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见,王敦志得意满,颇有骄矜之色,司马睿依在病床,心怀忧愤不能发,当此无人,作势悲伤道:“朕承晋鼎,继国号,受命于危乱,以一布衣,薄德践祚,名依天命,实赖王氏。大将军若要此位,自当告朕,朕即当免冠去玺,归身琅琊,为将军让座。何必要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涂炭无辜百姓呢。”
王敦本还意态甚得,听到此话,顿时脸色大变,不敢再骄横,当即跪下请罪。再看这昏绰绰的宫殿,只感觉杀机四伏,危险重重,他进宫面圣,自然是孤身一人,没有带上武士去见君的道理,而这宫中却到处都是皇帝的人,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他想及此,再不敢在这里多呆,请完安就匆匆出宫去了。
王敦不敢擅君,为树立威望,朝堂之上,又以太子无德为由,提出要废太子,被温峤出声辩驳,谓太子为孝。众人皆以为然,王敦遂不得废太子。
王敦既掌朝政,朝中的人事任命,自然当大有大的变动,这个问题他不敢独自做决,亲自去拜访司空王导,询问王导的意见。王导既为王敦从兄,同出琅琊王氏一族,而且历来执掌中枢,朝廷大事悉由其出,德高望重,深受敬重。王敦为免遭乱臣贼子之讥,不敢擅自坐上朝廷第一人的位置,因此推崇王导。
中书令这个位置事关机要,自然是要自家人坐才稳妥,只有其兄合适。
王导近几日都在家,杀身之祸虽得免,然而他心中也并不轻松。王敦自进入建康以来的种种言行举止,他看在眼里,面上虽没有说什么,连废太子之事也没有表过态,但是心中也隐隐感觉这人野心有点太过,有些疏远之意了。
起兵之事,王敦全未同他商议,尽管皇帝要对付王家。他心里也暗有支持王敦起兵之意,但是这样的大事,他竟然不询问自己的意思,显然是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自己一家上下老小因为他险遭族诛,迫的进宫下跪,遭逢冷眼,颜面尽失,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这人全不顾虑,现在进京了,又想利用自己去替他稳定时局,揽聚人心。
同姓兄弟,自然要互相支持。他自然也是支持兄弟的,但是若让这人继续坐大,他日恐怕连自己也无力制约。
王敦问道:“褚暨现在是中书令,这人素为海内名重,若改官易职,位处当高于此吧?否则难以使人心服,让他做三公怎么样?再领尚书之职当可。”
王导默然,没有回答。
王敦觑着他的意思:“若不可,让他做个仆射怎么样?”
王导还是没做声。
王敦道:“这帮人都是司马睿的亲信,如果不能任用他们,那就只好杀了他们了,否则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王导还是没做声。
王敦离去之后,王导起身离坐,心中骂道:“这个狂臣小子。”拂袖走了。
褚暨心跳的很快,夜里从梦中醒来,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想起,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周玉了。玉儿,想起这个名字,他心口一阵暖,突然特别想看她。这些天因为朝中的事,他一直在各处奔波,不暇寝食,没有去看她。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会深夜,她应该在睡觉吧。
还是跟玉儿在一起好,一个人在官署中,他感觉有些寂寞。他是时常感觉寂寞的,自从妻子离世之后,他就总是一个人过,有时候连说个话的人也没有。并不是找不到,而是总没有那种感觉,悲喜被锁在心中的一隅,冷暖寒凉都是一种秘密,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直到见到玉儿,他好像是重活了一般。其实说不上是多爱,就是喜欢,轻松,他看到她,就想跟她说话,想跟她亲近,好像半生的沉重,一身的负担都卸下了。他原来不知道是为何,他现在知道了,因为她就是自己的沉重和负担。
他曾经想,若是她死了倒也好了,她死了,现在也不用面对这样难堪的往事。可是如果她死了,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一个活着的周玉,一个美丽的周玉,那会是多么遗憾的事。或许到死他都只能带着这桩罪孽和歉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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