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没有回应,但他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南玉调的背影,慢慢的,自足底开始引发了全身的战栗。那战栗既非为这刺骨寒冷,亦非为那狼袭的恐惧,这是种纯粹的不由自主的战栗,仿佛看着那背影在某个自己都没有办法确标定的瞬间做出了某个决定了一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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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脚步声明显漂浮不稳,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住了。牛仔爹的眉头紧了又紧,手上的木棍也停下了,盯着地上的图,想着这小丫头又要来发些什么牢骚。
半柱香过去了,一柱香过去了。这一老一少的也不知道是为个什么非要斗斗这无关紧要的耐。
终于,还是牛仔爹重重叹了口气打破了僵局:“丫头,你有话就说,又堵个什么闷气?”
这厢半天没个回应,牛仔爹一回过头去才瞧见好似化成雕像般的孩子,唯独一双明眸泪流不止,决堤一般。
“丫头?”牛仔爹急急上前,手忙脚乱抹着南玉调的泪,泪水与他手上的灰混在了一起,糊了一脸花儿,“你这是怎么个毛病?”
苍青的脸,灰白的唇,一双泪眼死死盯住男人。
“杀了它们!”
“什么?”
“杀了它们!杀了那些狼……杀了它们!杀死……通通杀死!杀死……”
“男儿!”牛仔爹一手将南玉调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想要平息这小小躯体迸发的激烈的恨与痛,“男儿……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知道吗?”
“杀了它们……通通杀死……唔哇……通通,通通都杀死……”
“好了,都杀死都杀死!好了……男儿,不许哭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南玉调又埋在牛仔爹怀里奋力吸了吸鼻子,伸头去看,那直接用木棍画在泥地上的图。
“什么东西?”
“地图。”瞧见小丫头不解却明显有了血色的脸,牛仔爹不禁浅笑,拾起木棍指在图上,“此处是营区,我早些时候去查过狼的爪印,狼群自西而来,数量在十只以下,应当是同个家系的狼,多半是因为其中有怀孕的母狼,否则,不会如此贸然袭击人。你看,在这几处布上陷阱……”
“等等!就算那些狼是从西方来,但也不一定会直线攻过来啊。以北林木稀疏,利于速战撤退,而以南灌木茂盛,适于伏击。狼本身就是极为聪明的动物,它们生谨慎,难保不会与我们迂回缠斗……干嘛老烟枪?你那是什么眼神?”南玉调不由得退了一步。
牛仔爹“呵呵”笑了笑,伸手用力揉揉南玉调的脑袋:“真是越来越中意你这鬼灵了!”顿了顿,指指这儿成堆的柴火又道,“狼难料,它们究竟会如何进攻自然无人能断言,但是,不管它们想如何,我等必然只会留出一条一路来。”
南玉调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用火逼?的确哦……狼是畏火的!”
牛仔爹点点头:“南面草木丰盛不适合点火,那就架弓弩、挖猎井,而我等悉数伏击西向路口,其它各面全都点上火把,将狼群逼到南面和北面,如此一举歼灭!”
南玉调盯着牛仔爹,仿佛这一刻有股逼人的光芒从这个沧桑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她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这才是老烟枪原本的样子,便不自觉道:“老烟枪……你应该穿上你的铠甲,举起你的刀,回战沙场的。”
男人猛地怔住,鼓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生硬地别开头,“去跟牛仔他们再积多些柴火来吧。”
南玉调故自摇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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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什么时候来?没有人知道。营区每夜篝火不灭,守夜人的神经绷得一天比一天紧。
排骨也烧得一天比一天严重,伤口流了脓、结了痂,却仍是骨模糊惨不忍睹。他每日迷迷糊糊,动不了,说不出话,睁不开眼,却又不像是纯粹昏迷那样安静,他似乎可以感受到身体的痛,只是无法表达。他是南玉调见过的活得最痛苦的人。
第五日傍晚,排骨突然醒了,鼓鼓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衬托在双颊凹陷的脸上显得尤为恐怖。他张了张嘴,发出些破碎的音节,仿佛那些被掐住脖子的人临死前的呻吟。他的双亲怕碰到他的伤口,隐忍地将他虚抱着,哭得一塌糊涂。突然,排骨癫痫发作似的激烈地抽搐了数秒,一抽气,又倒下去了。这一次晕倒,昏迷得极深,除了不稳的呼吸,他似乎已完全没了知觉。
南玉调站得远远的,她想,或许没了知觉,对排骨来说会轻松的多吧……
两天后,狼来了。如预料那样,两只狼掉进猎井,不知有几只被伤逃掉了,伏击处又当场打死三条。这一战,算是全胜。排骨他爹一人就独宰了其中一条,发疯了般用斧子一下一下把那狼剁成了酱,沾得一身血污。
好些天里,这些挣扎在饥寒交迫线上的流亡者终于露出些笑意。然而,蹲在一旁检查狼尸的老烟枪,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男人们等不及就把狼扒了皮,大卸八块。女人们用雪细细擦净狼,分好,腿上的拿去烤,背脊的片开来打算风干,剩下的部分整一锅炖了。
一时间,烤的香味弥漫了夜色。孩子们眼鼓鼓地瞪着那些烤出油来的,不住舔舐着唇,一步也不愿走开。
这一日,正是立春。
南玉调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春天的第一天,他们获得了珍贵的食物。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忐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牛仔爹跟前,并排坐下。
“老烟枪,我怎么老觉得心里头怪怪的?”察觉男子明显绷紧的神情,心中越发不安,“喂……别吓我啊!”
“没有……”
“哈?没有什么?”
“尸首中并未发现怀孕母狼。”
“什么意思?”
两人在夜色中紧张地对视,火光映照出他们脸上的惊惶之色,喧闹的人群里,只觉心跳如战鼓一般清晰急促。
“嘿嘿!你开玩笑的吧……说不定,这狼群里本没有什么怀孕母狼,”南玉调讪笑道,发现牛仔爹的表情时却也笑不出来了,“那意味着什么?”
“怕那是个地位极高的母狼,除去今夜来袭的,它身边定还有其他公狼保护,数量……怕是难以估量了……”
“等等!狼群中成员等级严明我是知道的,但在怎么样也不可能有成群公狼保护的状况啊。”
“丫头啊,”牛仔爹指指这广袤的森林,“你可知这是何处?”
南玉调一脸白痴:“北巘森林啊。”
牛仔爹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片林子是大落的脊背,自北向南延绵数千里,其中珍禽异兽、稀有灵药多不胜数,但真的敢进林子的人却是极少。20年前东珠的西征大将军一路长驱直入,半年之内攻破了西贡七座城池,却在攻入暮雾城时莫名其妙地战败了。不见对方一兵一卒,甚至连城门都没碰着,东珠军近半数的士兵就已一夜间粉身碎骨……”
“是狼?”
牛仔爹点点头,继续道:“暮雾城是座弧形城池,以北与北巘接壤,以西直通西贡森林,它是西贡国都最后也是最为坚固的盾牌。与北巘东珠不同,西贡种族繁多,各城也就相对独立,由各自的城主管理,城与城之间偶尔小打小闹只要不过分,皇室也不予手。而这暮雾城向来最为神秘,传说其城主乃狼神转世,训狼三千,神隐于这千里林海。所以,说这是北巘森林也好,西贡森林也罢,更多的人都叫它‘神狼林’!”。
南玉调当下一惊,后背微汗,自我安慰道:“传说而已,传说而已啊……”
“丫头,你可知再往南十里路就是西贡地界?”无视掉女孩眼中的惊讶,牛仔爹接着说,“在此扎营原本也是为了躲过冬天里饥饿的西贡神狼。三国毗邻的三座城池曾立下誓约除非大落战乱三家皇室同时宣战,否则永世互不侵犯。据说神狼虽凶残,却是极有灵,从未有过越境的记录。”
南玉调猛地磕了一下:“说了半天……就是说今日这些狼并非西贡那堆‘超生’严重的狼群咯?”
男子不知为何沉默地望向天空,月朗星稀的夜空,凉风刺骨,“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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