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河乡政府大门口,几辆满载着男女老幼的手扶式拖拉机一字排开堵住大门,不允许任何车辆出入。地上,一字排开坐着十来位白发苍苍的没牙老太,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马其诺防线。老太们盘腿而坐,神态安详,好像是散步经过这里,临时坐下歇脚似的。她们面前的地上,放着几只死羊,一头死牛。那牛的肚子鼓得气球似的,四脚朝天躺着,大大咧咧地展示着两腿间那一大嘟噜紫茄子似的东西,看上去很不具体。拖拉机的车厢上,扯着白底黑字的条幅,上写:毒矿场滚出金寨!非法采矿,污染水源;我们要生存,我们不想被毒死等等。那毛笔字些写的真叫漂亮,既有颜体的气势磅礴,又有柳体的爽利挺秀——可见高手总是隐藏在民间。
王梓明赶到大门口,看到眼前震撼的一幕,并没有急于和他们沟通,而是拿出手机,开始卡擦卡擦拍照。乡民们等的是那个漂亮的女书记尹红妹,对这个面生的男干部不屑一顾,冷漠地看着他,任他随便拍去。王梓明又是全景又是特写的,拍足了照片,退到一棵大杨树下,挑出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一张,以彩信的形式发给张晓卉,然后马上关了手机。这才走上前去,想找个负责人听听他们的诉求。
刚站到村民面前,还没开口,就看到他们的神色骤然紧张起来,人群发出一阵骚乱,有胆小的妇女小孩往后退,有胆大的小伙子们往前冲,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王梓明还以为自己太威风,吓到了他们,刚想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却发现他们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惊惶地往自己身后看。很诧异地扭头一瞧,就见器宇轩昂的乡长高洪领着派出所长明世清和七八个民警协警,气势汹汹地朝大门口扑来。高洪一米八一的个头,五官有棱有角,面色白净,头发自来卷,看上去很飘逸。他身着名牌白色衬衣,蓝色西裤,腰里是一根金利来皮带,脚上的皮鞋锃明瓦亮,一看就是气度不凡。此刻的他面色严峻,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坚定地走着,更是酷的不能再酷。
相对于人模人样的高洪,他后面的警察们则显得有点长短不齐。有的太胖,有的太瘦,脸一律晒的黝黑,年纪轻轻就一个个像小老头似的。但他们手里可都是有家伙的,有的是乌黑的警棍,有的是一米多长的木棒,还有人掂着叮当作响的手铐,看上去挺怕人的。
高洪走到人群前面停下来,皱着眉头,抬腿朝地上那头死牛踢了一脚,很威严地问,你们谁是领头的?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盯着这个很有派头的人看。没人回答。高洪咬着牙又问一遍,你们谁是领头的,如果没有的话,现在抓紧推选出来两个!
这时人群后面有人矮着身子叫,我们要见尹书记!于是立即有人跟着起哄,说,对,我们就和尹书记谈,换了她谁也不行!
高洪哼了一声,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时候副乡长侯书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步跨到高洪身边,两手比划着大声对村民说,你们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市里派来的高级干部,高乡长!你们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对他讲,但不要乱讲,派两个代表就可以了!
人群里发生嗡嗡的议论声。王梓明听到有人小声说,什么乡长,这个人是代乡长,不是真乡长,搭球了!还有人说,跟他说是白瞎,管事的还是尹书记。高洪满以为侯书文的话会震住这些土老帽们,这会听到他们竟然说自己这个代乡长搭球了,气的脸色铁青,上前一步,指着正在议论自己的两名老农的鼻子厉声吆喝道,你俩是不是组织者?那两名老农民戴着草帽,敞着胸膛,满脸都是岁月留下的沟壑。看这个年轻人挺凶的,赶紧摆手说,我们不是组织者。高洪火气正没处发,提高声音说,不是组织者你们站这么肯前干啥?我看你俩不是什么好鸟!说着,对身后的警察一挥手说,把这两人给我抓起来!
警察们大喝一声,上来七手八脚抓了两个老农,就要给他们戴镯子。这两个老农也不是软蛋,奋起反抗,连踢带咬的,镯子就是戴不上。惹得警察性起,当头给了其中一老农一棍子,血就顺着额头滴下来。警察趁势把他们撂翻在地,两手往背后一扭,铐了个老头看瓜。两老汉可能一辈子没受过如此侮辱,哭嚎着,以头抢地。村民们见警察下手这么狠,都呆住了。几秒钟之后,如山洪忽然爆发,人群发出一声声“警察打人了”“打死这些畜生”的叫喊,拖拉机上的人纷纷跳了下来,顺手抄起了家伙,叫喊着向警察扑去。原来拖拉机车斗里放着村民早就准备好的锄头,粪叉,铁镐等农具。警察们刚铐好两老汉,还没直起腰,就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妈呀,明晃晃的粪叉快要落到头上了。谁傻?都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个个抱头鼠窜。村民们紧追不舍,把警察逼进了派出所的小院里。警察们关上铁门,村民就砸了派出所的牌子,又叫骂着哐哐的砸门。乡长高洪可能想着逃跑是很没面子的事,还摆出一副乡长的架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围上来的村民威胁到,谁敢动手判谁的刑!话未说完,脸上就被吐上了好几口唾沫。高洪还有点脾气,揪住吐他那个妇女不松手,村民就说他耍流氓,妇女们上来伸着指甲要抓他的脸。副乡长侯书文舍身救主,挺身而出护在高洪前面,狐假虎威地说,谁敢动高乡长一指头,我要你们好看!立即有人叫道,这个姓侯的最坏,就是他扣了咱们的直补款,捶他!村民们早就恨侯书文恨的牙根发痒,这次可找着个出气的机会,举着家伙就往他跟前冲。侯书文被逼的步步后退,一不留神脚下绊着块砖头,一蹲坐在地上。他也算身手矫健,在粪叉落下来的前一秒,就地打了个滚,爬起来,兔子似的窜出去,往政府大院深处逃去。
王梓明眼见得事态扩大,自己又控制不了,急得嗓子眼直冒火。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事态再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受影响最大的,不是这个鲁莽的高洪,而是书记尹红妹。他徒劳地大声叫喊着要村民保持冷静,但群情激奋,村民们都红了眼,谁会去听他的?眼见得狼狈的高洪被围在核心,被人推来搡去,处境危险,王梓明再也顾不得许多,奋力扒拉进去,拉起他就往后撤。
说到底,村民们还是善良的。他们虽然高举着铁镐粪叉,但并没有真的落下来,只是虚张声势。所以现场虽然混乱,其实并没有人受什么伤,但挨妇女们的几下抓挠是少不了的。王梓明拉着高洪刚逃出包围圈,就听到有人大叫一声,尹书记来了!也不知道尹红妹在群众心中的威信有多高,反正这一声叫后,现场就慢慢安静下来了。
尹红妹镇定自如地走上前来,一看地上坐着两个戴手铐老汉,两道柳眉就竖了起来,扭头问身后跟着的乡干部们,这是谁干的?派出所长明世清也不好说是高乡长指示的,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马上给他们开铐子。说着,腰里掏出钥匙。尹红妹伸手拦住了他,质问他说,明所长,你告诉我,他们犯了什么罪?是杀人放火,还是拦路抢劫?明世清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尹红妹却要把戏演到底,提高声音说,明所长,我提醒你,党和政府给你的权力,是让你用来对付坏人的,不是用来对付人们群众的!
尹红妹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叫好,接着就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村民们纷纷感叹说,还是尹书记是咱老百姓的贴心人啊。
尹红妹从明世清手里接过手铐钥匙,蹲下身子,亲自给两位老汉打开手铐。她动作很慢,看得出心情异常沉重。她把那两副明晃晃的手铐狠狠地扔到地上,把两位老汉搀扶起来,说两位大伯,你们受委屈了,我代表乡党委向你们道歉!说着,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拉起他们粗糙得像榆树皮似的大手,转身对身后的乡干部们痛心地说,同志们啊,请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是的,和你们细皮嫩肉的手比起来,你们会觉得这双长满老茧的手粗糙,不美观。可你们知道吗,正是有了千千万万双这样伺候庄稼的手,我们才有饭吃,才不至于被饿死。农民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这些做干部的,上查三代,谁家不是农民?你们就忍心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父老乡亲,忍心把这样一双操劳一生的手铐起来?
尹红妹说着,抽了一下鼻子,抬手抹了把眼泪。这两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刚才还气塞胸膛,这会听了尹红妹的话,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竟然也落下老泪来,握着尹红妹的手不松开。上访村民包括围观的群众都被感动了,人群中传出女人的抽泣声和擤鼻涕声。乡干部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接受审判似的,就连自以为很牛气的高洪,也低下了高傲的头。王梓明的眼睛也湿湿的,望着纵横辟阖的尹红妹,佩服得直想叫她一声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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