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就换了两个月。为了一纸条约,他差点废了一只手——大清国难、百姓受苦,十指连心,他比谁都疼。三年了,到现在那只手依然拿不得一点重物,每逢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
兰琴撤了小盅,遂吩咐侍衾的准备床铺,叫底下人给预备洗漱,自己给光绪宽衣。请下佛珠,卸了腰带,脱下朝服、衬里,然后才摘下头上的莲花银卡子,解了辫穗,小心把辫子拆了,拿梳子拢顺。待伺候完洗漱,光绪在床上躺下,兰琴把被子给掖好,最后放下床帘,退到寝室外。
当晚本不该兰琴值上夜,但他打发当晚值班的歇了,自己立在了寝室门旁。
——就像兰琴预感的一样,光绪几乎一夜未眠。
这一次,他要的“同意”真的来了,来得如此迅速而痛快。仿佛幻象一般地浮在眼前。可它同时又是真实的,还带着亲爸爸滚烫的热泪,滚烫的无法触摸。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发烧了,或是做了梦。他甚至不敢入睡,他怕如果沉沉睡去,这惊喜就会趁他做梦的时候悄悄溜走;他怕等到明天早上,太阳依旧会从颐和园升起,而他自己,依旧是那片薄薄的晨雾,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自己被太阳的万丈光芒吞没、消逝为乌有。
就像是被囚禁了多年的犯人,刚刚被解除锁链的时候,反而不知道手脚应该如何去伸展了。甚至,走到牢房外面对于他来说,都是件需要很努力才办得到的事情。僵硬太久。被束缚得太久。反而习惯于这种枷锁,而惧怕起了自由。
于是他开始试着让自己往前看,如果这一切到明晨都没有消散的话,他该做些什么呢。可偏偏在往前看的同时,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他差一点就要开始回想自己的二十八年人生了——失却父母疼爱的、无谈快乐童年的、婚姻不自主的、傀儡似的二十八年。但他强迫着自己,把统统的不愉快都抛却到一边。在即将重整大清乾坤的前夕,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仍旧抱着过去不放呢。
今天,应该高兴啊。
然而不知是为何,立在寝室外的兰琴,却在这一夜听到了帘内一些奇怪的声响,断断续续,在没有月光的暗夜里颤抖着。
夜已经很深了,仲春的风却仍是带着微微寒意。兰琴打了个寒战,裹了裹蟒袍,却摸到了怀里鼓鼓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是白日里老佛爷赏的那个荷包。
是了,第一次见太后时,太后赏给自己银子时,荷包也是这个样儿的。
儿时的兰琴,还是北京一户普通读书人家的孩子,生活还算幸福,不料九岁时母亲被洋人所辱,自缢身亡,父亲从此一蹶不振终日与烟枪为伴,慢慢的日子便无法维持了。兰琴为了让病重的父亲和年纪尚幼的弟弟妹妹能吃上口干的,咬碎了牙背着家人迈进了小刀刘的院门。
天资聪颖的他,凭着一手好字好画好文采在紫禁城造办处做了陶瓷彩绘的学徒。
捱到二十一岁时,十二年下等太监的生活,已完全收敛起他的任性和意气,渐渐地,他麻木到竟然连母亲的面容也想不起来了。而这一年,正赶上当今皇太后五十岁万寿节,造办处要为储秀宫新烧制一套骨瓷花瓶。太后点名要十二对,还要有讲,不能俗气。
他入宫这十二载寒暑,每逢冬夏至便给亡母作诗二首,攒到这一年刚好有二十四首情真意切的好诗,均是发自肺腑的血泪。他便把这二十四首诗,和着二十四节气,配着二十四孝的典故,以大红墨黑两种单色绘了,烧出来竟成了十二对难得的好物件。等到过完大寿,太后见着这套骨瓷的时候,不偏不倚正赶上了她生子同治帝的生祭,老太后眼泪蓦然而落,指着花瓶问这是哪个大孝子作的组诗。
他第一次觐见太后,抬头看见老佛爷的时候,登时留下了眼泪,老佛爷问他怎么哭了,他只说是沙子眯了眼,却不敢说太后慈颜与几近忘却的家母面容长得一般模样。
往他手里塞了个鼓鼓的荷包,老佛爷说,凭这几首诗,就知道你比我那个儿子有孝心,以后你就跟我吧。
从此他有了兰琴这个名儿,久而久之,以至于他竟再也想不起自己的本名了。跟在太后身边三年整,有一日,太后忽然把周围底下人都支走,叫他到身边独对。小兰子,太后这么叫着他,眼眶竟有些红的。
小兰子,我对你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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