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已唱到第三出,台上一个扮相儿俏丽的伶人咿咿呀呀的唱道:“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静言正听得有滋有味,却有小丫头们给每人面前摆上一只小盘,盘内有大大小小巧的器具,诸如小锤子,小钳子,小剪子,小镊子等,皆是银质。
这是吃螃蟹的吧?
静言按捺住好奇,先去看旁人是怎么用的再说,免得露怯。
这次看戏除首席是王爷王妃并姑三人一席,其它均是双人席。静言扫一眼与她同席的顾夫人,又看了看旁边孔夫人和安夫人一席,都是泰然不动。
又过片刻,丫头小厮们纷纷端着一只只小笼屉上来,揭开一看,里头是两只用苏子叶包着的螃蟹。等伺候的人打开叶子包,一股鲜香扑鼻而来。
静言低头去看,只见展开的苏子叶上一公一母两只螃蟹被捆成八脚攒心,四四方方的。此时丫头小厮都退了下去,另有各人贴身的丫鬟上来伺候着。
夏菱手脚很利索,三两下就剔出一壳蟹黄儿。静言就着香醋姜汁吃了,果然鲜美。但也只吃半只便摇头示意不要,因为身边的顾夫人连尝都没尝,再旁边安夫人那席也是不动。
糟了,不会王府吃螃蟹还有规矩吧?怎么大家都不吃呢?
静言正担心,夏菱矮身伏在她耳边说:“姑娘不用在意,咱们府中的人历来不爱吃螃蟹。这玩意儿不过是京城中达官显贵们带起的风气,咱们就是应景儿而已。”
顾夫人也听见了,扭头笑着说:“寒大的姑娘家少吃为上。你若是喜欢吃也无妨,多喝几盅酒,多沾些姜汁便是。”
静言点头谢了夫人的关照,那顾夫人依然笑着,声音忽而高了两调儿,眼睛往斜里一扫道:“咱们这边不比南方,有的人只一味去学京城里的文雅,却不知地域不同倒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话是必然不能接的,静言赶紧抓了块月饼吃,堵上嘴。心里却想着:都说顾夫人整日吃斋念佛,怎么她这佛念来念去,竟练出指桑骂槐的本领?果然传闻不可信,什么人什么样还得自己亲自去品才行。
台上已是戏过三出,却不见再开新本。
原来福殿前院所搭的这个是小戏台子,只为让王爷王妃饭后乐一乐而已,等拉上幕布就可以用来演灯影戏,真正要看大戏还是得去后头的戏楼。
此时卫玄亲自来请,说戏楼处已一切安排妥当。
王爷与王妃正要离席,突然二公子上前两步低低的说了些什么,而后姑竟笑了起来,了二公子的头道:“好孩子,难为你费心。”
静言一时不明就里,却看二公子恭恭敬敬的退后几步,一抬手,早就在廊下等候的小厮们齐齐上阵,不片刻当院中桌椅就撤至一旁。
又有小厮抱来柴火等物堆在空场中,浇了油,火把一撩,火光砰然蹿起,竟是好大的篝火!
“这是……”静言歪头去看一直挽着她胳膊的夏菱。
“是要跳舞。”
冲天的火光映得人人脸上亮堂堂的,夏菱眉梢眼角的兴奋毫无隐藏。静言还想细问时,却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乐声。
细细听来,那乐器颇有些古怪。不是筝,不是琴,悠扬中带着奔放,弹拨间似有沧桑。
好奇心大盛,又不敢问。因为自这乐声响起,院中众人竟都静悄悄的,连王爷也是直直的站着倾听。
忽然一道嘹亮的歌声冲破云霄,一时浑厚,一时高亢,竟是外族的调子与唱词,怪不得听着别有风情。
二公子一直站在近篝火处,此时有小厮上前为他戴上一顶黑绒圆筒高帽,帽檐处还别着一支孔雀翎子。
装扮停当,二公子抬手双击掌,顿时由小戏台后跑出十几个同样带着高帽身着异族服饰的青年,人人手里还拿着一面手鼓。
这些青年围拢在篝火旁,面冲着众人单膝跪地。
此时那独唱的歌声悠悠,却是逐渐低沉下去直至无声无息。二公子敲响手鼓唱了起来,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得婉转低回,就好似年轻的小伙儿在情人耳边呢喃。
静言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姑满脸陶醉面色绯红,顿时莫名惊悚。
夏菱看见静言瞪得圆圆的眼睛,压低声音笑着说:“姑娘莫怪,这是蒙州莫伊族歌颂月亮女神的歌谣。”
唔,原来如此。但,为何王府中人会通晓外族语言?还要在中秋唱起莫伊族的歌谣?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那些青年也打起了手鼓,一起与二公子高声合唱,并围着篝火且歌且舞。静言更惊悚的发现,一个俊朗的青年向姑伸出双手,然后……
然后姑真的去跳舞了!紧接着王爷也被拉了进去,大世子与小郡主也上阵。有三名青年围在大郡主身边,单膝一弯,一边唱着歌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郡主看。
大郡主爽朗一笑,那笑容在火光中美极了。
“哼,好懂事儿的二爷,只可惜他身上没有一滴莫伊族的血,这么勤勤儿的也真难为他了。”
顾夫人的冷哼和嘀咕静言都听在耳朵里。心中一凛,在如此热闹的歌舞场面中还能听见,可见她并不是无心嘀咕而是故意说给人听的。
装着专心看歌舞,不着痕迹的往左侧让了两步。只听大郡主高声笑着说:“今日过节,大家不必这么拘着,都唱起来跳起来!跳得好的有赏!”
嚯!王府中竟可以主子和仆人同歌同乐?
静言茫然的去看夏菱,却看到这丫头满脸跃跃欲试,甚至脚下已经跳了起来。
突然又听大郡主高呵一声:“小伙子们听令!”
立刻有青年从四面八方轰然回应:“在!”
“把夫人们都请下来,要是谁请不动就等着吃我的鞭子吧!”
看见大郡主的眼神往这边一闪,静言立刻缩到廊下暗影里。让她看看热闹当然好,但万一让她也去跳舞,实在是……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只听那边大郡主点着名儿叫她:“章姑娘呢?”
这还了得?!在人前提着裙子扭腰转圈?她可没这个胆量。
恰好夏菱回过头,静言赶紧摆手,夏菱一笑,点点头,冲与游廊相连的角门使了个眼色,静言立刻贴着墙溜了。
出了福殿配院,欢笑之声犹在耳畔。
怕被进出的小厮丫鬟看见,但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干脆沿着回廊漫步,欣赏满月下的庭院。
北疆之秋已经没有虫鸣,夜间的花木被月光镀了层银,空旷中除了寂静之美似乎还掺着些诡异。静言忽然站住,想着不能漫无目的的乱逛,万一有人问起,实话实说怕传到大郡主耳朵里去,凭白找麻烦,胡乱找个借口搪塞,又显得鬼鬼祟祟。
来了王府十几日,已经大概知道姑为何会放下西院管事的权利,前一任手脚不干净,她更是得避嫌才对。
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脚下一转,往西院后厨方向走去。
及至将要到厨房,静言又慢下了脚步。
虽然这些日子里她从未打听过王府内的人际是非,但身边丫头们那些看人下菜碟儿的眉高眼低除非她是瞎子,又怎会看不出?
每日里素雪庭往来的人虽多,但一码一码的分得很清楚。夏菱与夏荷时不时的敲边鼓,暗示后厨和管库的与姑最亲近,往来最“密切”。
好一个最密切啊。
天下但凡与“库”沾上边儿的差事,即便是个小丫头手里也有些旁人没有的实权。更不用提西院的女人们还都挑剔,动辄做好的饭菜不中意,原封端回来另外单点,于是采买便又是一项肥差。
如果现下自己这般贸然进去,里头那些厨娘以为她是为了显示勤快还好办,万一想岔了,以为她图着什么来了,那可真是一头脏水淋下来,说都说不清。
正犹豫间,忽见廊子里远处走来几个人。远远地看着像是男子,静言立刻往亮堂的院子里拐了过去。
“章姑娘?”
竟然是大总管。
“你怎么不在福殿那边?”卫玄说这话时已经走至近前,离着五步远停了脚步,身后还跟着四个侍卫。
“我……我尝到一种青丝玫瑰馅儿的月饼,好吃的不得了,但那边撤了桌子,所以就过来厨房这边问问还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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