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璧成,就是她在人间受的苦,受完便罢了,异常简单。杨德生不喜欢她,她也从不喜欢杨德生,这样的婚姻,是绝没有任何好结果的。杨璧成,于任何一方而言,自然也不是好结果。
“我想,她是有自由关爱我,也有自由不关爱我的。没有人一定要她爱自己的孩子。”杨璧成说,“何况我过得也很好。”确实很好,杨老太爷毕竟是老乡绅,从前还是清廷的文官。在乡下村落里,已然没落的皇朝依然有无限的威严,年长的人仍认为外头只是新帝继位、改朝换代,过年总要太太平平的。而年轻的人,已经埋头在地里耕种,辛辛苦苦负责全年的口粮。杨老太爷同清廷一样,有十足的权威,仍固执地留着辫子,一道穗儿从上头挂下来。他盯着杨璧成长大,以根深蒂固的思想护卫着他,安安稳稳做本家大少爷。谁也别想越过他去,哪怕秦三小姐是如何背景的上海女人,在杨老太爷面前抵不过宗法二字。
“我会与祝小姐说清。我不能与她在一起。”
杨璧成的固执,总是来得有些莫名。他有的时候,是很无谓的,自己也不将自己当做一回事。有的时候,却又万分坚持,比如这一回,就千万般的不肯与副市长夫人的侄女儿生出什么然后来。
但杨振泽却第一回深思,如何与杨璧成谈及以后。他到底是年轻的,还没有败落成得过且过的样子,还有一份为情所热在里头。他笑过大哥的怯懦,甚至利用过他这份无所适从的恐慌,一步一步将他引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在他心里,杨璧成原本就应当是他的。羞怯和内敛的诱惑,让杨振泽自以为懂了他,看清了他。可之后杨璧成的所作所为,又着实还是一个活着的人,不是他的玩物。他喜欢的杨璧成,从一开始那个软弱而清秀的青年,渐渐成了复杂的个体。
“我知道了。”
他掐灭了烟,披了大衣匆匆往外走。
杨璧成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没必要问,也不会去问。上海这样大,他去何方都是去,所以就回去梳洗。梳洗完,立在窗前看着外面,大朵的西洋花落在窗帘上,扭出冶艳的弧度。天沉下来了,黑得很透彻,也许是因为落雪的原因,原本霓虹的洋粉色也淹没在夜里。一串昏黄的灯火,像落难斯拉夫贵族脖子里的钻石,零零碎碎地挂着,虽有亮度,也不过权当随意点缀。
杨振泽一面开车,一面蹙着眉。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权大过钱。可今日他是第一次想着,自己除去掌钱之外,还要掌权。一个码头哪里够,他要一片的地方,甚至更多。这样才有足够的筹码,他得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摸不着把柄,包括他的父亲母亲。
他去找程尔理,这人已然眼红很久。发财只有大家发财,没有独自做事的道理。于是他径自往巡捕房去,在路上轧出一条湿亮的痕迹。
第二十九章
日子过得很快,小年时阖家不言不语的吃了一回菜肉馄饨,还没用完面皮,转眼又快到了大年前夕。
刘妈伸手翻去一张黄历,踱着步立回原处。面容板得厉害,俨然是有些愤懑的了。双手插腰堵在门口,新制的蓝底棉袄上皱出两条“人”形印记。棉花塞的很满,将瘦小的身形衬得肥胖起来,有了年节该有的喜庆样子。不巧且令她不快的是,眼帘长了麦粒肿,只能掀开一条小缝瞪着帮厨的人,没有什么力道。
自小年始,申城已然进入繁忙的年节准备之中。年货买好了,堆了很多,各类菜蔬靠墙放着,足有半人多高。远在苏州乡下的杨老太爷也不忘唤人来上海,一挥手拨了船,舱里是数条手臂膀长的大花鲢,从苏州活着运来,如今在后院池塘里乱跳。一面跳,一面啃断了枯荷的烂茎,被刘妈用竹扫帚狠狠地对着头敲。大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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