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1 / 2）

贾珠换了衣裳，正坐在书案旁的椅子上，身上披了一件儿水蓝色缎子薄棉袄儿。贾兰站在他身前，双手背在身后，一板一眼地背着这两日的功课。

李纨坐在里间儿的榻上做针线，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就要完工的荷包。浅紫色缎子面儿，上头用银线绣了如意纹。花色虽是并不繁复，绣工却是致得很。

听着外边贾兰背书的声音停了下来，李纨低头咬下了线头，起身从柜子中找出一条薄毯子，往外间儿来笑道：“你们父子两个说了这会子话，竟也不累？”

说着将毯子搭在了贾珠腿上。

贾珠先前身子不好，甚至闹到了险些熬不过去的地步。李纨每常想起来，便是一身冷汗淋漓。因此上这几年着实费了些心力给贾珠保养，特别是每到节气相交之时，犹为注意。

看看桌上摆着的大自鸣钟，李纨转头向贾珠轻声道：“已经是交了亥初了，让兰儿去睡罢？”

贾珠点点头，看向贾兰：“这些日子忙了些，我还怕你贪玩误了功课。今日看了，却是不错。”

贾兰听了，一张小脸上满是喜色，却抿着嘴不开口，只瞅着李纨笑。

贾珠笑着了他的头，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屋子去睡。明儿别起来迟了。”

贾兰朝着父母行了礼退下去。李纨看着他出去了，坐在贾珠身边儿笑问：“方才宝玉过来说什么？我怎么瞧着他愁眉苦脸的？”

“不过是几句话，说过了也就回去了。”贾珠想了想问道，“我听说，府里竟有人拿着娘娘的事情说嘴，竟传出什么国舅爷之类的话了？”

李纨大惊，霍然起身：“这话是怎么说的？这，这除了皇后的嫡亲兄弟，谁还能称一声国舅爷？这话……这话往轻了说是大不敬，往重了说可就……”

贾珠脸色也不大好，手指敲着椅背，叹气道：“明儿我去跟老爷说。府里的人近来竟是太过浮躁了。主子奴才的大都是洋洋得意以至于忘形，确是要好生敲打一番了。”

李纨起身倒了茶递给贾珠，垂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说什么。

次日乃是椒眷入之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天色未亮便已起来，按品大妆，坐了车往里去了。

却说邢王二人乃是初次入，自门处下了马车，便觉得战战兢兢，只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一路走来，但见重宇高阁，鳞次栉比；金顶红墙，高低错落。东方才升起来的红日照在墙之上，光辉耀眼，更为本就庄重肃穆的皇添加了威严。

王夫人跟在贾母邢夫人身后，头虽是微微垂着，目光却是不住地打量着周围。

看着地上被拖得长长的殿的影子，路两旁披甲仗剑的侍卫，只不住地叹道天家威严。忽又想起自己女儿便是这金碧辉煌的皇中的一个主子，心里便又生出一种尊贵荣耀之感，不由自主地将背挺得更直了些。

贾母等人先往皇后处谢恩，此时天色尚早，亦有一两家椒眷候在皇后门外等候宣召。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的几个女眷，心里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几人倒也认识，女儿亦在中，姓周，受封比元春要早些，位分却是大大不如，只是个贵人。论起来周家也算是京中的世家，朝中亦有基，只是与荣宁两府并无过多来往。此时碰上了，也不过略一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不多时又皇后中内侍出来传旨，只说今日初次椒眷入，一概礼仪蠲免，只自往各处去便是。

众人忙都跪下谢恩，起身时候另有内侍过来引路。

元春所居的凤藻，乃是在后西苑，说起来位置并不如何好，与皇帝日常坐卧之处相距甚远。

贾母等随着内侍走了许久，放来至凤藻前。一个内侍便道：“请老太君等此处稍候，待咱家进去通传一声儿。”

又足足等候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有人从里头出来，传贾母等人进去。

进了内殿，见鎏金大椅上端坐一人，身穿金黄色装常服，上绣五凤朝阳如意纹，肩披镂金五彩云霞帔。乌发如云，高挽朝月髻；眉目如画，淡淡素妆成。

正是离家几年未见的荣府大小姐，如今的贤妃贾元春。

元春入之时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稚气未脱。如今再见，却已是一派皇家风范，祖母母亲，俱要下跪口称娘娘。

贾母王夫人等心情固然激动，元春面上也有悲色，只是碍于中规矩，只得强忍了，待得祖母母亲等跪了行礼后，方才命身后女快快扶了起来。

又忙命人赐座，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先还不敢，推辞了几句。元春心中悲苦，好不容易得见亲人，却不得亲近，纵然自己身处人世间最为繁华锦绣之所，终也比不得寒门小户骨天伦来的舒心。

如此想着，那眼圈儿早就红了，戴着长长的纯金嵌珊瑚护甲的手抬了起来，哽咽道：“骨至亲，何须多礼至此？我自来了此处，虽有皇上皇后娘娘的恩典照拂，然念及家中老太太与父母，常感不能于膝下尽孝。老太太如此，岂不是，岂不是让我心中更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