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长脚长身材高大的黄皮肤亚洲男子,显然很受当地女子欢迎,他才刚在吧台处坐下,已经有热情而泼辣的美女贴过来,绕舌的美式口语在耳畔嘤咛,他迟疑了一下,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对方,装作自己语言不通。那美女顿感无趣,扭摆着黝黑发亮的蛇腰离去。
陆子鸣小酌了几杯,身体已经热起来。吧台上金发碧眼的女服务生脱下领结和马甲,开始交接班,另一个黑发黄皮肤的女子换上服务生额衣服,向他走来。
他顺势把空杯递给这位刚上岗的“同类”,对方怔了一下,突然从长的刘海里抬起眼睛,发愣的看着他。
“子鸣……?”
陆子鸣也愣了一下,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女子白皙的脸上一道一道的霓彩交替划过,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隔了好一会才认出:“佩佩。”
乔佩终于笑了笑,弯起的眼角却闪着一点晶莹。
他乡遇故知,即使彼此是尴尬的关系,也难免产生一种亲切感。
“原来当初景瑞是送你来了美国。”
乔佩已经接过他的空杯,熟练的从身后调酒师那里为他拿上一杯新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生怕自己一转身一挪开,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见到陆子鸣接过杯子,仍旧自如的饮着,她叹了口气,自嘲般笑道:“那时我想见你最后一面,你都拒绝了。恐怕也从没向景瑞打听过我会去哪里。”
陆子鸣手势稍顿。她猜的倒没错,那时他满脑子都是雷允晴的事,压根忘记了还有乔佩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今晚在此处戏剧般偶遇,恐怕以后的日子他也很难再想起这号人物。
乔佩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很大方的说:“这几年我老是在骗自己,我对自己说,你只是暂时把我送走,很快就会来看我。可是我等了一年,两年,始终没有等到你,慢慢的也明白是自欺欺人。刚才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真的以为是做的梦成真了,结果你的话一下子就叫我明白,一切不过是我痴人说梦。”
陆子鸣歉疚的看了她一眼:“对不起。”
“没关系。”她笑着摇摇头,“经过两年的时间你才告诉我这样一个现实,我已经能坦然接受了。”
陆子鸣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的说起当初他们的这一段情,也说出这两年她的苦,这么一来把话都说开了,两人反倒没那么尴尬。其实在最初看到乔佩的那一刻,他是打算说两句就结帐走人的,现在倒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又要了只空杯,对乔佩招招手,说:“陪我喝两杯吧。”
乔佩欣然应允。
他与她碰了碰杯,看了看她的制服,问:“我记得吩咐过景瑞尽可能的安排好你的生活,为什么还在这里打工?”
“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公子哥的习惯。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施舍,就表示我们已经完了。”乔佩毫不讳言。
陆子鸣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佩佩,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我对婚外情毫无兴趣。”
乔佩只是不在意的轻笑,反问他:“我听说雷小姐在京发生了一些事情?”
陆子鸣不悦的皱起眉:“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也不能改变她是我妻子的事实。”
乔佩忙笑道:“你会错了意。我并没有趁虚而入的打算,我只是好奇,她那么精明有手段的一个人,也会落到如此悲惨田地。”
陆子鸣听她的口气,不禁想起当初雷允晴一手布局,害乔佩输掉所有身家,甚至自杀的事来,想必乔佩心中还有怨气。
他也只好安慰:“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该忘记的就忘记吧,有些事记一直挂在心上,只会让自己活得更累。”
乔佩咯咯的笑,问他:“那你呢,我该忘了你吗?”
陆子鸣看着她,眸光中已经没有任何波动。长久,他叹息一声,说:“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了很多酒,陆子鸣明明记得自己还清醒,还能够准确无误的数出找零,然而一站起来,昏眩感却顿时四面八方的袭来,醒来的情形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白色的酒店大床,格局却不是他订的那间。他撑着酸胀的身体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旋转,内衣,内裤,领带,高跟鞋,凌乱而香艳的扔了一地,太阳透过窗纱刺得他眼睛发疼,所有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渐渐的,一个人影突现在瞳孔里。
他只觉得心咯噔一下,猛的看清趴在身边的人。女子白皙的雪背一览无遗,唯独腰间搭了一点薄被的边角,下身依旧是光溜溜的,她的脸安静的埋在枕头里,似乎仍在熟睡,可陆子鸣已经清楚的辨认出——她是乔佩!
天,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懊恼的锤着太阳穴,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身上亦是不着寸缕。他一边皱眉闭眼使劲的回想昨晚的情形,一边从地上捞起自己的衣物,飞快的穿上。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记不起具体的情形,记不起他是怎么来到这间酒店,记不起他和乔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像个慌张的孩子,连穿衣的手都在颤抖,衣袖的扣子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后来他索性不扣了,随它去了。好在床上的人睡得很安稳,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酒店房间的门,狼狈逃窜。
轻微的门咔哒一响,伏在床单上的女子幽幽的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不见一丝酒后的迷蒙。她扬了扬嘴角,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姣好的曲线在晨光中毕现,她伸了个懒腰,裸着身子起身,一步步走进浴室。
陆子鸣回到自己的酒店,仍然觉得忐忑不安,一整个上午,他都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膝盖,怔忪发呆。手机扔在床单上,一直静悄悄的,有几次他抬起头,看到那手机,都觉得惊慌万分,生怕它忽然响起来。
幸好之后的两天,都一直相安无事。乔佩再没有找过他,他也绝不会再去那家酒吧。偶尔有电话打来,也都是国内的公事电话,或者家人的问候。坐在机场里,他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也许那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他安慰自己。明知道是不可能。
但乔佩的反应如此平静,好像压根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许她也认为那只是一个错误而已,纠缠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形,她根本没法回国,只要他离开美国,一切就都只是一场梦。
回到北京以后,他就立刻更换了手机号码,对家人只宣称手机丢失,原来的号码不想再用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依旧是风平浪静,渐渐的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过去他玩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夜口情,或者短期固定的同居伴侣都有过,怎么这一次就像是做贼心虚?因为那个人是乔佩?
不。他很快就笃定的摇了摇头。他很清醒的记得,当他从酒店床上醒来时,看到身边躺着的是乔佩,没有满足和怀念,只有茫然的惊恐和慌张。
自从和雷允晴出事以后,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私生活上产生了洁癖,过去常在一块儿玩的发小,每每约他,他都以各种借口回避。也许是内疚和负罪感,有时候闻到枕头上她留下来的淡淡馨香,再闻到夜总会小姐身上熟悉的香水和脂粉味,就会觉得恶心反胃。他的这种反常表现让朋友们大为震惊,有次喝高了说胡话,就有人拿他开玩笑:“子鸣,你成天的不碰女人,那方面不会有问题吧?”
他差点被一口酒呛着,又气又无奈的在对方胸口锤了一拳。
但是一伙人却越发觉得他有问题,一本正经的劝诫他:“听哥们句话,老是拿手解决,对身体真不好。不如今晚哥们给你准备点特别的?”
几个男人形容猥琐的笑着,拍了拍掌,一个长头发清纯可人的小姑娘推开门从包厢外头走进来,他郁闷的抚了抚眉,自从张晚晴那事以后,朋友们都自动默认为他喜欢这种女大学生型的。
有人附到他耳边低声猥亵的笑:“哥几个知道你憋久了,不过人家还是处儿,待会下手可悠着点。”
他冷笑一声:“你们能不胡闹吗?”好好一个良家大闺女,又叫这帮兔崽子给毁了。
众人连吹口哨,只当他是假正经。那情形真的是尴尬,两个陌生的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孤男寡女,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一开门就被雷允晴撞个正着的场景。
还没等他说话,女孩子已经自发自觉开始脱衣服,他叹了口气,把浴巾往她身上一扔,正好遮住女子裸口露的部分。
“穿好衣服,自己出去。”
女孩子脸上的错愕分明。
他却只觉得累,仰面倒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别让我说第二遍。”
女孩很快穿好衣服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人,赶走了别的人,心里却觉得更空。那被她生生挖走的一部分,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填埋。
后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形,再和朋友们一起出去,他就对美女来者不拒了。手里拿着酒杯,怀抱着美女,刺鼻的香水味和洋酒的辛辣味一起漫进喉咙,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的涩。朋友们反倒认为这样才正常,以为他是终于开了窍。甚至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也不再数落他了。对老太太来说,一个对女人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才是正常的男人,才有可能为陆家传继香火。
最最失态的一次,他被灌得酩酊大醉,在包厢的沙发上,就粗暴的压着一个女孩的肩膀,把她按进沙发里,叫她:“囡囡……”
女孩既兴奋且抗拒的拔出脸来,嬉笑:“讨厌,陆少还给人家起这样的名字……”
可他滚烫的脸颊贴着她的,只是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声音温存似水:“囡囡……”
在整个包厢众目睽睽之下,他亲吻了那个女孩,热烈而深沉,几乎博得全场人的口哨和叫好。辗转换气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仿佛带着痛楚,只是那样用尽全力一般的吻她。
后来被朋友送进酒店房间时,他却变得异常冷淡。女孩带着错愕和不舍,刚刚以为俘获了多情大少而雀跃的心,顿时间变得冰凉一片。而他只是厌倦的坐在窗台上点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叫她走,声音充满了倦怠。
年月一点点过去,时间似乎忘了病床上还有一个失去知觉的女人在等待着,岁月愈是不留人,他身上的焦躁和不耐就愈发明显。有时候也会失常,发了疯一样去寻找跟她有关的,或与她相似的东西。他发起狠来,手段其实很可怕,只是多数时候他不需要亲自去执行。景瑞有时默默的去做,但心里也有稍许担心。就像当初扳倒韩沐辰一样,他生怕陆子鸣再做出什么错事,令自己后悔。
然而往往他处心积虑要得到的东西,到手后却仿佛漫不经心,弃若敝屣。
再与她相似,也不是她。往往等他不惜一切的获得之后,才怅然若失的察觉到,于是更加悔恨。
再没有一种痛楚,更加让人绝望。
某日在某个风月场和,一堆人众星拱月的进来,迎面就和刘向等人撞上。
他与刘向已经久不联系,但也不至于撕破脸,这时意外相遇,也就是各自笑笑,说的自然都是场面上的话。
却意外的瞄到站在刘向身边的女伴。
刘向这个人,就是爹妈死了身边也不能没有女人相伴,出入到哪总要带着几个女人。但是这一位,从遇见他开始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陆子鸣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竟然是张晚晴。
时隔半年不见,她身上的变化很多,妆容描绘得精致,穿衣品位也不同了,各种名牌加身,修长高挑的身材配上高跟鞋,几乎比刘向还要高出一点来。还记得当初他们那一脚的恩怨,这世上真是没有隔夜的仇,没想到她竟然跟了刘向。
陆子鸣在惊讶之余并没有作声。
张晚晴的眼中却泛着水光,表情几乎要失态,只紧紧的盯着他。
两拨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各自擦肩而过,他却能感觉到张晚晴的目光依旧紧随着自己。
忽然,平静的大厅里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刘向那粗嗓门扯着道:“你个贱表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做给谁看呢?你别忘了,你花老子的用老子的,就是老子的人,老子不高兴了叫你现在从天安门上蹦下来,你也得照做!”
过分宽敞的大堂里回荡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陆子鸣脚步滞了一下,刘向玩起女人来一向是不把人当人看,这种人虽然猪狗不如,但人家有这个资本,他也没必要去多管闲事。更何况当初那个骂他“只是有钱的畜生”的张晚晴,都臣服在了他的钱底下。陆子鸣笑了笑,摇摇头又继续前行。
每日浑浑噩噩,日子仿佛一成不变。
2009年这一年,对于他来说,却有些意外的灰色。
首先是一直待在上海的邵谦悄无声息的回京了。陆子茵得知这一消息,自然又不肯消停,屁颠屁颠的跑去黏着人家,结果回来时却像是丢了魂,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陆子鸣只以为她在叶三那儿碰了钉子,还在窃喜,让小丫头碰个钉子,总好过她执迷不悟。
很快叶三的婚讯就传出,陆子茵自然一蹶不振。然而跟随婚讯一起传出的,还有他的病情。从医生口中听到那两个字时,他几乎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这才明白那天陆子茵为何哭得那么伤心。
脑癌,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朋友,会突然间患上这样的病。
一时间,雷家变得兵荒马鹿,雷允泽也匆匆回京,他的周边一下子就弥漫上一层淡淡的悲伤气息。
邵谦的病情拖了多日,最终在美国接受手术时不幸失败,离开了人世。在准备丧事的期间,他去看过秦书兰两次,这个坚强的妇人好像一下子之间老了几十岁,两鬓白发突现,连说话也没了力气。
他不忍的闭上了眼睛,依稀多年前,在雷允晴的病房外,看到秦书兰也是这样悲痛。他忽然有点明白当初秦书兰为什么拒绝给雷允晴做开颅手术,白发人送黑发人,闻之便令人心伤。
发生这么大的事,雷允晴那里自然也不得安宁。叶绍谦和雷允泽回京,都先后去看望过她。他不知雷允晴是否已知道邵谦去世的消息,如果知道,她是否又会像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双眼泪如泉涌,只是止不住的眼泪。
邵谦出殡的那天,陆子茵把自己关在房里,谁敲也不肯开门。陆子鸣出席了礼仪。
送殡车远行时,他看见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孩子忽然冲出来,追在车后面奔跑,紧接着她的亲人就上去拉着她,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在挣扎,费了好几个人,还有些压不住她。
那么纤细的一个人,明明胳膊瘦得看起来就要折断了一样,却能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量,如果没有人阻拦住她,他毫不怀疑这个女孩会一路跟着车子跑下去,跑到精疲力竭为止,跑到昏死在马路中央为止。也许生不同裘死同椁正是她所求的。
女孩的悲痛感染了在场送殡的所有人,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潸然落泪。连他的眼角也湿润了,依稀想起那时候他在上海,邵谦曾对他说过:“也许我姐只是想成全你。”
看到这个女孩,他才终于相信,有一种爱情,是可以用生命去成全。
邵谦的离去并不是悲剧的结束,不过半年,雷少功的病情加重,不得不进医院接受心脏搭桥手术。而那天在邵谦葬礼上出现的女孩,竟然为雷允泽生下了一个年纪六岁的男孩!
雷家诸多状况已经不堪烦忧,在这种情况下,陆子鸣更频繁的出入于雷家,秦书兰也慢慢的摒弃了对他的芥蒂,真正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看待。
有一次他开车接秦书兰从医院回来,秦书兰也认真的同他说过:“允晴这个情况,头两年我还抱着点希望,现在也认命了。有时候看她受那些罪,我也恨不得帮她解脱。”
陆子鸣抿了抿唇,埋头专注开车,什么也没说。
秦书兰却依旧说下去:“你也看到了,家里现在成什么样了,反正我年纪大了,糊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倒是子鸣你,还年轻,也不能活生生叫这个家拖累了你一辈子,你家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是不是?”
陆子鸣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妈,这种事也急不得。我现在过得挺好。”
一个男人守着半死不活的老婆,不再婚,也不生孩子,能好吗?纵使秦书兰也是明白的:“子鸣啊,你能把我当亲生母亲一样孝敬,我已经很欣慰了。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年允晴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过的。”
陆子鸣沉默了片刻,嘴角微抿,唇线清晰分明:“妈,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秦书兰说这些话时,自己也不是不心酸。怎么人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就她的孩子,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个跟她堵着气,索性搬到外面,不回来了。虽然邵谦不是她亲生的,可她从小把他养大,也早就有了感情,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着。到头来,自己养了三个孩子,最后在膝下伺候的,却还是个女婿。
自从邵谦去了以后,陆子茵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爱闹爱笑,没事就任性耍耍小性子,现在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爱笑了,每次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来敲门也不理,要是有人不慎闯入,甚至会大发脾气。家里的事已经够忙,也没人去深究她到底在房里做什么。
肖辰峰跟朋友的生意似乎终于上了轨道,每日更加忙起来,几乎是不沾家。芸姨平时逮着机会就开始在老太太面前给自己的儿子贴金,常常令全家人无语。
陆子扬在参加工作后申请调配,远离了北京跑到中国最南端的海南去。听说他在那儿皮肤被晒得都脱皮,还有点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一到下雨天就只能窝在宿舍里泡面。二婶为此跟老太太哭了好多回,可不管谁劝,陆子扬就是死活不肯回来,仿佛为了避什么似的。
噩耗接踵而至,快过年的时候,有一天肖辰峰在餐桌上吞吞吐吐,忽然问老太太借钱,说是生意上出了点麻烦,需要资金周转。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连芸姨也觉得意外。陆子鸣更加不解,到底需要多少钱,要这样当着全家人的面问老太太借。
果然,当肖辰峰吐出那个数字,老太太当场就哆嗦着手指,把筷子掉到了地上。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老太太险些将餐桌都掀翻:“你……陆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老太太一句说完,忽然重重的栽在椅子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家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芸姨气得连连拿巴掌抽打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匆匆忙忙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去,医生检查过后,才说:老太太一直有高血压,这几年年纪大了,各项身体机能也急速下降,再经不起这么惊吓。
陆子鸣不解:“可是保健医生不是一直有上门来给奶奶做检查吗?怎么没发现奶奶的病情?”
柳嫂这时才吞吞吐吐说:“老太太怕你们知道了会担心,又怕居心叵测的人私底下开始不安分,所以一直瞒着没让林医生说。”
陆子鸣听完,暗暗扫了芸姨一眼,芸姨脸上讪讪的,仍不忘在肖辰峰身上重重打了一下。
九十三,害怕忘记
结束了最初的忙乱,陆子鸣一身冷汗坐在医院里,看着六神无主的芸姨和肖辰峰,这时陆怀年和陆怀慎也闻讯赶来,医生汇报诊断结果,老太太现在的情况不甚理想,有待进一步治疗和观察,能不能恢复如常还不好说。
医生检查完毕,特许一个家人进入特护病房看望老太太。陆怀年看看陆子鸣,陆子鸣却推了他二叔一把。事实上,陆子鸣心里已知道老太太的情形不妙,不然也不至于近日来连连反常,催促他的终身大事。
他本来已忧心忡忡,再加上芸姨在边上一时嚎啕大哭,一时婉转轻啼,翻来覆去无非是责骂肖辰峰不懂事,打到他身上的巴掌却是软绵绵的不舍得使力。
“你奶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这个家的罪人。”
“妈,没这么严重吧……”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妈,对不起……”
“我就是命太苦,你奶奶要是去了,咱娘俩在这个家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还不如跟了老太太一起去了,我干脆也死了谢罪算了。”
陆子鸣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前打断她:“奶奶好好的,你咒什么咒?”
芸姨被他这突然抬高了声音的一句话吓住,光知道愣愣的抽噎。
“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以死谢罪?还是说你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芸姨一下子僵在原地,怔怔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陆子鸣看着她,又觉得没意思,这种时候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中,也没力气再跟他们母子较劲。他说完,重新靠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以消长夜。
这一年真是风波动荡,他突然不得不去面对一些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如果……如果奶奶真的去了,这个家该怎么办?谁来管事?谁能镇得住芸姨及所有人?遗产的分配又不会不引起争夺?
虽然说除了芸姨和肖辰峰之外,这个家的相处还算和睦,但这些细节上的问题牵涉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一家人的反目,难怪奶奶那么早就开始未雨绸缪。
接下来的一周,老太太的病情并没有起色。陆子鸣,陆怀年,陆怀慎四人轮流守在病床前看护,柳嫂仍回陆家做好后勤。因为当初把老太太气晕倒的是肖辰峰,加上他自己公司的麻烦自顾不暇,陆子鸣就提出不让芸姨和肖辰峰参与老太太的看护。
出乎陆子鸣的意料,陆怀慎虽然早年与老太太有些隔阂,这么多年老太太一直不待见她,也少见她回家来,但是在照顾老太太时却是尽心尽力。因为陆怀年工作在身,陆怀慎看着他单位、医院、家里两头奔走累得够呛,又是领导脱不开身,自己再怎么说也就混个小职员,索性请了大半个月的长假,在医院全天陪着。陆老太太醒了的时候也不怎么和她说话,但是一个人时常常抹眼泪:关键时候,还是女儿贴心。
这天陆子鸣在老太太身边陪护,等到护士为老太太换号了点滴药水,陆子鸣就去了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路上看到芸姨拉着肖辰峰鬼鬼祟祟的从医院走廊上闪到安全通道里,不由皱起眉,悄无声息的跟上去。
跟着安全通道的一层门板,就能听到芸姨特有的抑扬顿挫的悲泣:“你算是来了,也只有你能给妈拿个主意。”
肖辰峰的声音透着不耐:“妈,大哥不是都说了不准我来医院,我公司那边烦得我都快疯了,你这时候还拉我过来干嘛啊?”
陆子鸣也奇怪,就冲肖辰峰上回报出的那个负债数额,有好一阵子够他吃不消的。
芸姨哭哭啼啼,形如丧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你那赔钱的破公司,眼前的事要是解决了,你能分到的起码上亿,还愁解决不了公司债务?”
肖辰峰一听也怔住了,倒没几分悲伤,只压低了声音问:“妈,你说真的吗?”
“你说你成天除了知道在外面吃喝玩乐,还考虑过这个家的形势没?”芸姨断断续续说,“你那早死的爹当年除了证明了你是他亲生儿子以外,没为你做过一件事,要不是妈死乞白赖的求着人家,能让你在这陆家待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家人怎么看咱母子俩,要是老太太走了,这个家大权旁落,再怎么落,也落不到咱娘俩头上啊。”
知母莫若子,肖辰峰不难得知母亲的担忧。当初陆怀远没死的时候,也就跟陆子鸣一个性子,老太太不准他离婚,他就非要离,起初全家人都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要娶一个陆家的“下人”,后来直到陆怀远把一个婴儿,也就是肖辰峰他本人,抱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老太太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罔顾陆家的血脉,哪怕是全家人都不同意,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老太太让陆怀远立下保证书,发誓绝不和平静宜离婚,并且在他和平静宜名下的共同财产必须转到陆子鸣名下,将来的财产继承权也都属于陆子鸣,芸姨和肖辰峰可谓分文拿不到。
陆怀远那时候正跟老太太赌气,况且陆子鸣也是他的亲儿子,所以他根本没在乎这些铜臭阿堵物,一心想着跟他的阿芸双宿双飞。而芸姨也认为陆家能承认她已经是意料之外,况且这些身后之事,起码还有几十年,就这几十年内,她还攒不出个小金库来?
就这样,她高高兴兴进了陆家做了二奶奶,平时恭谨做人,委曲求全。她这么低调讨好老太太,也不过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肖辰峰求个好前程。哪知她和陆怀远好了还不到一年半载,陆怀远就突发疾病过世了,她的小金库没攒成,儿子的遗产继承倒成了她忧心忡忡的首要难题。也就是这时候,芸姨才知道,陆怀远除了按照保证书上把他和平静宜婚内的共同财产和存折上的储蓄都转给了陆子鸣,就连投资的几套不动产也都是以陆子鸣的名字命名,芸姨能得到的除了部分应到她手的抚恤金和少量现金股票,其他一无所有。而她搭进去的是剩余的半辈子年华,寂寞的守着这个华而不实的大宅,伺候老太太直到生命的最终结束。
这样芸姨已经觉得万分委屈,而自从陆怀远去了以后,老太太更把所有内疚和亏欠都转移到陆子鸣身上,明摆着的偏心,让芸姨敢怒而不敢言。彼时肖辰峰年纪虽小,但不代表他体会不到寄人篱下的卑微感。这么多年他努力在老太太面前表现,敌不过陆子鸣十几年在国外,突然回国那一声“奶奶”。
如今是连老太太都可能要去了,有过上一回惨痛经验,芸姨怎么能不事先做好万全准备,要是再落个一无所有,她这一辈子的期望等于都打了水漂。
“现在才什么时候,你大哥就不让咱们见老太太了,看医生说的情况,估计老太太这次也悬,要是她哪天一句话不留就没了,你大哥那么恨我,还不得把咱娘俩赶出家门?你忍心看妈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吗?”芸姨满面泪痕,但心里还是清楚的,这个事实怎能不让她哀痛欲绝。
肖辰峰一听,心也凉了半截:“那不行,我还等着奶奶这笔遗产救命呢,他要是把咱俩赶出陆家,我不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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