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霜降,天渐寒。
荣国府贾老封君的大丫头之一琥珀带着几名仆妇小厮赶至铁槛寺时,宝珠正一身素服、斜靠在一间屋里懒洋洋的眯着双目,而她的身前身后,两个小丫头正撅着屁股擦地上的水。
方才宝珠给秦可卿的灵位上了香,回来要水洗手时半天没人应声,责任到人时两个还互相推。宝珠当时没答理她们,晚就晚点儿吧,弄来也就得了。谁知两人到了跟前还在吵,宝珠耐着子试了试水,发现是冷的。宝珠也不动声色,洗完手就一脚把盆儿给踹翻了,然后指着:“拿抹布,一点一点给我擦干净,不然晌午别吃饭。”
两个丫头张了张嘴,想分辩什么,宝珠本不想听:“不擦也行,现在我就找来住持,让他派人把你们送回府去,也省得跟我在这里受罪了。”那俩丫头方害了怕,一声不吭的各自拿了布来清地上的水。
因刚办了一件让自己顺心的事,乍听到贾府又有人来时,宝珠还愣了一下,贾珍是不是闲得太过无聊,这是第六次、还是第七次让人来接自己了?
宝珠的眉轻轻皱起:按说这个月已经来过人了,自己照例坚辞,怎么又派人来?宝珠正疑惑着,报信的绣春小声凑过来:“小姑娘,这次是西府老太太派来的人,跟咱们老爷不相干,如今已经在殿前下车了。”
这话让宝珠再次皱眉,先说小姑娘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就是贾珍亲口吩咐的,自己已经听了将近十个月,还是不能习惯。
但大部分还是纠结绣春的说辞,她的话一听就经不起推敲,不干贾珍事,那又干贾母何事,她可是宁、荣二府当之无愧的最高统治者,她的才干还有她的明,别说贾府了,就是全京城也是数的着的,她不过在秦可卿葬礼上多看了自己几眼,怎么会在十个月后忽然记起了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自己?!
但目前明显已没有时间多想,宝珠施施然站起身,不慌不忙整整身上的衣裳:“既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不可怠慢,快请。”
话未落一个圆圆脸儿、穿着一件儿小立领绣花斜襟夹袄的十五、六岁女孩子从外面挑帘子进来,宝珠刚要开口,女孩子已笑着向宝珠欠下身去。
宝珠便知必是琥珀,忙以手相搀:“不敢当,姐姐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不敢受姐姐的礼。”忙让绣春搬张椅子请对方坐下,又命上茶。
琥珀倒是半点儿也不忸怩,笑嘻嘻坐定后,开始打量宝珠,见她一身淡雅的素服,脸上半点儿脂粉未施,正合了在此守孝的礼数,心里赞同之余便不免有些复杂。原先这个宝珠也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丫头,或者说还不如,不管怎样自己是一等的,在贾府一干丫头中拿着最高的月例。谁知东府里小蓉一死,一等的大丫头瑞珠倒是碰柱子死了,这个做着使活儿的三等丫头宝珠倒是因祸得福,竟当着众人的面儿自请为秦氏义女,誓愿以未嫁女之名,来全秦可卿身后无人的仪式。
如今不管别人心里怎么看,面儿上谁不称她一声小姑娘,就算自己也不能例外。因笑:“怪道老太太自东府见到姑娘后,这些日子一直记在心里。前儿又听珍大爷说,派人接了几次,姑娘为了孝道执意守在此处,老太太听了越发欢喜,便特特打发我来接,今儿见了才知,小姑娘原是她最喜欢的那类人。”
宝珠不由一怔,还真被自己猜对了,贾珍的脸皮该多厚,他扒灰的丑闻连焦大都能骂出来,就不信贾母没听到过。只是,怎么说呢,宝珠一直对贾母的印象很好,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贾母都是一个很爱护女孩子的人,更和耳聋眼花心里昏聩的老太婆形象不搭,那按说不该由着贾珍的子来啊。
宝珠故作不解,其实心里也确实不清楚,因笑:“姐姐此话怎讲,我是什么身份儿,老太太又怎会惦着我?”
琥珀便掩唇笑道:“小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当日灵前认娘,现时满京城都在流传着姑娘的美名儿呢。都说姑娘得了小蓉***真传,也就咱们府上这样人家才能出得你这样的人。
再说了,就不提这些,谁不知道老太太喜欢标致伶俐说话爽利的女孩儿,象琏二、林姑娘、史大姑娘,还有我们府里的三姑娘。我虽是第一次见小姑娘的面儿,一眼就能看出姑娘和她们的相同之处来。小姑娘一看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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