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教师大院的树已经光秃秃地脱了一层皮,原先老远就能听到的收音机声却格外沉寂,他们这次来,果然没能见到陈老头,管房大妈认得他们两个,扫着门口的落叶指指南边,“老陈头镇医院挂水呢。”
杭秋泽一凛,“他出什么事儿了?”
管房大妈吸了吸鼻子,“能有什么事儿,人老了,落叶归根。”
两人没在耽搁,急忙往南边跑去,镇医院不远,他们小病挂水也都熟门熟路,一路冲进去,段先生正坐在病房门口,踮着脚往里面看。
段先生从上海过来看望恩师的时间里一直宿在教师大院,老头子是吃早饭的时候倒下的,边喝着粥边高声唱着《费加罗的婚礼》,等唱到那句“gelo,epoisentolalmaavvampar”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段先生从房间叼着牙刷跑出来时,老头子坐在那张藤椅上,嘴巴像将死之鱼一样大大张着,尽力呼吸着空气。
现如今的老头子躺在病床上,挂着一瓶不知道什么的水,里面一滴滴缓慢流动的透明液体好像能够变成生命。
很快,报社大院的人也来了,寒暄一通又鱼贯离开,他们讨论,啧啧摇头,可惜,老人家晚年没过过好日子,命就快没了。
杭素学拎着一盒鸡蛋糕,神色匆匆。
“爸。”杭秋泽声音发颤。
“别哭。”杭素学摸摸儿子的头,又凑到床边去看老头子。
医院有很重的消毒水味儿,杭秋泽和沈沛澜坐在蓝色的接待椅上,看着大人忙里忙外。
“陈老师会不会就这么死了?”杭秋泽吸了吸鼻子。
宽大的袖子里伸过来一只手,穿过硬刺的毛呢料子握住他的,一股暖意散发开来,他们坐得很近,医院里人来往匆匆,并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角落。
“不会的。”沈沛澜低声道,手又攥紧了点。
杭秋泽没有答话,重重地回握了一下,两人从早上傻坐到中午,杭素学才出来,神色疲惫对他们道,“我们和段老师去食堂吃个饭吧,陈老师有交代。”
四个人,四副碗筷,几碟凉菜,每一个人都在沉默,最后还是杭素学先开了口,“秋泽,陈老师说你是他最后一个徒弟,他很看好你,希望你继续学小提琴,我和段老师商量了,你去上海念书,我也支持......”
“去多久?”杭秋泽打断了杭素学的话。
“不是不回来。”杭素学沉吟,“如果发展好的话,你可以留在上海,也是个出路。”
“那我不去。”杭秋泽答得也很果断,“上高中,考大学。”
“然后进厂当学徒?把小提琴丢到一边当摆设?”
杭秋泽愣住了,说话的是沈沛澜,语气很坚决,“你不该荒废在这个小镇子上。”
“沛澜说的不错。”杭素学劝道。
一直没说话的段先生开了腔,“你们也别逼他,强扭的瓜不甜,但有句话我可说了,老爷子这一辈子教出来的孩子可都是咱文艺界一股新生力量,前途不可估量的,孩子你可想好了,多少人扒着门槛求也求不来的。”
杭秋泽伸手向沈沛澜求助,说实话,他并不想走,他很厌恶频繁的挪动,每离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和物都不再属于他,转而他要去适应一个完全新的东西。
手没抓到什么,落了空,沈沛澜拳头攥着,好好的揣在自己的棉衣兜里。
杭秋泽像是彻底战败,“我再想想。”
说再想想,其实就是垂死挣扎,杭秋泽很清楚,因为第二天他在报社大院下面就看到黄鹂挨着沈沛澜妈妈坐着,麻利地卷着竹编篮子里一捆毛线,见他出来,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秋泽啊,我们可都听说了,去上海的时候记得给咱挨家挨户发点喜糖啊!”
沈沛澜妈妈也在笑,手里织着一件灰色的毛衣,“秋泽有出息,比起我家那个,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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