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呕。
里头传来那人沉闷压抑的声音,他缓缓吐着气息,哑着嗓子说:“劳烦狱卒大哥多点一盏灯来。”
遥遥止住了脚步,朝身后狱卒示意,她便停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默默看着赵四扬蜡黄的满是胡渣的侧脸。
狱卒提了油灯递进去,赵四扬接过,道声谢,便置于身侧。
接着牢房中新添的灯盏,遥遥适才看清,那昏黄光晕下,一条化脓溃烂的腿,白森森的骨头被打折了露出来,一片淋淋的血肉模糊。
遥遥抓紧了衣襟,狠狠揪着心口,仿佛能借此转嫁心中无可比拟的疼痛。
赵四扬看着自己的腿,平静地,甚至连呻吟呼痛都不曾发出。
在四月末尾,残漏凄冷的夜里,他静静瞧着溃败的残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今夜无星无月,苍穹坠入广袤无垠的海面,伸展一片死一般的黑暗。孤灯的影子忽而晃动,像是死神在招手,来,来,睡吧,到我怀里安息。
黄泉路上铺满了血一般滚滚翻腾的曼珠沙华,一切美好甜蜜,接近死亡的甜蜜安详。
赵四扬拾起一旁碎裂的碗片,端了遥遥上回送来的,未曾饮尽的酒,将碗片洗尽了,俯下身子,皱着眉,细细挂着残腿上的腐肉。
那肉被割下去,仿佛就会激起牢底蛇虫欢呼,一窝蜂吃个干干净净。
遥遥已不知该如何对待,只得咬着手背,躲藏在无光的角落,吞咽了眼泪,睁大眼睛望着赵四扬,将他此刻轮廓深深镌刻,他坚毅的面容,他从容的动作,他不惧死亡的无谓。
碗片并不锋利,一刀割下去,烂肉与好肉仍连在一处,他便扯着那一片腐肉,缓缓地,仔细地,一寸一寸割开。
血留出来,脓也留出来,统统沁入潮湿的稻草之中。枯草仿佛又逢春,茁壮生长起来,还开出一簇簇红白的绚烂的花朵。
他似乎有些累了,便放松一会,直起腰,仰头看着狭窄的窗,看着窗外暗紫色的广阔苍穹,怔怔出神。
遥遥无法确定,他想到了什么,她窥见他干裂了的唇边,一抹隐约美好的笑,仿佛刹那间,烟火盛放,姹紫嫣红都开遍,仰头看向同一片百花盛放的天空,她的世界绚烂无边。
他微微叹息,又低下头,抓紧了碗片。
遥遥的心猛地被抓上一把,然而,她于漆黑暗夜中,朝他阒然微笑。
他在想她。遥遥无比确定。
赵四扬又开始刮他腿上的腐肉,单调的摩擦声回荡在这样缠绵的夜色里。不多时,腐肉便刮得差不多了,他便将酒壶倒置,烈酒哗啦啦淋上去,顺着伤口流窜。
至始至终,遥遥不曾听到一丝呼喊闷哼。
隔着重重叠叠的黑暗,遥遥看见赵四扬镇静的脸孔,耳边唯有一阵一阵破瓷划开皮肉的声音,她看着他,死死咬着手背,满口都是酸酸甜甜的血腥味道。
遥遥恶心着,痛恨着这个世界,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好人,但赵四扬出现了,他当是好人,但这个世界对不起好人。
遥遥最终是走了,无声无息,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这么多年过来,遥遥从未有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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