倒霉？

她徒劳的叫着：“有人吗？有没有人？”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自己的回声嗡嗡的。

相比之下，陆子鸣倒算镇定：“别叫了，电梯故障监控总台会发现的，一会就会有人来了。”

“你这么肯定？”

“不，我也不确定。也许这么晚了，监控室的人正好睡着了。”

“那你……”她吸了口气，算了，现在跟他争吵这个也没意义。

陆子鸣却很平静：“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生死有命，放轻松点吧。”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得不说，男人在这种时候的确表现出比女人更沉着镇定的冷静来。

唉，大过年的，这种中头彩的事情都能让她遇到。

约莫又过去两分钟，外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陆子鸣忽然开口问她：“如果今天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也许是真的做好最坏的打算了，陆子鸣连这么诡异的问题都问出来了。

她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我爸，我妈，还有我的朋友。”

唯独没有他。

其实雷允晴压根没想过会自己会死在这里，还是和他？这也算老天的玩笑了。

陆子鸣沉默了一会，却忽然说：“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我只有一件遗憾的事。”

“什么？”她百无聊赖，也起了兴趣。

“你还没有为我生孩子。”他顿了顿，很确定的说，“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

他说完，雷允晴顿时没了声音。

黑暗里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应该是气急败坏，又羞又窘吧。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里面有人吗？”

雷允晴的尴尬顿时被得救了的欣喜冲散，高声叫道：“我们在这里！”

门慢慢被撬开，抢修人员把她拉出去，陆子鸣在她之后出来。终于又重见光明，雷允晴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相关工作人员频频向他们道歉，雷允晴表示自己没事，就要往医院外走。晚上医院门口没什么人，月光下能照见两条疏长的影子，陆子鸣走在她身后，步子比她略大，很快就超过她。

擦身而过时，她听到他低低的说了一句：“雷允晴，你还欠我一个孩子。”

她浑身一震，停在原地，他却已经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

*

第二天与江措约见时，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江措听。谁知她听完，不仅不同情她的遭遇，反而亮起星星眼：“雷允晴，老天真不公平，这么浪漫的事都让你给碰上了。”

雷允晴满头黑线，不住的扶额。

如果是郎情妾意，倒还称的上浪漫，只是跟两个刚刚升级为前夫前妻的人，碰上这种事，哪还跟浪漫扯的上一点关系？不大呼倒霉就不错了。

江措一脸八卦：“那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没有……”

“江同学，你怎么成了家以后反而更不靠谱了？”

“我才不信。要是没发生什么，他干嘛逮着你就让你给他生孩子？”

“脑子烧坏了呗，明知道我已经……”

她忽然沉默，江措知道玩笑可以随便开，但却不能戳人短处。于是从包里拿出笨重的一大本相册，拍到桌上：“不是说要看我结婚照片吗，我今天都带来了。重死了，错过可没下回了。”

提起照片，雷允晴又重新打起兴致来，相册里镶嵌着一张张唯美的照片，那熟悉的两个人，正是韩沐辰和江措，她最好的两个朋友。

她慢慢的打量照片，仿佛能感受到他们当时的幸福。真的是很登对的两个人，并肩在一起，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就这样，一直到老。

幸福吗？原来她一直追寻的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只要她的朋友幸福就好。

她在这边看照片，江措就趴在她对面，问：“允晴，你说两个人结婚是为了什么？”

“为了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呗。”

“那生孩子呢？”

“为了延续你们的生命啊。”

“那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呢？”

雷允晴停住翻照片的举动，抬起头看着她：“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不是，我就是看着你结婚又离婚，有点感触。其实这么多年我常常问自己，到底是哪里让韩沐辰看上了？他那么优秀一个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有时候我会觉得这点幸福，都是偷来的，原本并不属于我的。”

“傻丫头，什么偷不偷的，该是你的，那就是你的。在相爱的人眼中，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你就是对他来说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还和姓陆的离婚呢？他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吗？”

雷允晴叹了口气：“我们是有缘无分吧。”

江措不知何时变得认真起来：“允晴，和他离婚，你后悔过吗？会痛苦吗？”

雷允晴沉思了片刻。她现在还不知后悔的滋味是什么样，但她的确痛过。有时候午夜梦回，想起他们的那些过往，想起这四年的点点滴滴，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可是当你醒来时，却发现什么都是假的，难免怅惘。

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她不知是不是后悔，但日子总得过，作出的选择不由她回头，那么，痛也好，苦也好，都得继续走下去。

良久之后，她悠悠道：“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江措略微心疼的看着她：“允晴，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她轻笑了声，忽然凑近了说：“让我看看，这还是不是我家小江。怎么结了婚的女人都会变这么多愁善感？”

九十九，陪我这一刻

老太太昏迷了一天后，从病床上幽幽转醒。

彼时她还戴着氧气罩，嘴巴一张一阖，喷出一团团的白雾，似乎极力的想说什么。那天正好是陆子鸣陪护，赶忙上前拉住老太太的手：“奶奶，你怎么样？是要叫医生吗？”

他按完铃，回头却看到老太太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拽着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奶奶？”他不解。

老太太还是频频的张口，他把身体伏在床边，侧着耳朵去听，却仍旧听不清楚。

直到医生赶来，陆家的其他人也一并涌了进来。

医生护士又给老太太做了一遍周密的检查，告诉他们：“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这次昏迷加重了老人的病情，接下来的治疗中，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的对待，如果这样的情形再发生一次，难保病人就再不会醒来了。”

大过年的，乍一听到这个噩耗，全家人都捏了把汗。

医生继续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把老太太脸上的氧气罩拿开，问：“谁是陆子鸣？病人好像有话要说。”

陆子鸣一愣，走到病床前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到他身后的人身上，依次滑过陆怀年，陆怀慎，平静宜，陆子扬，陆子茵以及芸姨，肖辰峰，嘴巴再次动了动。

医生了然的转身往门外走，并示意其他人一起出去。

芸姨不解：“这什么意思？就他是陆家人我们不是了？为什么只让他一个人留下来却赶我们走？”

医生无奈的说：“这是病人的意思，况且病人现在很虚弱，这么多人待在病房也不好。”

芸姨还想辩解，被陆怀慎和平静宜两人架着胳膊推了出去，陆子鸣又靠近一点，握住老太太的手俯下身去，门被阖上的瞬间，平静宜从门缝里看到自己儿子的背影，嘴角牵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偌大的病房顿时安静下来，他能感到老太太苍老的手在自己掌心颤抖，老人的声音也是极其微弱的：“子鸣……”

“奶奶，”他的脸上也满是愧疚，“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您别吓我，赶快好起来吧。”

老太太闭了闭眼，牵动眼角丛生的纹路。

“那你答应奶奶了吗？”

“奶奶……”他当然知道老太太让他答应什么，多年祖孙，他了解奶奶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也许老人家是太想看到自己的后代了，奶奶一直都很偏爱他，自然对他的期望也就更高一些，这点不容置疑。

老太太见他沉默，脸有些难看，手抖得更加厉害：“就当帮奶奶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不好吗？把那孩子带回来，让我看一眼也好……让我看看我的重孙子……”

他蹙紧了眉头，仿佛在做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明白奶奶一直觉得亏欠他，从小到大，恨不得帮他把路全部铺好，让他能一帆风顺。他回国后的工作，他的婚姻……在小事上他都尽量顺着老人的心意，唯独和雷家的订婚宴他缺席了，回家后被老太太请出家法教训，老太太甚至放出话来：陆家的长房媳妇，必须姓雷。这让他觉得，奶奶在这件事上是铁了心的，要早早的为他树立一个强劲的后台，所以他也不再去问。

他明白奶奶的用心良苦，也知道，奶奶是在逼他，让他不得不担起陆家的大梁。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争取，也许将永远错失所爱。

老太太在他良久的沉默中愈加焦急，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反复的捏着他的手掌心。

他看着奶奶皱纹横生的脸孔，艰难的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雷允晴在与韩沐辰、江措小两口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提起陆家老太太的病情：“外面都在传老太太要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危言耸听。”

韩沐辰闻言放下餐具：“我前天也上医院了，去看的人不少，为了不影响病人，花篮都摆在门口，一走廊上都是，那阵仗。”

韩沐辰这几年与陆子鸣之间都不太快活，但这次是老人家有事，出于礼貌，他还是去看望了，当然也就是走一个形式。每天去看望的人那么多，大部分人也都是这样，安慰安慰家属，扔下“心意”走了。

雷允晴有些黯然：“老太太会福大命大的。”

窗外正是雪后初霁，万物凋零，生命甚是脆弱，想起那个威严慈祥的老人，虽然偶尔顽固，但这么多年，的确是一心一意为陆家。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老太太长年百岁，能在除夕夜喝到一杯曾祖母酒。

江措也发出一声叹息：“我看，这陆家的事，悬啊……大过年的可别闹出什么乱子。”

说到这，韩沐辰却想起一件事：“子鸣不在的这几天，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没消停。公司欠了那么多外债，死活不肯申请破产停盘，现在债主都找上门了，不知道他在死撑什么。”

雷允晴冷笑了声。撑什么？等着老太太的遗产救命呗。

“那芸姨母子俩现在不是焦头烂额？还得瞒着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你这消息哪来的，确定吗？”

“听商场上的一个朋友说的，那姓肖的也欠他们公司钱呢。”

江措吐了吐舌：“真不知道这么烂的帐银行怎么贷款给他们的。”

“有后台呗。平常人是不知道姓肖的和陆家有什么关系，但是那些正找不着机会拍陆家马屁的人，还能不查清楚吗？”

江措听了，连连摇头。

*

老太太病重，该去探望的几乎都去了，雷家自然也不可避免。虽然事发当晚雷允晴就陪着陆家人一起去了医院，但秦书兰还是再三交代她带上礼物再去走一趟。

下了车，正在门口琢磨着怎么能不跟陆子鸣打照面，就把心意送到，忽然背后有人叫她，一看，是陆子茵。

“晴姐，你来看奶奶吗？”

这一年来陆子茵成熟了不少，毕业了，没有接受长辈的安排，而是自己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每天朝九晚五，俨然标准的都市白领。

雷允晴见着她，心想正好，打完招呼就把车里带来的鲜花和礼物递到陆子茵手里，说：“这是给奶奶的，你帮我拿上去吧，顺便祝她老人家早日康复。”

陆子茵把花篮抱在怀里：“晴姐，你不上去了？”

“我还有点事，下次有空了再来看奶奶。”说着就要回身上车去。

陆子茵拉住了她袖子：“晴姐，你是不是还为那天奶奶找你的事生气呢？”

她一顿，只听陆子茵又道：“奶奶是挺过分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单独叫你来逼你答应啊。本来我哥出轨就有错再先了，现在还要你帮他养便宜儿子……唉，本来我哥立场也挺坚定的，哪知道奶奶拿自己的病逼他，他要是不答应奶奶就不肯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