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是数年前外城来的,一并将那些戏文里的绮罗香暖、滴翠摇红也带进了鸢城。
陈设的富丽工巧尚在其次,咿咿呀呀婉转低回的唱腔,繁复华贵的戏装头面,才是真正不存于鸢城的阆苑华胥。
即便不是第一次进入,楚将离还是对芜园的氛围感到强烈的不适应。
他入目所见,处处皆是浓墨重彩的画卷,靡丽得甚至有些刺眼。
耳畔笙歌缠绵低回,愈发使人有一种如坠云端的虚浮之感。
一切都极尽华美梦幻,偏偏绮丽得太过,造就了飘飘荡荡的不真实之感。
但阮执喜欢。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显出轻车驾熟的镇定从容,拽着楚将离在人群曲折拐转,找到了应坐的位置。
他们到的委实晚了,甫一落座,鼓声便是一促,咚咚咚似锵然战鼓,直敲得人气血翻腾。
借着戏开场前的须臾光景,楚将离抓紧时间问阮执:“今天唱的是哪出?”
阮执的眼瞳倒映着戏台缓缓拉开的帘幕,朦胧起揉碎的星光,轻声回答道:“《鸩杀局》。”
一缕幽幽的箫音响起,清亮得甚至有几分尖锐,宛若破月穿云的一线刀光,随即是锣声沉沉地一敲。
哐。
好戏开场。
戏台上幕布已彻底拉开,然而其后还有一道垂地的竹帘,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帘后坐着一个人。
一个仅仅端坐就威仪极盛的女人。
两旁各转出一个清丽的宫装侍女,为她轻巧地揭开帘子,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台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也只需要她一个人。
因为她是“傅棣棠”。
人祖宿何明媒正娶的妻子,煌明殿的女主人,生国桑梓一人之下的皇后殿下。
因为这是《鸩杀局》。
傅棣棠毒死好友师绮言的鸩杀局。
“傅棣棠”一身深紫色宫装,层层叠叠的衣摆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般逶迤在地,水袖折在皓腕,整个人雍容华贵得宛若工笔细描的牡丹。
她眉心一点海棠花钿,凤冠累丝,配上戏文内容,当真应了一句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檀口微启,唱出了第一句戏词。
「桃李芳菲十二载,仍似无端飞絮轻。
纵使曾拥倾国色,一朝庭谢如枯兰。」
红牙慢拍,彤管微声,台上人轻轻一甩水袖,按着戏曲惯常的套路,在定场诗后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本宫傅棣棠,羽族鸩之一脉也。夭年玉景识陛下于危难,燧火兵燹共帝君度存亡。十年东征西战,辗转九州,历经八役,可喜终得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想我幼读诗书,常慕英雄,不料——」
她唱至这句,忽然又一甩水袖,长长的白练稳稳击在数丈外的花鼓鼓面上,咚的一声,惹得全场看客都是一震。
然而台上的人却是漫不经心用袖子轻轻半遮住自己的脸,开口将一句一句唱词袅娜得百转千回。
「寰区万里,惺眼觑英豪,莫不是豺狼虎豹,禽兽高冠着锦袍,怎生得一个个,醉生、梦死,珮翠穿绡,顾不得道路边、具具饿殍。」
一丝丝旖旎随着缠丝般绕梁的戏腔,烟雾也似飘散在空气中,熏人欲醉。
阮执早已看的痴了,他其实有双多情的桃花眼,细长上挑,瞧着像个惯弄风月的纨绔公子。
但与他相熟的楚将离知道,那内里是团纯良又腼腆的软和棉花,标标准准的绣花枕头。
现在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睁得很大,溜圆溜圆,专注得更蠢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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