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剪瞳不便在方想面前提起沈暮言,引发方想不必要的多心。
不过这疑虑她实在压不住,等到安然临睡前,她还是开口问了:“安然,你知道这枚玉坠是谁给我的吗?”
为了维护邱泽志的名誉,苏剪瞳是邱泽志的女儿这件事情,她一直完完全全的守口如瓶,连在方想和安然面前都没有提过。当时将玉坠给安然带着,也只是说一个朋友送的。这枚玉坠从小就陪伴着
安然奇怪地看着她说:“当然是沈暮言了,还会有谁?”
“小孩子,为什么这么肯定?”苏剪瞳忽然一下子就放心了,觉得安然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这一下就猜得错错的。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藏入暖和的被窝里说,“这次啊,你真没猜对。不是沈暮言送的。”
“瞳瞳,你说大话。”安然从被窝里钻出来,“我不是猜的。二哥……不,二叔说,这枚玉坠就是沈暮言的,毫无错误,我给你看。”
他爬起来拿起玉坠,指着一个很细微细小的痕迹说:“二叔说,他们三兄弟都有这样的玉坠,是家传的宝贝。当时他小的时候恶作剧想让沈暮言挨骂,就用东西在上面划了一个印子,写想一个‘坏’蛋的坏字,但是这个玉太硬了,半个字都没有写完,他就没耐心了,所以你看这个小小的‘十’字,就是二叔写上去的,很难看到吧,但是确实在!”
苏剪瞳脑子轰的一声就大了,这枚玉,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带在身上,是母亲留下来的。母亲留下的时候就说过,这玉是从父亲那里来的,日记本里也有说这件事情。当时邱泽志很快就承认了苏剪瞳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左右都不肯认苏剪瞳,所以苏剪瞳从来没有拿出来求证过!那如果这枚玉坠是沈暮言的……
沈暮言当年喜欢母亲是确有其事……他大着她十四岁,医学上和理论上,都是可能的!
苏剪瞳恍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当时她身上带着沈天白的半枚玉坠,沈暮言不想大哥知道苏剪瞳是他女儿的事情,索性收走了属于沈天白的半枚,苏剪瞳追着他问他要的时候,他干脆将自己的那半枚给了她。这些阴差阳错,连沈暮言当时也不可能会想得到,苏剪瞳又哪里会想得到?
她心里呆呆的,怔怔的掉下眼泪来。
“瞳瞳,你怎么了?”安然在她眼前晃动着手指。
“没……没事,我眼睛可能有点不舒服。”
安然跳起来:“疼吗?我去找方想,让他送你去医院。”
“别了,这是正常现象,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苏剪瞳将他抱回来,盖好被子。
安然担心地看着她:“真的么?”
“真的,妈咪什么时候说大话了?”苏剪瞳笑道,笑容里有一丝丝的苦涩滋味。
安然嘟着嘴说:“你刚才还说玉坠不是沈暮言送的呢。专说大话的妈咪!”
苏剪瞳替他掖好被子,亲吻在他的额头上,又怔忪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走出安然的房间,马上找陆骞的电话。陆骞的电话始终都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又没人接。意大利这个时间点刚巧是下午茶时间,苏剪瞳就多打了几次,好一会儿,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中国人的声音。
“请问陆骞陆先生在吗?”苏剪瞳问道。
“你说骞儿啊?他在监狱里面。你是谁啊?”那个苍老的女人问道。
苏剪瞳道:“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我想请教一下邱泽志先生的事情。”
“这些我都不懂的,你还是等陆骞出狱的时候再打来吧。”
那边电话挂断了,苏剪瞳想了想,又打过去问道:“那么请问,还会有谁知道邱泽志先生的事情呢?还有,能给我能找到陆骞的电话吗?”
“能知道邱泽志事情的人,除了邱泽志的老婆,还会有谁?”
“咦,邱泽志的妻子不是已经去世了吗?”苏剪瞳很不解。
“这我就不清楚了。”
苏剪瞳急道:“请你给我一个能找到陆骞的电话!拜托,求求你!”
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好半天说了一个监狱里的号码。苏剪瞳如获珍宝,急急地打过去。她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有意大利的同学,能简单说几句意大利语,在电话里绕了半天,那边的狱警才“哦”了一声,说:“你等着。”
苏剪瞳拿着电话出神,突然,电话那边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是陆骞!
“陆先生,我想请教一下邱泽志先生的事情,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陆骞的声音有气无力,“苏小姐,你打来是嘲讽我的吗?我没什么想和你聊的。”
“陆先生,拜托,这对我很重要。”
“对你有什么重要的?邱泽志早就死了,你又不是他的什么人,能有什么好重要的?他的财产,全部被Maggie收回去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可以争夺他的遗产吗?”陆骞恶狠狠地说。他从小跟着父母走投无路偷渡到意大利,父母一个修鞋一个洗衣服供养他长大,跟着邱泽志他以为人生是星光大道,没有想到一生的心血居然被一个唐突出现的苏剪瞳毁掉了!而这个苏剪瞳,还根本不是什么邱泽志的女儿!他心中的郁闷找到了发泄口,更加凶狠地说,“你别痴心妄想了,邱泽志根本没有你这么个女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他在那边,反复琐碎咒骂着苏剪瞳如何破坏了他的计划、毁灭了他的人生,说道后来,痛哭失声地骂道:“我他妈的做什么了,我他妈的什么都没做!都是生活逼的!”
苏剪瞳从他的咒骂中听出了事情的原委,虽然不是很详尽,也大约七七八八了,原来她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的邱泽志,原来当初绑架她的本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钱丽!
而她,也根本不是邱泽志的女儿吗?为什么一切都翻转得这么快,以她根本难以预料的方式,朝另外一个极端走去呢?
她握住电话的手,越垂越无力,越垂越无力,连电话那头的声音何时消失的,她都不清楚。
脸上不知不觉布满了泪水,苏剪瞳寻思着要不要给沈暮言打个电话。可是……她左思右想,这个电话都打不出去。可是又翻来复起的睡不着,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一睡马上被惊醒,她出了一身的大汗,想来想去,还是将电话打了过去。
“喂?”沈暮言的声音沉稳而清醒,似乎也还没有睡着。
“我……我不会打扰你吧,沈叔?”苏剪瞳有点忐忑,毕竟已经是凌晨时光。
沈暮言轻声说:“不会。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剪瞳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在脑海里准备好的话和寻思了很久的遣词造句,一时不知道为什么全部堵在了喉咙间,选择不了用哪一句开始。
沈暮言耐心地等待着她,听闻着她若有似无浅浅淡淡的呼吸声。仿佛能这样等待一生,也是一件安然幸福的事情。
苏剪瞳嗓子一哽,终于还是问出口来:“沈叔,你曾经给邱泽志老师送过什么东西吗?比如玉石啊项链啊什么的?”
沈暮言哪里能想到那么深远曲折的地方去,又哪里能想到,她会通过那样的方式找到陆骞,想了想说:“我和邱师兄确实一向不熟,没有这样的交往。”
“一样都没有吗?”苏剪瞳又想起了沈天白的玉坠,他们三人都有。她现在的这枚,和他们的何其相像。
“一样都没有,我和邱师兄并无那样的私交。”沈暮言肯定地说。
苏剪瞳咬住了唇,眼泪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心中酸痛,几乎是有一只手将她的心提了起来,她感觉得到那揪心的疼痛,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沈暮言轻声问:“怎么了?又想起邱老师了吗?”
她一直以为邱泽志是自己的父亲,沈暮言便没有戳穿这个谎言和假象,连严泽礼假冒邱泽志的案件,也只是秘密的处理了。沈暮言以为她深夜打来电话,是想父亲了,心里阵阵的疼惜,见她半天不说话,隐约有压抑的哭声传过来,他真想透过这电话线,给她一个拥抱。
他轻言细语地说:“没事的,你不要想太多,又哭了是不是,你还记不记得医生说什么了,医生说一定一定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一定要爱护自己的眼睛,不然以后变丑,就真的丑到没法看了。”
苏剪瞳听着他柔声安慰,更是哭得语不成声,沈暮言接着说:“本来想说,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哭过就一定好好的了。但是你现在的状况,我真不敢随便乱劝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自己房间。”苏剪瞳抽噎着说。
“是在床上吧?听我说,现在站起来,擦干眼泪,深呼吸,来,我来数一二三……”
苏剪瞳哭得难以自制,但是还是随着他说的话站起身来,深呼吸,深呼吸,要将所有的压力和肩负的重担都放开。深呼吸,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错误和苦难,这苦难,都是我们应该承担的……终究会知道,没有我们承受不了的苦难,虽然有时真的很难耐,但一切也终将化解,一切也都会成为流水,慢慢流过生命的河谷……
随着沈暮言的话语,苏剪瞳也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自己。
沈暮言继续说道:“二哥曾经告诉我,生气的时候,情绪不好的时候,我们都要学会数一二三四……我们要学着自己消化,学着将不好的东西、过分的坏情绪都转化为力量……”
他的声音传过来,沉稳有力又不失温和的。苏剪瞳那一刻,完全分不清,那是她爱的人,还是她的父亲,是长辈,还是她想依赖一生的怀抱……
“跟我数,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苏剪瞳跟着他数出来,“……七十五、七十六……一百、一百八十一……”
为什么都数了这么多,心里还是这么难受。为什么有些东西,单靠平静也无法修复。
不过苏剪瞳好歹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沈暮言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这一切的错误都该由自己来背负,这无谓的爱,这讽刺的人生……苏剪瞳擦干眼泪,沈暮言在那头听见她的哭声渐渐平缓了下来,再次问:“好点了吗?”
“嗯。”苏剪瞳轻吁了一口气。
“好,那去拿你的药,滴在眼睛里,你能做到吗?”
“能。”苏剪瞳收住泪水。
沈暮言说道:“我不挂电话,你去滴药,滴完告诉我,好不好?”
苏剪瞳无声地点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太冷静了,她滴完药,对着电话说:“沈叔,我滴好了。”
“现在眼睛舒服吗?会疼吗?”
“不会。”她应声。
沈暮言说:“现在回到床上,好好的睡一觉,不要想别的事情。”
“嗯。”
“瞳瞳,我们一生都会遇到很多身不由己的困难,都会有很多言不由衷的苦衷,还有人生的一些非走不可的道路……但是,我们最终都会度过的,在这风雨里前行,我们最终的道路始终会是晴天。为了我们自己和我们爱的人,也同时为了爱我们的那些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沈叔。”
“那乖,闭上眼睛。”沈暮言沉声说。
苏剪瞳闭着眼睛,这就是她渴望了一生的父亲的怀抱和来自父亲的力量吗?为什么最终到来的时候,像是一场噩梦,像是一个绝望到永远都不想醒来的噩梦?为什么最终到来的时候,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她到底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呢?
她本来是要挂掉电话的,可是……她摸着挂断的那个键,就是下不了手,也许这次通话以后,她再也不会见他,她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他是谁,她是谁,都不再重要,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两条不想交的平行线,在偶尔的错误里交叉了一下,始终又都要回到正轨,回到自己的道路上去……有些错误既然已经犯下,就必然有人要来承担错误,必须是她,只能是她——只能是最初知道这个错误的人!
沈暮言听到她窸窸窣窣翻来翻去的声音,柔声说:“还是睡不着吗?”
“也许很快就睡着了。”苏剪瞳说。
“我……给你唱首歌吧。”沈暮言说得有点为难,但是却很坚定。
苏剪瞳闭着眼,感受到眼泪不断地涌出来,流进耳朵里。
沈暮言轻声唱起来:
柔柔软软小猫咪,
温温暖暖小猫咪,
缩成一团的球小咪,
快快乐乐小猫咪,
迷迷糊糊小喵咪,
睡着了的乖小咪,
喵呜喵呜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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