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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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宛珍相亲

宛珍好想嫁人,因为唯有嫁人,才能逃开婶子,才能逃出地狱一样的生活。

宛珍拼命干活,只想多挣钱,婶高兴了,不打她。

宛珍的能干、宛珍的柔弱脾气和当年的宛珍娘一模一样,村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打宛珍十七岁那会儿,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

每次有人求亲,婶子就说孩子太小,不舍得这么小嫁出去,怕孩子受委屈。

到宛珍二十岁时,在当时的农村已是大姑娘了。婶子不好再留了,就对求亲的挑三拣四,说张家太穷,王家小子长得不好,李家是近亲,赵家婆婆人太坏。反正找许多借口就是不同意。

宛珍二十二岁那年,族中长辈出面。

“他婶啊,孩子不能再留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再留,成老姑娘了。不管男家咋样,宛珍同意就行。宛珍啊,你看这次赵家这个行不行?赵老二,就哥俩,两个大姑子都嫁了,大哥也娶二年了,赵老二在铁路上吃公家饭,虽然家里条件不大好,难得一家人都老实,赵老二长得也不赖,又是吃公家饭的人。你的意见呢?”

这会儿的宛珍只想离开婶子,哪怕嫁**嫁狗都愿意。

宛珍红着脸,点了点头。

婶子一见长了脸,马上拎起扫帚砸过去。

“不要脸的浪货,俺们小时候,一听提亲,羞得老早跑远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还坐这儿听,还好意思点头。你没把你老李家的人丢关外去。”

族里来说话的李大伯气昏了,俺一把年级,还坐这儿呢,你教训什么孩子?

“你个老杂毛少这儿给俺胡浸,俺知道你们是看俺们孤儿寡妇好欺侮,想嫁了宛珍,再要走宛平,赶走俺,好霸俺的家产。”

骂完,扑通一屁股坐地下,拍腿大哭:

“文汉哪!你看看你老李家是咋欺侮你的孤儿寡妇的啊。文汉啊,你把俺骗来,你就伸腿走咧,你不管俺咧。俺命苦啊,俺的亲娘咧!”

李大伯气得踢翻了凳子,摇头走出去“俺不管了,俺不管了!”

有人把这事告诉嫁到城里的李墨梅,说,

“他姑啊,现在村里没人能降住她,只有你出面才能震住她了。你不为你哥,你就为你老李家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吧。叫人说出去,你李墨梅也不能把她咋样,丢咱老李家的人啊!”

李文汉生平只有李墨梅一个胞妹,但两人一样的暴躁脾气,一样的强硬格。墨梅没出嫁时就与李文汉不和。嫁到城里后,两兄妹关系稍和缓了些。但文革期间,由于李墨梅是东方红派,又曾受八二七派的文武斗,偏偏李文汉不知情,早早加入了八二七派,李墨梅多次要求哥哥退出八二七,改投东方红,格倔强的李文汉偏不同意,兄妹俩又势同水火。现在文汉去世了,墨梅才稍稍平息了对兄长的怨愤。

李墨梅当天就去厂里请了假,上了长途汽车回乡了。

到家后,李墨梅直接找到秦春花和宛珍:

“宛珍娘死得早,也不会教育个孩子。这个闺女也不小了,留家里老戳气。俺把她带回城里找个人家。不是说农村的你们都瞧不上吗?俺从城里给她相一个,不说穿金戴银,保证让她吃穿不愁。”

“他姑啊,你的好心俺娘俩心领了,宛珍子弱,恐怕不适合城里,城里人都是花花肠子,咱宛珍老实。何况宛珍也不想嫁人呢。她要等宛平长大才嫁人。”婶坐在场院里,一边拿着把蒲扇赶苍蝇,一边眯着眼说。

李墨梅本来按着子,好说好讲。一听宛珍婶又拿这样的话来堵自己,不由犯了子,暼着眼盯着宛珍婶道:

“俺是她亲姑,俺还能害她吗?你这是信不过俺啊?还是你压就不想宛珍嫁出去?你四里八乡打听打听,俺李墨梅怕过谁??今天俺就把宛珍领走,省得俺哥地下挂心!”

婶一听墨梅这样强势,没话说了,就坐地下开始撒泼哭闹。

素泼辣的墨梅哪里怕这个,她比秦春花闹得还厉害。春花哭,墨梅哭得更凶,还边哭边唠叨,把李文汉和秦春花以前的旧事丑事都翻出来喊,把个秦春花羞愧得无地自容。

秦春花又羞又气,顾不得再哭喊,爬起来追着宛珍就打,这个煞星就是因为宛珍才招来的,打死这个罪魁祸首。

李墨梅冷冷地看她追着宛珍打,宛珍吓得满院子跑。看了一阵,突然走上前去,一把将秦春花推个仰八叉躺在地下,大怒道:

“李家人还没死绝呢?你个骚货!当着俺的面,你就敢打孩子?你打她呢,你打俺呢?你个浪婆娘!李家门里你算老几?就你也配打俺老李家的孩子!没镜子你也撒泡尿照照!有本事自己下个蛋来打!”

骂完不看秦春花,一径拉着宛珍奔了族里大娘家,借衣服换行头,带了宛珍回城。

那一刻,宛珍打心眼里敬爱这个传说中又凶又狠的姑姑,认为她是世上最善良最热心的人。发誓要用一生来报答她的大恩大德。

宛珍一辈子都记得,跟着梅姑进城那天,正是一九七四年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是草长莺飞,花开媚人的晚春季节,也是宛珍奔向新的生命段的起点……

李宛珍跟在姑姑李墨梅身后,亦步亦趋。

这是李宛珍有生以来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进城。阜阳城,这个位于皖西北的小城当时尚属落后贫穷的小城,但却是宛珍梦里的天堂。

在这里,大弟宛孝能够背着书包上学;在这里,父亲李文汉能够吃公家饭做公家事为全村人羡慕;在这里,姑姑李墨梅出嫁变成城里人,为村里女人们妒嫉。这里,是宛珍做梦都不敢想,能来甚至可能长住的城市。

甫一跳下车,宛珍不禁一惊。车站的煤灰地面冰冷生硬,硌得穿着布鞋底的脚说不出的难受。

由长途汽车站一路走来,路两边建筑林立。中间一条数十丈宽的马路,一辆撒水车正隆隆驶过。撒了水的柏油路面油光发亮,踩上去平整厚实,比宛珍长年去地头干活时走的那条满是土克拉的羊肠小道舒适多了。

阜阳城人民路两旁,种植着不少高大的泡桐树。此时正值花期。古朴茁的树干上,色彩烂漫地开满一树树的粉色,不留一点儿空隙。一溜泡桐树冠开着的花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像一团团浮动的晚霞。

宛珍熟悉这种树木。

家乡田间地头,偶尔也会有这么几株泡桐树。田间农作累了,靠在树下休息。无心捡得一两朵桐花,对着阳光,看花瓣上细小的斑纹,毛绒细腻的触感,渐渐展开的花瓣,象夏日少女最美丽的花裙。这种泡桐花,有粉色的,也有浅紫色的。

泡桐花的花萼也很有趣。乡人们大多传说,这是《西游记》里唐僧的僧帽遗落人间。小的时候,姐姐宛兰会带了宛珍和大弟宛孝,拿着针和线,把这些凋落在地上的深褐色的花萼穿成一串,短的作手链,长的作项链。这原始而浪漫的饰物,带有一种淡淡的而又浓浓的古典情怀,在宛珍童年的记忆里,留下最初的关于诗样的心灵情愫。

泡桐树的叶子通常长的都很巨大,毛茸茸的,绿的色调也是属于较深的那种,气息不是太好,但却是夏日遮阳最好的天然工具。盛夏时分,采一片泡桐树叶,顶在头上,对着烈日歪着脑袋思念母亲,颇有一种时空恍惚的感觉。仿佛母亲还在人间,手把了自己的小手,在泡桐树叶上写字,写下母亲对女儿的祝福,写下女儿对未来的幻想。母亲会的字不多,那还是解放后跟着新社会扫盲班时学的,不外乎是诸如“吉祥如意”这样的吉利话,或是“毛主席万岁”、“解放全中国”等革命口号。

有时候,坐在树下的宛珍不禁想,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没有纸,我们的祖先是不是也把字写在这些硕大的泡桐树叶上?

人民路两边,也有不少树干糙、树龄渐长的老泡桐树。夏天的时候,这些树干常常会流出一些粘粘的体。宛珍悄悄猜想,那是树的眼泪吧。那是泡桐树站在夏日的天地间,望着远方,在思念它的妈妈。这时,往往有一些小蚂蚁沿着树干向上或向下的爬行,宛珍总是以为,它们在忙着回家,回家找妈妈。

现在花开艳丽,再过一个月,应该是绿肥红瘦的时候了吧,到时无边的绿荫将会取代原来这片粉红色的霞彩。妩媚的花期过了,将迎来另外的一种滋生与旺长。自然的交替是奇特的,也是一种变幻中的美丽。此刻透过花叶看天空,还可见湛蓝一片。不久,这片湛蓝估计是透不过那片浓密的绿荫了。

跟在李墨梅身后的宛珍,上身套了一件灰涤卡上衣,下身穿了一条黑灯芯绒裤子。肥肥大大,显然不合身。乌黑的长发用布条绑了两长长的麻花辫垂在前,象牙白色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小巧的鼻子,菱形小嘴,淡淡的眉毛下,一对扑朔迷离的丹凤眼此时正微眯着透过泡桐树望向远处的街景。

乍一看,宛珍貌不甚美,但她眉梢眼底隐约闪烁的忧愁,给那张平凡的小脸频添了一种清秀婉约的气质。

人民路两边的建筑鳞次栉比。

摘了扇门,店堂幽深的邮电局里,一只方方大大的邮筒赫然摆在邮局门边靠墙壁的位置。有那么一两位穿制服的同志,正在拿了扁扁的木条,蘸了浆糊抹信封。

同样刚刚摘了扇门的公家银行里,一排高高柜台上镶着的铁栏后隐约坐着两位短发妇女,正在对面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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