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地把手伸向火堆里,向乞丐求官老爷那样求他媳妇:“给我口吃的吧。”他这话不像是对大姜氏说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已经不敢对着她说话了,那不是她媳妇,那是个被鬼附了身的东西。
除夕前一晚,大姜氏坐在牛车上,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挥着鞭子骂牲口:“咋不走了?我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啊!”
牛车后头躺着她婆婆和她男人,村里人都忙着过年,老远听见吆喝声还以为是镇上的人过来卖年货,拿着扫把出来赶人:“还想诳银子,上回卖我的那一对镯子里头就是石头!”
大姜氏把罩着脑袋脖子的破布扯下来,露出一张发黄干瘦的脸,把大家吓得都往后一退:“哎哟!他文富嫂子!”
大家金鱼屎似的跟在她的牛车后头,一路跟到她家大门口,凑着脑袋七嘴八舌地问:“你男人死了?要你驾车?”
“你婆婆呢!你婆婆不怕你勾搭男人啊!”
娘儿们出来扯着自己男人的耳朵拽回了家,关上门屋里头还传来乒乓锅碗瓢盆打砸声。剩下的不是扯着一串牛屎鞭炮炸牛屎的娃,就是单身汉,筒着手缩着脖子一步不落地跟在牛车后头。
大姜氏跳下板车,把用席子卷起来的婆婆和男人拽下来。
一个男人不知道里头卷的啥,伸着脖子问:“他文富嫂,你力气咋恁大!”
大姜氏谁也不理,先把两具尸体一前一后拖进了屋子里,然后又出来牵牛,还有人要跟着她进屋去,她回头一啐,把人吓退了好几步。
“啊呀!他文富嫂子鬼上身了!”
到了夜里,何家屋子里就传出来女人的哀嚎,整整哭了一宿,隔远了听像猫叫春,住在近处的才遭罪,几次过来敲何家的门:“他嫂子,有什么难处就说,叫一声婶子就过来。”
到第二天早晨,大姜氏穿戴一身白去敲了大伯的门,何文强开门一见是她,手先伸了出来,抓着她的腕子顺着袖子一路摸上去。
她面无表情道:“娘死了。”
何文强嘻嘻笑着说:“早该死了。”
大姜氏又说:“你弟死了。”
何文强一愣,屋里他媳妇脑袋探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娃,手边还牵着一个,抬高声音道:“谁啊?大过年的就是讨饭的多,你可别给我装菩萨,你儿子还饿着呢!”
大姜氏就听见她嫂子的声音咕噜咕噜在屋子里响,可是她半张脸都没探出来,她当不知道外头这个是谁,就把她当成叫花子卖。
大姜氏穿着丧服说:“大过年的,是不该打搅你们,我就把娘和你弟埋在家里头后院里,到时候别忘了去拜拜。”
何文强眼眶红了,他娘是偏心,把屋子银子都留给弟弟,还让他给败光了。可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尿泥打架的场面,他不长个儿,五岁的时候和三岁的弟弟一样高,还没他撞,弟弟一拳能把他给打趴下。
他娘坐在门槛上给他们做芝麻滚团子,圆圆鼓鼓的团子软乎乎的,热腾腾的,外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热芝麻,一口咬下去。
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冒出来,里头他媳妇还在骂,他没听见似的:“咋死的?”
大姜氏说:“饿死的。”
他跺了跺脚:“你咋不来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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