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内空空荡荡,猛虎下山图下,一张白虎皮的金交椅上杨凌侧身而坐,十名随同进京的铁卫左右侍立,不动如山。
轻轻饮了口江南采茶女子以舌尖采撷、酥胸焙干的极品雨前茶,杨凌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一直暗自警醒,慎躁慎独,但是大权大握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吧?提起美人儿,杨凌坐在软棉棉的虎皮交椅上,支着下巳忽地想到了黛楼儿和高文心,她们只带着四十名护卫,吸引了两万四五千名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心中有些不安,但是想起进出京师的大小道路何止千条,东厂又不能动用地方官府和官兵,分兵把守每处不过几十人,以那四十名百中挑一的卫士应可保得她们平安无事才动,何况还有个足智多谋,可以随机应变的成二档头。
实在不济的话,她们还可以退入石家庄,那里屯有一卫兵马,千户长是南镇抚使邵节武的内弟,现在两厂之间都是私下火并,无权动用军队,但是黛楼儿身上揣了邵镇抚的信物,如果退守石家庄,他们还是能予以庇护的,京里大局一定,番子们就得望风景从,她们的危险自可解除。想至这里,杨凌又定下神来。
第四名报讯的侍卫又奔进堂来,施以军礼道:“禀厂督大人,大档头率军已进入东安门”。
杨凌目光一闪,将茶杯递向一旁,一名番子伸手接过,杨凌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东厂那边有何动静?”
侍卫回道:“掌灯时分番子们进进出出尚还频繁,但是半个时辰间就大门紧闭再无动静”。
杨凌想了想道:“东厂撒出去监视高老庄的几路暗桩呢?
没有人返回?”
侍卫带出丝笑意,应声道:“是!大档头的人马来势迅速,有惊觉不妙想要回报的东厂探子全被我们的人暗中干掉了。”
杨凌点了点头,门外战靴“铿锵”作响,吴杰和彭继祖大步走了进来,杨凌一喜,不待二人拜下去。就连忙抢过去扶住道:“吴老。彭兄,一切妥当?”
吴杰恭谨地应道:“是,一切按厂督大人安排,连得禄和冯唐两位都司正在布兵包围东厂”。
彭继祖眉飞色舞地道:“大人。自你离京后,咱们可没少受那些兔崽子地气。要说咱们还有权督察他们呢,不说那些大头兵。我都快把肺气炸了,这回总算可以收拾他们了”。
杨凌微微一笑,问道:“东西呢?”
彭继祖挺胸腆肚地道:“嗯,着人都堆在院里了,我留了三百人听用。不过……东厂的番子平素只负责缉司探报、奉命拿人,兵器大多是刀枪,连弓弩也没有几把,都说东厂有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蹦得再高,难道还能敌得了咱们的劲弩长弓、火铳大炮?大人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杨凌笑道:“东厂现在还有八千名番子,其中不乏从江湖中招慕来的好汉,要他同咱们的军队作战,那是以卵击石,可是若趁乱逃走却也不好拦截,我们要将他们围堵在东厂内,不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再说,打仗么,当然是伤亡越小越好,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不一定要硬拼硬砍!”他一拍彭继祖肩头,呵呵笑道:“今日剿除东厂,本督是‘化学战’、‘火器战’‘攻心战’、‘宣传战’为主,把你的大刀收一收,随本督上房顶瞧瞧热闹去!”
彭继祖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化学、宣传?我带了半辈子兵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吴杰在金陵时听了这名词也有些奇怪,已经问过杨凌,便向彭继祖笑道:“军中的飞天神火毒龙枪你见过吧?大人说地化学战与这毒龙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军发明地飞天神火毒龙枪有时在枪尖下绑赴火箭,临敌时点燃火箭,飞箭杀敌,如果敌人藏在洞穴、高屋中,还可以在顶端系上呛辣熏人的药物点燃后举入其内迫敌晕迷或逃出来,吴杰这一解释,彭继祖才明白过来。
不过这种武器用处不广,威力不大,所以彭继祖围于习惯,压根没想到这场城市巷战,可以大量使用这种方法,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
杨凌有此创意,却源于他在落雁滩被熏晕的事,那次被呛得死去活来,使他记忆犹新,这次让士兵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袱,不但装了许多易生浓烟、辛辣呛人的东西,还要高文心开方子,准备了许多迷乱神志、让人身体酥软地中药材。
杨凌登上一幢房屋顶处,北方寻常房屋皆是翘起的屋脊状,这座也不例外,后因在四合院上方罩了顶,才形成一个木座地平台。北镇抚司和东辑事厂比邻而居,这条大街上除了这两家,也没人愿意和他们作邻居,空空荡荡的正方便内厂人马动手。
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块空地,月华如水,杨凌瞧见影影绰绰许多官兵已将东辑事厂团团围住。内厂人少,而东厂院落极大,若强行攻入必然出现围堵空隙,这般守在外边却能风雨不透,确保不会漏过一人。
杨凌点了点头,彭继祖招手唤过一名番子,取过他地弓来亲手射出一枝响箭,锐啸声破风而去,杨凌这一边正在顺风的位置,许多官军点燃了背来的包裹,跑动着丢过一丈多高的围墙,‘化学战’开始了。
东厂大堂左小厅内,范亭坐在“精忠报国”大匾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个大档头全都坐在下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在厂公面前就象温顺的猫儿一般,全然不见平素的跋扈蛮横。
范亭沉默半晌才阴沉地道:“宫里落闸上锁提前了两个时辰,派出四拨人马,却连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你们看,宫里到底出了甚么事?”
大档头宋士俊迟疑了一下道:“厂公,今日三公九卿会同百余名京官联名上书,逼皇上诛除杨凌和八虎。皇宫突然锁宫。是不是皇上生了怯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
二档头巴龙三角眼凶光乱射,不客气地截住老大地话道:
“大档头。恐怕不对劲儿,就算皇上锁宫。司礼监的人也不可能没有办法递出消息来,何况所有的宫防处都有我们的人安插在里面。
现在皇宫里毫无动静。我们的人在四门用各种方法联系,里边一声不吭,依我看,恐怕司礼监不是没有消息要传出来,而是想传也传不出来了”。
辑事厂的官不按朝廷品秩和职位数安排,全由厂主自行设定,范亭不设并列档头,而以名次依次下排。四档头甘敬堂听了瞿然动容,不敢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皇上有这么大的胆子?内廷外廷已经联手,他敢不顾一切擒拿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再说……他有兵可用么?西厂范亭也不是傻瓜,岂肯听命行事?”
范亭若有所思地道:“少年天子,心高气盛,不计后果地胡为也不是不可能,他若下严令,苗逵又不是我们地同路人,他敢不奉诏么?”
“唔……,为了以防万一,立即再派出些探马观察京中动静,其余所有人都留守厂内不得妄动”。他冷笑一声道:“皇上就算掌握了宫城又怎么样?明日一早,如果宫门还是不开,我们就以宫中有变平乱为名强行闯宫”。
六档头周起凤迟疑道:“厂公,会不会是八虎听了消息,狗急跳墙窜掇皇上锁宫?又或者……杨凌已秘密回京?”
范亭一怔,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我们一听说王琼被杀,便立即暗布人手,杨凌若是回京,内厂那边、威武伯府还有皇宫里边那么多眼线岂会全都看走了眼?而且这些天内厂在我们的挑畔下步步退缩,一直毫无动静,也不象是有了主心骨的模样……”。
他嘴里这般说着,神色还是有些不安起来,话未说完忽地立起道:“速速下令,将派出京的人马全部召回来,还有,起凤,你马上去趟镇抚司,请张提督、牟镇抚调集周围诸镇锦衣卫回京,如今我们挟泰山以压卵,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让杨凌自己踏进这龙潭虎穴吧”。
周起凤起身道:“是,卑职遵命!”
他话音刚落,外边已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咳嗽着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好大烟,咳咳咳咳……”
范亭怒道:“哪里着火?快去看看!”
两个档头连忙起身冲出门去,一到了大堂,已有一股轻烟徐徐涌入,淡淡轻烟,味道却辛辣刺鼻,档头沙洪旭捂着鼻子奔出门去,只见一些番子正迎风跑向烟雾漂来处,忙问道:
“哪里起火?咳咳咳……”
这片刻功夫,熏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一阵,直觉头脑也一阵晕眩,沙洪旭本是个江洋大盗出身,偶尔也干些偷香窃玉地采花勾当,如今久不拾旧业,倒有些疏忽了,此时觉得这烟气实在不象起火,才忽地警觉过来,不禁大叫:“不好!这是有人放毒烟,快快戒备,防止……咳咳,有人攻……咳……入……”。
东安门大街上,大街对过一字排开十尊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东厂正门,二档头冯唐一身戎装。依旧如在神机营一般,面色陈静地望着那紧闭地大门高声喝道:“大炮平射,上实心弹,火药十成!”
弹手捧起大铁球放迸炮筒,火药手用长柄木锤捣着火药椿实,操炮手架起大炮,点燃火信,十声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乌沉沉地铁球弹出。木屑、石片、碎砖横飞,面前巍峨高大的东厂门楼轰然倒塌,两边地砖墙也垮了大半。
半扇陈重的梨木大门飞上了半天,落到了半里地外的空巷中。“啪”地砸得粉碎,受到波及的两头蹲狮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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