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韩永晨带弟弟去河边吃饭,又带韩昀明回房子。整个过程韩永晨都没说过话,韩昀明自已一个人吃得很没有意思,心里直闹腾,随便划拉了两口就说饱了。大路上一小拨中年妇女你追我赶的往前跑,韩昀明抓住这个机会问韩永晨这是干什么的,扭秧歌?
“去听李大师讲座。”韩永晨回答。
“李大师?”
“李丄hong志。”
“哦,”韩昀明恍然明白过来,“法丄x功吧?”
韩永晨点点头,又不说话了。韩昀明没再追问,韩永晨的不说话从来只说明两件事:要么他在思想斗争,要么,他在控制自己不发火。何况法丄x功谁不知道,就这一阵子大风刮来的,中老年妇女的最爱,韩昀明的房东也很痴迷,晚上准时到院子里听着磁带练一阵。
但让韩昀明感到意外的是在韩永晨出租房的墙上竟然也挂着“大师圣光莲座图”。相片上李大师裹着一件橙黄色的披单,足蹬千叶莲台,脑袋后面一个金色大圈闪闪发光,往常的佛像都是泥人画像,第一次见到如此逼真的真人cos,韩昀明确实有些惊讶。就在韩昀明把相框从钉子上摘下来反过来正过去的研究的同时韩永晨也发现了韩昀明胳膊上的一条烫伤,这个烫伤的位置很隐蔽,从正面很难看到,直到韩昀明看照片转过身时他才发现。
不用说韩昀明又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了。
“妈又打你了?”韩永晨结束思想斗争。
“嗯。”韩昀明把照片挂上去,“你思想斗争完了?”
韩永晨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妈为什么不让你念了?”
韩昀明只说了一个字:“钱。”
韩永晨又问:“什么叫她不要你了?”
这次韩昀明说的比较多:“她说我十八了,成丄人了,以后可以在家吃饭,也可以在家住着,但是休想她再给我一分现钱。”他指指胳膊上的伤痕,那里本来应该有个水泡的,但是在公车上碰破了,皮也没了,露着底下亮晶晶的鲜,“她正在那弄头发,我没说对,她就回头拿那个铁棍子打我,我拿手一挡,结果起了泡了。”韩昀明口中的“铁棍子”,就是卷发。
韩永晨拉开床头上的抽屉,拿出个半透明的塑料小盒,拉着韩昀明在床边上坐下。
“你干什么!这东西不是……”韩昀明瞪大眼看着哥哥旋开白凡的盖子挖出一小块要往伤口上抹,吓得护住胳膊往后缩缩,一不小心触到又疼得咧嘴。
“今天先这样,明天带你去周姨那里看看。”韩永晨看着指节大小的伤口,心疼得嘶嘶抽气,好像被打的是他一样。
烫伤不是你一碰就会疼得很明显,但它却时时刻刻的在疼着。韩昀明身上有很多伤口,其中有一条在大腿内侧,像手术留下的疤痕,韩永晨在第一次做的时候就发现了,韩昀明说那是想你想的自杀行为。韩永晨知道那是假的,但又没有问。
韩永晨拉过韩昀明的胳膊硬给他抹凡士林,韩昀明挣扎了两下就抿着嘴忍着不动了。
抹到一半韩永晨问你想上学吗。韩昀明想都没想就说当然不。
韩昀明早就告诉过韩永晨了,他不想上学,跟妈吵架只是纯粹想跟她对着干而已,在韩昀明心里有很多来钱快的路子,都比上学来的要好。韩永晨对这种想法抱中立态度,韩永晨对弟弟的想法大部分都保持中立态度,既不赞成,也不反对,韩昀明愿意就让他做去。在那个年龄韩永晨还有一种古怪的自信,就算韩昀明走上了什么歪路,自己也照样能把他挣回来,这个是一定的。
这天晚上韩昀明就对韩永晨说:“哥哥,你也别念了,跟我走吧。反正爸有女儿妈也要生了,咱们俩还过吗。”
韩昀明最后用的是个陈述句,听起来像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却有一种不容你说不的委屈在里边,年幼时候韩永晨被这一招诓走过许多东西,糖,新衬衫,妈妈,甚至他的心。现在韩昀明要骗走他整个人。
韩永晨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有一次,我们梦见彼此竟是陌生人。醒来时,才发现我们本是亲密无间。
韩永晨总在做这个噩梦。梦里他真的跟韩昀明是陌生人,韩昀明戴着黑色的面具,面具上的脸狰狞可怖,可是明明这样他还是知道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是他兄弟,不是什么别的人。他笑,面具上的脸便哭泣;他流眼泪,面具上的脸便高兴;他疑惑,对方便勃然大怒;他冷漠,对方就离开。梦的最后韩昀明背对着他,把面具摘下来扔下悬崖,然后跳了下去。
他从梦中惊醒,发现口上压着泰戈尔的诗选,自己倚在床头上睡着了,睡得很沉。床边空荡荡的,灯还亮着,东方已经发白了。
韩昀明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不做梦,而且韩昀明也不是梦里那样的。
韩永晨毫不留余地的拒绝了韩昀明,韩昀明没有跟他吵架。韩永晨又逼着韩昀明给家里去了电话,韩昀明一声不吭的照做了。剩下的时间里韩永晨白天复习功课,韩昀明把这间略显空荡的空中楼阁翻了个遍,搜出来的书有一大摞,韩昀明趴在床上挨个儿的翻,从小说、传记翻到舞台剧本和科普,最后看到了压在下面的《转x轮》。
韩昀明觉得这个很有意思。韩永晨从考场上回来喊他起床,发现韩昀明在床上打坐,吓了一跳,以为他走火入魔了。
韩昀明一边打坐一边翻开书指给韩永晨看:“这上面写着打坐的方法,右脚压在左腿上,左脚压在右腿上,这不是难度很高吗,难道他们那些老娘们儿们都是练过柔术的?”
韩永晨揉揉他散乱的头发说这叫双盘,修行的就这么打坐,不然不苦不累的有什么练头,我也去过苗圃,那些人都挺随便的,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能双盘,时间长了,疼得直掉眼泪。
“苗圃?”
“嗯,”韩永晨答应着,“我学校的法丄x功学习点,每天下午他们全上那里去,你要真喜欢这东西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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