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所承担的压力,远比他部下诸将所了解的更加沉重。
此次来犯匈奴大军总数约莫四万余。扣除分布在介休、祁县等地的几路人马以外,陆遥估计他们实际能用于主战场的兵力约莫两万八千。这个数量接近刘琨所率领的晋阳军主力三倍。越石公率部与其正面对抗,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昨日清晨,信使报来刘琨军令:晋阳军主力与汉王刘渊大军激战连场,双方死伤都极其惨重;因此,后方陆续集结起的兵力都会向隰城调动,不会再有援军派往祁县方面。祁县的战事,全由陆遥负责。
越石公竟然放心让陆遥这样的新晋将领承担一个战略方向的攻防,固然体现了他用人不疑的非凡气度;可对于陆遥而言,压力实在是很大——他必须依靠现有一千五百人不到的力量,抵挡匈奴五千余众。
匈奴大军强在兵力占优、普遍精锐程度也在晋军战士之上;弱点是他们越过晋军据守的介休北上,粮食补给很成问题,因而不利于久战。
与匈奴恰恰相反,晋军的弱点正是他们的兵力和战斗力。哪怕陆遥信心再足,也不会认为他部下的晋军拥有与胡人正面对撼的能力;但是晋军占据地利,他们依托昭馀祁东侧诸多高山密林、湖沼河流,坐拥碛山和竭方山两处要地,又扼守团柏谷隘口,形成了坚强的防线。
可是,匈奴人主力的转移,打破了过去几天里两军之间的微妙均势。不知道敌军的目标,就不可能针对性地组织防御。晋军原本所依靠的地利优势就此摇摇欲坠,使得战局陷入了极端险恶的局面。
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晋军的两支部队在碛山、竭方山的防御都十分稳固,足可以抵挡五倍以上兵力的围攻,这一点不因浓雾而有所改变。因此,匈奴人趁着大雾转移,其目的不应该是碛山与竭方山的晋军。
那么,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团柏谷?那更不现实。通往团柏谷的道路一共只有四条,除了山脚下经过的大路以外,三条小路崎岖难行,根本无法容纳大军穿越。更重要的是,四条道路全都在晋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匈奴人根本无法偷越。
既非碛山和竭方山,也不是团柏谷,那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
匈奴人究竟意欲何为?他们现在会在哪里?他们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我军又应当如何应对?陆遥反复地推敲思考着,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重又取了地图细看。
这份地图是军中常所用之物,但在陆遥看来,实在过于简略。诸多山川河流都只是寥寥几笔涂抹而过,其间的路途远近标注也多有谬误。陆遥索性唤来军中向导询问,自取了笔,先将有关地貌一一补齐在地图上。
祁县的地形东南高而西北低,山地、丘陵、平原、湖沼、河流皆有,地形复杂多变。此刻他所处的碛山就是祁县南部的诸多山峰之一。晋军的两支兵马分别驻扎在碛山和相对而立的竭方山,不止通往北方向的官道,另外三条可通行人的南北向小路也都在晋军俯瞰之下,堪称飞鸟难渡。
横贯祁县南北的官道从两山夹峙之间而过,通往祁县县城。县城里的居民早就尽数迁往晋阳,此刻只留下一座空城罢了。官道再往西北,则是重要隘口团柏谷。团柏谷以北是一马平川的原野,直达晋阳再无阻碍。
碛山下不远处是龙舟水,又名侯甲水。原本东西向的河道被碛山所阻,打了个弯往北流去,最终从群山之中奔涌而出,在碛山以北二十余里处的沼泽地带汇入汾水。
陆遥眉头紧皱。祁县乃是匈奴右部所在,因此他们对这里的地理是极清楚的。可陆遥在并州从军多年,军中又有本地人作为乡导,对祁县地形的了解也并不逊色于胡人。问题是,晋军据守的碛山和竭方山的确是要地,他实在想象不出胡人的主力转移到了何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续一笔笔地往地图上添写。
麓台山在碛山的南面,南距京陵十五里;北距碛山大约四十余里路程,若是走小路,还会更远一些。此山山形险峻,是祁县与武乡的分水岭。山中有一胡城谷,谷中汇集众多溪流成一河川,名唤胡谷水。胡谷水东流数十里,在祁县最东端的一个无名湖泽与洞涡水汇合,再转向西北,沿途斗折蛇行,最终在团柏谷以南汇入汾水。
画到这里,陆遥悚然一惊。
胡谷水!
胡谷水水量甚小,而且河道蜿蜒曲折,落差甚大,根本无法行舟,因此陆遥起初并未注意。但是……若胡人的将士们够狠够勇,他们便可以编木为筏,顺水漂流而下!这条河流虽然往东绕了极大的一圈,但一来在与洞涡水汇合处有个湖泊可供休整;二来下游的水量渐渐增加,足可承载大舟;三来,沿途更恰恰可以借复杂的地貌避过麓台山与碛山晋军的监视,直抵晋阳东南最后的要隘团柏谷!
没错,定是如此!胡人的主将石勒是河北马贼出身。这种险中求胜的用兵,不正符合马贼那种胆大妄为、火中取栗的路数么?果然是个狠角色!果然是个亡命之徒!
陆遥掷笔而起,大步迈出营帐,高声喝道:“传令下去,诸军整顿装备,半个时辰之内拔营!”
传令兵刚要退下,陆遥忽又喝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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