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直等着钱锐的消息过来,但一连等了三天,还是在赵家去钱家提亲回来以后,寄秋给她递了一个荷包进来,里面是一袋松子,还有一封信,说是钱家大少爷让交给她的。
安然打开熏了花香的信笺一看,里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至然姐儿卿卿惠鉴:前日答允卿卿之事,大哥哥无能,没能办到。但也请卿卿不要担心忧虑,二叔最是疼爱于你,必不至让卿卿委屈。再且,离你出阁时间尚早,将来或有变数亦不可知。将来但有差遣,大哥哥万死不辞。另,求然姐儿一幅小像惠存。勿念,保重!——大哥哥敏之敬上
安然看着这封信,呆了好一会儿。大哥哥是说他找过爹爹和贺伯父,却遭到拒绝了吗?其实她早有预感的,这古代的亲事,若无重大缘由,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退的?更何况,爹爹一直看好贺伯父的儿子,觉得大哥哥年纪太大了,又怎么肯同意退亲呢?若爹爹肯答应,之前就不会急着帮她定下贺家的婚事吧?
只是,大哥哥想要她一幅小像,她给是不给呢?
若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是严禁私相授受的。严格说来,大哥哥写这封信都是不应该的。可安然有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自然不怎么将这规矩放在心上。而且,她才“五岁”呢,就算被人知道也不要紧。
想着自己欠大哥哥良多,又害他伤心,眼看钱家就要入京,以后也不知道钱大人会去哪里任职,或许今生都不能再见了,就是给一幅小像也不要紧吧?
想到这里,安然先在铜镜上仔细端详自己,后来觉得看不清楚,又让人打了一盆水来。她在水中细细看过自己的容貌,记在心里,然后便迅速在画板上的宣纸上用炭条勾勒出一幅女童含笑的小像来。
但见宣纸上的女童五六岁的样子,头上两个包包头,扎了轻盈的发带;额前一缕微微有些凌乱的刘海,让整个人多了几分灵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几分聪颖和笑意;小巧的鼻子,微微弯起的唇角,还有左颊上那个小小的酒窝……
没有玻璃镜子真不方便,连安然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长得这样可爱呀!
安然想,还是让大哥哥留着自己笑的样子吧!希望他不要那么伤心。
接着,她又在右边的空白处写着:愿大哥哥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大哥哥保重!
小像画好了,回信也可以省了,可是怎么给大哥哥呢?
安然本想着一事不劳二主,打算找寄秋帮忙的,却不料小丫头玉兰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太太要打寄秋姐姐的板子。
安然一惊,立即联想到大哥哥托寄秋带进来的荷包。她赶紧将信和小像都折叠起来,用一个荷包装好,藏在了花盆下面,而后才急匆匆跑去前院。
前院里,顾宛娘坐在大厅的主位上训话,下面跪着家里所有的下人,而寄秋还趴在长长的春凳上,去了外面的大衣服,蓝色的亵裤上隐约染了血迹,她的嘴用白布堵住了,满面泪痕,闭着眼睛已经晕了过去。
安然震惊地跑过去,颤抖地将小手伸到寄秋脖子上。感觉到颈动脉有力的搏动,她才悄然松了口气。
顾宛娘看到安然跑出来,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小跑过来,想要把她抱到一边去。
“然姐儿,你跑出来做什么?这哪里是你能看的?快回房去!”
安然躲开娘亲的手,面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严肃。
“然姐儿?”顾宛娘震惊地看着女儿,忽然间觉得眼前的然姐儿怎么如此陌生?
“娘亲,爹爹中举,你成了太太,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草菅人命吗?”
迎着女儿冰冷的目光,顾宛娘忍不住眼眶一热,眼泪一下子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
安然继续质问道:“娘亲想要用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拥抱然姐儿吗?”
“不,娘亲没有,娘亲只是,只是……”顾宛娘迅速将自己的手缩回去,不住地在身上擦拭着,好像上面真的沾染了鲜血似地。
“寄秋犯了什么错?谁教你打她板子的?”安然知道以娘亲自己的单纯善良是绝对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的。这主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惯用的手段。这是杀**儆猴呢!
“她,她帮着外人传信进来,不管教不行啊……你爹爹以后还要做官,家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不能没有规矩……”顾宛娘仿佛想起了什么,越说越顺畅,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
安然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有人撺掇。
“娘亲知道有个词叫做‘不教而诛’吗?家里人多了,没有规矩是不行;下人犯了错,不管教也不对。可是,家里有什么规矩,你告诉他们了吗?你之前并没有告诉他们什么事不能做,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做错了?寄秋不就是帮着钱家大少爷给我送了一袋松子吗?钱家与我赵家是姻亲,大少爷也与我相熟,之前也没少送我零食吃,为什么以前送没有问题,现在送你就要打死她?娘亲这样让人如何心服?”
“我,我并没有想要打死她的,我……”顾宛娘呐呐地看着女儿,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是眼睛里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她现在算是明白那天女儿跟丈夫置气,丈夫心里的感受了。被自己最疼爱的人怀疑否定,真好比有针扎在心口上一样。
安然严肃地看着还跪在地上正不断打量她的下人,果断地吩咐道:“望秋,你赶紧去请大夫!艳秋,你和晓兰扶着寄秋回房去,帮她整理一下等大夫过来。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严禁私下议论主子!严禁将府里的事传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是!大姑娘!”
下人们偷看了一眼此刻明显与平日里娇俏可爱完全不同的大姑娘,迅速起身,恭恭敬敬地按照安然的吩咐去做了。不知道为何,此刻的大姑娘让他们心里有些害怕。
等下人们都散了,安然才对顾宛娘道:“娘亲你跟我来。”说着,她便往后院走去。
顾宛娘战战兢兢地跟在安然身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是长辈,是安然的母亲,应该是安然听她的话才对。她只是看着女儿的眼神,听着她的话,不知不觉中就觉得她说得对,得按照她的话做才行。
就在大厅外面不远处,赵世华和贺明朗远远地看着安然转身回后院,看着顾宛娘亦步亦跟地跟在女儿后面,不由都有些怔然。
赵世华刚才就准备出来帮妻子解围的,但贺明朗拉住了他,说先看看,却没想到能看到这样令人震惊的场面。
赵世华没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乖巧懂事,搂着自己脖子撒娇的女儿竟然能有这样的气势。但随即他又释然,女儿是谁啊,那可是仙女下凡。虽然她不完全记得仙界的事情,但毕竟回去过一次,想来应该是苏醒了部分才智能力吧!
贺明朗的震惊却又不同。他忍不住怀疑,这丫头真的才五岁吗?刚才那丫头的气势,就是他们钱家成年的嫡女也未必能有。难怪钱锐那小子对她上心,难怪庙里的师傅都说她是大富大贵之命,小小年纪就读过论语了?这丫头果然不是普通人。
却说安然带着娘亲回到房里,让玉兰在外面守着,这才拉着娘亲的手让她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送过来,这才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娘亲,先前的话是谁教你的,告诉女儿吧!是大舅妈?钱夫人?还是贺伯父?”
“是,是你贺伯父……”顾宛娘直到现在心里还怦怦直跳,她惊恐地望着安然,想抱她又不敢。其实她胆子不大,又心善良,哪里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贺家大伯说了,现在的赵家已经不同以往了,下人们不能再这样散乱下去了,必须要整治,不然等以后相公做了官,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又说丫头帮着外男传信给府里的姑娘,会坏了姑娘的名誉的。贺家大伯说得那样严重,让顾宛娘害怕得不行,所以她不得不逼着自己狠下心来,杀**儆猴……
顾宛娘本来想着,不过是打十板子,怎么就会打死人呢?乡下的孩子,哪个没挨过打?她却不知道,人家大户人家打板子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怎么打那可是有讲究的。而她从当地买的仆人大多出身农家,哪里懂得这里面的道道?主家让打,他们自然就老老实实用力地打了……
安然虽然怀疑贺明朗,却想不到真的是他。但随即她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大哥哥找贺伯父谈退婚的事,反而惹恼了他,后来又看到大哥哥给她送东西,所以他才给娘亲出了这样的主意。
想到这里,让安然不得不怀疑,贺家,真的是好归宿?
但想着大哥哥的话,她又安慰自己不要担心。现在她还小,不着急,至少还有十年呢!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化。要是以后那贺之砚在成亲前纳了妾,或者风评不好,她就求着爹爹帮她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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