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的部队不久便离开平原,进入到太行、太岳两山夹峙的丘陵地带,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难行。部队便沿着浊漳水畔的狭长河谷内向北行去,有时直接踏着冬季枯干的河床前进。一路上,部队继续募集兵员和粮秣。
往日里人烟密集的村郭虽然大部分都已毁弃,但是颇有些流民隐藏在山峦堑壑中。随着刘琨的军队向北挺进,越来越多的流民从山间出来,云集景从地加入到军队中来。其数量远远超过前些日子在上党招募的。
三个月前陆遥就是沿着这条路线且战且逃,兵马越打越少,直至最后溃灭。谁能想到,此刻将这条道路重走一遍,便眼看这队伍如同滚雪团一样膨胀起来,整支队伍的人数竟然逼近了八千。
这些附庸民众严重影响了队伍的行进速度。最近几日,大军每日只能前行二三十里。照这架势,只怕开春都到不了晋阳,反倒成了匈奴人袭击的目标。
果然,随着部队的行进,散布在上党各地的胡人小部落也闻风而动。这些小部落是附庸于匈奴的杂胡,每个部落通常只有十到二十落的规模。所谓“落”,是胡人部属的基本单位,大概为两三个帐篷、二十来人的家族群。战时每落可以出动骑兵五人左右。
匈奴大军往河东集结之后,这些杂胡部落仍停留在上党各县就食。先前在长平亭被刘琨亲卫歼灭的,便是其中一个部落。杂胡部落的战士以数十人至百人的规模,逐步向刘琨的部队靠拢,期间依托并州的复杂地形,以小股骑兵反复逼近,进行试探性的攻击和骚扰。
相应的,刘琨麾下骑兵将领丁渺也将所属骑兵分散为多支小队,在刘琨本部为圆心的百里范围内,进行大范围的搜索攻杀。
短短数日之内,数十支、乃至更多的骑兵小队离合变幻,彼此攻守绞杀,厮杀之声不时响起。丁渺的骑兵队伍承受了相当的伤亡,而胡人的损失更在倍数以上。
这样的态势延续了五日,刘琨不得不传令在阳邑县境内停留,一来让流民们稍许恢复体力,二来也借这个机会整编流民队伍,拣选青壮充实兵马,以备与匈奴的战斗。
阳邑县城狭小,部队便在县城东南三十里处的箕城落脚。箕城乃是春秋时晋人屯驻大军的城塞,营垒周回六里有余,地势平坦开阔。刘琨在中央的空地立下他的销金牛皮大帐。他是富贵高官,虽不刻意铺张,仍非一般官员可比。大帐左右放置熏香兽炉,地下铺着上好的毛皮地毯,帐外执戟甲士两翼排开直至辕门,当真是气派非常。其余众军将各自搭建帐幕;接着依托箕城故垒树立木栅,间之以辎重车辆立下营寨。
头一日扎营完毕,各路哨探远出,配合丁渺的精锐骑兵,将杂胡部众远远迫开。
次日起各将校分别择选精壮从军以充实编制。虽然主持分派者是德高望重的老将令狐盛,可是这等事情哪有放心让人代劳的,天刚放亮,刘琨部下十几名有资格建制统军的将军便赶到了流民营地大门外,各自竖起招兵的旗幡。
招募兵员乃是大事,更是细事、烦事,要按着一套完整的流程来做。十余面旗门就位之后,令狐盛登台击鼓,分遣干员将流民中的愿意从军的青壮聚集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流民驻营于箕城北侧,本就闹哄哄的没什么章法,此刻更是一片纷乱嘈杂:不像军营,倒像某个通都大邑的坊市。令狐盛三令五申,又请出军棍伺候,狠狠处置了几个闹得不像话的,这才将秩序稍许安定下来。
随后各将入场选兵,以三通鼓为限,各自拣选两百人,凡是被挑中的青壮,都往所属将军的旗门后去。故而,诸将都将鲜丽军旗、精良甲胄亮出来,随行士卒自然也都用高大轩昂者,以在流民面前展示自军威武雄壮的气概。
陆遥倒小有些尴尬,皆因他是个空头的将军,属下只有薛彤何云二人。旗幡也唯有一面,孤零零地在寒风中飘舞着,实在是军威扫地。
正在没奈何的光景,耳听得高台上鼓声响起,他便让何云举着军旗候着,与薛彤先往流民群落里走去。
须知这数千人里并不全都是百姓,还有并州军残部些许人,陆遥薛彤都是资深的并州军军官,自然有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脉,转眼便在其中发现了好几位老相识。
雁门马邑人沈劲乃是陆遥多年同僚,能开十石强弓左右驰射,在并州军中素有勇名,统带的羌胡骑是越骑校尉陈永麾下十分得力的精锐骑兵。陈永兵败身死后,沈劲侥幸突围成功,带着二十余名骑兵逃进了深山,直至前日里闻风赶来投军。沈劲和手下的骑兵无不是高大雄武的汉子,更兼马匹军械齐全,因此一来就被刘琨的不少部下将领盯上了。不过沈劲与陆遥乃是老相识,直接就任陆遥的骑兵统领,众将领一点机会都没有。
沈劲又推荐了他在山中躲藏时结识的兄长邓刚。邓刚是晋阳本地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他是半辈子都在军营里渡过的老行伍,十八岁时以良家子身份应募从军,先后跟从过四任并州刺史,谙熟各种军中事务,称得上识途老马。或许是因为看见过太多的生死沧桑吧,他的话语甚是谦和,为人也显得稳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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