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墨白眼角微挑,清俊的面容上,蓦的漫出了几许讶异。
似是全然不曾料到王能会这般说一样,他神色也逐渐开始欺负半许,却也仅是半许罢了,待得片刻后,他便已全然恢复神情,薄唇微勾,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平缓无波的问:“王能临死之言,便是让长公主信微臣,如此,长公主之意呢?是愿听王能之言,对微臣消除芥蒂,还是,仍要如往常一般,抵触甚至鄙夷微臣?”
他笑得温柔,脱口的语气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漫不经心,似如随口言道一般,话语并无锋芒,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察觉他瞳孔中那散落而出的认真之意。
是的,认真。
他那双迎着她双目的瞳孔,着实认真,整个人也立在原地不动,似要执意听她回话一般撄。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幽远嘈杂之感越发浓烈。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将颜墨白凝了半晌后,她才垂眸下来,低声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宫与摄政王,终归不是一类人。再者,身份不同,目的不同,再加之摄政王与大周无疑危及我大旭,是以,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在信与不信,而是事实残酷,责任与身份将你我分开,是以你与本宫之间,终归是隔着一条长河,越过不的,是以只得互相戒备。偿”
他慢腾腾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轻笑一声,“虽是隔着长河,但长公主莫要忘了,河水两端,自也有船来渡。就是不知,长公主是否愿意微臣撑船渡你,或是你撑船来渡微臣了?再者,有些事,许是并不如长公主想的那般糟糕,人心虽为不顾,野心与私心盘踞,但总还是有人,会心有一方温软。亦如,微臣,便是这种人呢,微臣对长公主,可是从未凶过恶过?反倒是历来都是长公主凶微臣,鄙微臣,恶微臣?”
凤瑶眉头一皱,低沉嘶哑而道:“本宫终归是大旭长公主,一切之事,都得为大旭着想,为大旭考量。倘若未有这曾身份的阻隔,本宫,信摄政王也未尝不可。甚至,怀疑猜忌无疑让人心累,若是可能,本宫自也愿意信摄政王你!”
“那长公主你,信微臣便是。既是猜忌与怀疑皆累,长公主你,就相信微臣。”他突然接话接得极为干脆,醇然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有些不曾掩饰的厚重。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他则缓缓垂头再度朝凤瑶望来,神色微动,继续道:“人生在世,虽有重担压身,但长公主你,可愿为你自己也活一回?倘若长公主愿意,微臣,自也愿意为自己活一回?这天下江山,肥沃疆土,微臣与你,皆可拼搏拿下甚至分享,甚至也如微臣昨夜说的一样,待得日后国稳家安之际,微臣与长公主,也可一道同游天下,做个伴儿。”
凤瑶满目起伏,一时之间,情绪翻腾上涌,所有的后话,也被他这番突来之言层层噎住。
她就这么愕然震撼的凝着他,思绪杂乱,不知言话。
他凝她半晌,面色与痛苦皆无端的认真厚重,却是片刻,他突然挪开了目光,缓缓回头过去,随即再度扣紧了凤瑶的手腕,继续开始踏步往前。
“信我。”
冷风拂动中,纵有阳光洒落,但仍是觉得有些震撼,也有些凉薄。
而这等气氛里,颜墨白那短促的二字,则深浅幽远的缓缓扬来。
他说得有些轻,但凤瑶却莫名的听得极为清楚,甚至,清晰刻骨。
她开始再度反手握住他的手,再度用力,逼停他。
“你为何要如此对本宫?最初你不曾拿下大旭,甚至还要救本宫性命,甚至你本非良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本宫,包容本宫,甚至还会忍让本宫在你面前大开杀戒,便是青州河上,你也还出手救本宫,便是此番来这大楚,沿途之中,你对本宫也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甚至于此番流落楚京,本宫心疾而发,你仍是亲自为本宫把脉施针,极为上心……颜墨白,你对本宫做这些,究竟为何?你又是因何等缘由,要对本宫这般特殊?你该是知晓,而今你已为大周帝王,也存有野心,便是大旭,也终归是块肥肉,你会不想真正吃下?你如今与本宫,已然算是国之对立,说不准哪日便会决裂,如此,你殊带本宫,是何意?你答应放本宫离开楚京,又是何意?你难道就不怕一旦真正放了本宫,便成放虎归山,到时候本宫会联合其余之国,对付你大周?”
“你不会。”
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醇然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自信。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满目起伏的凝着他的脊背,未出声。
“长公主若要真正杀微臣,最初便不会下嫁微臣。长公主若要联合诸国,最该联合的,自然也该是微臣这大周国,是以,长公主若是精明,便绝不会与大周对立,与微臣对立。”
凤瑶被他这话再度堵得噎住,待得强行平复心绪后,她低沉硬实的问:“那你为何要对本宫特殊?甚至几次三番包容与放过本宫,还几次三番救本宫性命?甚至,还紧张本宫心疾?”
他顿时轻笑出声,“长公主究竟想问什么?又想知晓什么?难不成,长公主是想知晓,微臣这冷血无情之人,为何会突然不冷血,从而对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
凤瑶眼睛稍稍半眯,“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他脊背挺得笔直,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心底越发起伏,瞳孔也逐渐变得阴沉,待得半晌后,正待她要继续逼问之际,不料话还未出口,便闻颜墨白突然叹息一声,懒散平缓的道:“因为,恩情,执念。”
恩情?
凤瑶神色骤变,自是不太信他这话,当即阴沉而道:“是吗?如摄政王这般腹黑深沉之人,竟也会在意别人对你的恩情?本宫记得,本宫仅是在青州山上救过落在深洞中的你一回罢了,难不成,摄政王竟还铭记在心,从而善心大发的要善待本宫?但若当真如此,却又有些说不过去,本宫还未去得青州之前,摄政王对本宫,便是已有宽待,并非狰狞冷狠的对付本宫,如此种种,摄政王又要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摄政王当初无心拿下大旭,甚至不屑与本宫恶斗,便是本宫都已将刀剑横到你面前了,你竟也满心不屑,无心与本宫折腾?”
这话一出,颜墨白静静而立,仍是不言。
凤瑶并不着急,立在原处,满目复杂的望他。
眼见他半晌不言,她终归是有些恼了,顿时忍不住上前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冷眸紧紧的锁着他那双极为幽远的瞳孔,继续道:“又不说话了?摄政王历来敢作敢当,也不是缩头乌龟,怎如今连本宫之言都不敢回答了?”
“有些事,长公主便是知晓了,也毫无用处,而微臣也些事,早已尘封,无心多提。但既是长公主问了,那微臣便稍稍提醒罢了,就不知如长公主这般的贵人,是否真正会记性太差,想不起一切缘由。”
凤瑶面色微变,只觉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贵人多忘事这道理,她自然知晓。只可惜,她并非贵人,更非他的贵人,反倒是此时此际,她还得庆幸这颜墨白最初不曾伸手拿下大旭,如今也不曾伸手拿下她性命。
是以,她哪里是什么贵人,如今不过是他的阶下囚罢了,甚至寄人篱下,连回国之事,都还得被这人摆布。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越发阴沉,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格外的厚重认真。
“微臣在从军之前,曾辗转来过大旭京都。”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依旧厚重。
他静静的迎上凤瑶的眼,顿了片刻,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也是那时,微臣偶然,见过长公主一回。”
这话一落,他微微一笑,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踏步,正要绕开凤瑶往前,不料足下刚行一步,不远处便突然有脚步声急速而来。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剧烈起伏的瞳孔里,映入了伏鬼那方焦急的身影。
“皇上,边关有变。”
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伏鬼垂头,煞气刚毅的道。
短促的几字一出,颜墨白眉头一皱,面色顿时一变。待极为认真的沉默片刻,他缓缓转眸朝凤瑶望来,“国之要事,微臣需即刻过去处理了。长公主不若先在这校场内逛逛,若无兴致,也可先去徐桂春院中等候,待得微臣将要事处理完毕,便来与长公主汇合,再与长公主一道游这楚京。”
他嗓音依旧纯然清透,只是脱口的嗓音,却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极为难得的急促与复杂。
待得这话一落,他甚至也不待凤瑶反应,当即转身朝另外一条小道疾驰而去,甚至边走边朝伏鬼吩咐,“速让李将军,王将军前来听令。再让城中阁臣,速来校场。”
伏鬼当即应声,迅速跑远。
凤瑶满目复杂起伏的朝他身影望着,心底的剧烈起伏仍是未消,“颜墨白!”
她陡然出声。
颜墨白似如知晓她心思一般,头也不回的继续道:“微臣该说的,已然说了。长公主若仍是心存疑虑,便望长公主自行消化。还是那话,微臣对长公主,并无异心,连王能都看得出来,甚至临死之际还得提醒长公主信微臣,而怎长公主你,独独体会不到?若是微臣有心大旭,有心对付长公主,便是长公主有十条命,定也活不多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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