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的天,风小了许多,夹着小雪落进院里。
院里的雪足有两尺多高。想起昨夜的狂风暴雪,李三仍有点发怵。这怕是入冬来最大的一场雪,外面不消说,定是白茫茫一片。
王寡妇家那只最会打鸣的红毛公**今早上也缩在**窝里,一声都没吱。连**都怕冷,更何况是窝在被子里打哆嗦的人。平儿这时村里人早扛着锄头出门了,今日的雪实在太大,天实在太冷,竟静悄悄的没半点人声。
李三缩着脖子从窗格子向外看了许久,脸上都拔凉拔凉地蒙了一层霜,忽听得里屋传出一声吃力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李三咬咬牙,放下窗子,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拨了拨快熄的炭火,将一小锅子面糊糊温在火盆上。
仔细给床上的爹掖好破旧的棉絮,李三从门后面取了挂蓑衣,戴上斗笠,出了门。
外面果然白茫茫一片。往后山的小路被厚雪盖住了,只冒出几块顶着白帽子的石头来。所幸这条路李三从小走到大,便是闭着眼睛,也分得清哪是沟哪是坡,一路来倒也走得稳当。只是头上堆着雪的松树时不时晃一下,扑簌簌一大团雪就砸下来,砸在头上凉飕飕的。李三得时不时摘下斗笠掸雪,比冰凌子还刮人的北风便趁机灌进他的脖子,刮得脖子和脸生疼。
这冰天雪地的天气,委实不适宜出门。
但李三却不得不出门。年关将至,压箱底的铜钱,却是一只手能数的过来。天一冷,爹的身子又差了许多,前两日他打扫屋子时,甚至在爹的床底下拣出咳出血迹的帕子!
一想到这李三便心里发寒。老天爷要是再这么冷下去,爹的病若是恶了,哪里有钱去抓药?若不想尽法子挣点钱,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
李三原本不叫李三。
李三大名李寿。取这名字,乃是因为李三上头还有两个大哥:李福,李禄。
山里人给孩子起名字常往贱里取,贱名好养活。李三的两个大哥是双胞胎,李三的爹刚抱着俩儿子时满生欢喜。他爹却是原来读过几天书的,觉得自家孩子定要取个听起来上得了台面又带富贵的名字,便给两儿子取名福、禄;若妻子再生时,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李寿。这样福禄寿俱全,大富大贵,大吉大利。
因此李三没出生前,名字便早被他爹定好了——李寿。
然而李家的祖宗却不显灵。李氏原来不知自己怀的是双胞胎,山里日子又清苦,两孩子先天营养不足,体弱多病,一周岁不到,便相继夭折。
李三的娘受此打击,整日以泪洗面,从此落下病。
李三的爹更是一蹶不振。
若不是村里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未必有李三的出世。
李三的娘生下李三后没过几年,便因病离世。李三的爹再次得了个儿子,不禁既是欢喜,又是伤心。从此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李三拉扯大。
两个双胞胎儿子不幸早夭,李三的爹一直都痛在心里,对那“福禄寿”的富贵名字也不那么上心了,常抱着小儿子叫“三儿、三儿”。村里人也都习惯按排行叫李三“三娃”,久而久之,李三便成了李三,他的本名李寿,反倒没人叫了。
李三小时候身子也不好,没少折腾他爹。
李三的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风里来雨里去,含辛茹苦把李三拉扯大。几年前为了攒钱给李三娶上媳妇,李三的爹跑到流沙河下游去给人挖沙。成天泡在水里,结果钱没挣到,人反倒病倒了。
李三是个孝子,爹拼死拼活攒下来的那点给自己取媳妇的钱,都一文不剩地花在给爹看病抓药上。钱花完了,爹的病却不见起色,却是身子骨早掏空了,只留下一身沉疴。从此,李三的爹卧病在床,李三要照顾爹又不敢离家谋生,守着屋前屋后几块薄地,日子过得越发清苦拮据。
李家村其实应该叫李家坳。
山坳坳,便是三面是山,只留一个出口。
而那个唯一的出口,却被一条横着的流沙河给堵死了。
流沙河,流沙河,沙随水动,水流沙流,整条河有一半是沙子。
若是在河下游,沙子流的慢,慢慢地聚成沙滩,又靠着大点的镇子码头,李家村的人倒也可以靠挖沙卖沙,谋条财路。
可李家村是在河上游,水流的急,沙也流的快,难以沉淀下来,水和沙卷在一起,有时能喷溅起丈把高的水花。河面虽没有下游宽,却也不窄,发大水的时候,常常把李家村人搭起的简易浮桥冲垮或淹掉,过河都要靠船。
李家村地势偏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渡船在流沙河上摆渡的。村里人过河,便只能靠自制的简易竹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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