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人要是也误会了……”
昊瑱愣了,说起来,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这两天小嫂子和将军说话不说?”
昊瑱突然的严肃让子安绷紧了神经,“说,很少,将军忙,抽空儿看看夫人,三言两语的就走了!”
“小嫂子……搭理他吗?”想不出合适的词,索套用子安说青杏的话。
“搭理!”子安回得痛快。
“看着……没什么别扭?”昊瑱也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子安认真想了好一阵,“没有!哦,夫人还给将军系披风绳儿来着!”系披风绳儿?昊瑱在脑子里过了过那幅画面,是三哥俯下身子还是小嫂子略踮着点儿脚?“行了,子安,天下太平,走吧!”
看青杏挑帘进来了,金桔放下手里正补的袍子迎上去,“看到什么了?”
张嫂和李嫂也跟着催问:“是啊,都看到什么了?快说说!”一早跟伙头军分饭的时候听几个兵士说什么总算熬到头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回来问小姐,小姐也是茫然。
青杏一脸惶急,顾不上众人的问话直奔容琳,直想去拽那停下针线抬眼看她的人:“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外边除了咱们这一座营帐,别的全拆了,车马少了一大面、人也都没了!”
容琳乍见她的惊慌还凝神,待听到末一句就轻笑:“你怎么还怕被扔在这儿?”
金桔她们也都笑了,张嫂打趣道,“你个小丫头没人稀得要倒备不住,象……李嫂,你们李大哥哪舍得扔下她?”比量了比量,还是不敢拿小姐玩笑,话临出口硬生生换成了李嫂。李嫂听她取笑,张嘴要反讥,一看金桔和张嫂都望着小姐笑,这才会过意,只得罢了,坐回去接着手里的活计——兵士们的衣服都是大窟窿小眼子的了,要缝补起来倒比绣花容易得多,连青杏都能上手,只是贺达那件被她们留给容琳了,金桔说得好:“小姐,贺参将这件要叫我们缝完就该成百衲衣了,穿上它再拿棍子就能唱莲花落,还是您来吧!”容琳这两天闲下来就在拾掇那些大大小小的口子,小针细线的一路补缀着,倒也有好处,至少能让心静一静……
看小姐自顾低头、众人也都不以为意,青杏也觉得是大惊小怪了,边坐下边辩解,“不是啊,小姐,是冷不丁看到四下里一个人都没了,这么大的地方就剩咱们几个,它吓人啊!要是再出来个狼什么的……”
话未落音,猛听一声痛呼,李嫂骂,“青杏,你要烂嘴了!青天白日的,你说点儿什么不好?你看你给我吓得!”她伸着手举给青杏看,刚扎的地方渗出血珠儿,青杏不看,装傻,“你吓着了是你胆子小,赖我干什么呢?”
金桔赶紧帮李嫂把血擦掉,让她放嘴里吮一吮,这边儿责道:“青杏,你这两天是要疯了,得着谁呛谁!”
张嫂凑趣道:“她是要把在子安那受的气全撒到咱们身上呢!”
青杏原是闹着玩儿,等听到“子安”两个字可就真恼了,“呼”一声就起身往外走,金桔赶着对张嫂、李嫂摆手,示意她们别再加杠,嘴里喊着:“青杏,你干什么去?仔细外头有狼!快回来!”
青杏气咻咻地回道:“我去喂狼去!”说着人到了帐外。金桔一看没叫回来倒把人气跑了,回身对容琳叫苦:“小姐,你看青杏……”
容琳不抬头,轻叹一声道:“由她去吧,转一转散散心就回来了!”青杏后来要挑的恐怕不止是子安,只是碍着她这个小姐的情面,不敢说的太多罢了!真要让她畅所欲言的话,她要说的怕和苏大夫不差上下!老话说“兔死狐悲”、“感同身受”,青杏和苏大夫许都是因当过“人犯”或正在当“人犯”而格外介意将军的所作所为,他们哪知道将军也是有难处的?……可将军难的是什么呢?若看那些人的来历,确该严刑峻法的,可那些人已然俯首帖耳了,还用得着……
“小姐,你在没在听?”看小姐自顾皱眉叹气,金桔提高了声音,容琳掩饰地用指尖理着眉头,笑道:“我在想别的。你们说什么了?”
李嫂和张嫂互相看看,陪笑道:“我们想问锁着的都是些什么人?看着倒是怪可怜的……”
容琳对自己苦笑,这李嫂和张嫂也是会看脸色的,怎么问的话也让她不待见?“李强和张勇没告诉你们么?”听小姐的声音象带着嫌恶,李嫂一缩脖儿,低头做活儿了,爱说话的张嫂没听出轻重,笑道:“告诉了!先把我吓得什么似的!心道咱们这不是和豺狼虎豹走到一道儿上了吗?结果这两天品一品,他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以往就算三头六臂,现在也让将军的人管制得服服帖帖的,叫往东不敢往西……”
“那你还想问什么呢?”容琳含笑,张嫂一听那冷冷的声音,这才知道小姐是不高兴了,想要往回收,哪还来得及?只得硬着头皮呐呐道,“也不想问什么,就是,那个,小姐,论理不该我们说的,那个,”一咬牙,索直说了:“将军对他们能不能好些?”
容琳只觉得一口气堵到口,噎得眼泪差点儿冲出来,硬压着,还是笑道,“将军对他们怎么不好了呢?”
张嫂觑着容琳的脸,看不出小姐打的什么主意,反不知该说不该说了,金桔急了,轻声道,“张嫂,你都说这么些了,还差什么?你这么说一半掖一半的、你想怄着咱们小姐?”她这几日神不大好,外头这些事都没上心,偶尔听青杏说个一星半点儿,还以为是她在和子安斗气在特意添油加醋,哪想到小姐已经烦心成这样?
让金桔说了,张嫂也不顾忌了,“小姐,现在都什么天了?那些人全穿的单衣,您看咱补的这些衣服不成样、他们身上的连这样还没有!那鞋……那鞋还有几个人的能挂住脚?再说吃的,全是杂合面的干粮,一人就这么一块儿,还不知够不够一顿的,还有……”
“好了,张嫂,我知道了,”容琳打断,每个人都在说那些人有多惨,她知道,她看见了,将军更该知道、更早看见了,她信他是另有打算,是以她每天也都在等着看他的对策,只是,一直没看到……她知道她是女流之辈,不该干涉男人的决断,只是再……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青杏的岔声语言难表地一路从帐外喊了进来,帐里的人早被她的喊声吓忘了在说什么,只顾往帐口拥去,容琳推开众人,一把接住像是跌进来的人,“青杏,何事?”青杏的眼泪象断了线,“将军、将军要杀他们!”
下一瞬,“小姐!”“小姐!”青杏顾不得擦泪,返身去追容琳,金桔匆忙道:“张嫂,你们快去找李大哥、张大哥!”说罢也紧跟着去撵小姐,张嫂和李嫂一拍巴掌,“这真是造孽哦!”跌跌撞撞地象丢了魂儿似的去找人了……
地软草长,容琳觉得每一步都象踩在虚空里,两个丫头扶着她,她依旧觉得借不上力,只是心里像有火在烤,无数的话都想挣出喉咙,她紧紧地闭着嘴,听着青杏边哭边说,“……过了那个草坡,就在那边,将军让人把弓弩全都准备好了,把那些人圈在中间……”
容琳不用听了,她已经看见了……荒漠的草原里,数百人也只是不起眼的一小簇而已……随着风,威远将军、李昊琛、她的夫君,肃杀的声音正清晰地传来,“……你们,能快过我们手里的箭吗?!”
容琳不敢再听、也不能再想,闭了眼,用她平生最大的声音喊出:“将军——”
她已用了最大的声气,那一声喊却没有她想要的振聋发聩,在风中颤抖着,听起来就象她自己的悲鸣……然而也是奇迹吧,竟有人听到了,然后象在一瞬间,那些人——人犯、兵士包括贺达、昊瑱全都不约而同地望过来……昊瑱看着是想要奔过来,却被李昊琛一把扣住,他的关切和李昊琛的面无表情同时映入眼帘,容琳,一干人印象中娴雅端庄、柔和有礼的将军夫人忽然就镇定下来,她淡定地站在众人的视线里,隔着人群望着不辨喜怒的李昊琛,似浑然未觉在天地苍凉、荒野长风中她的出现有多突兀,金桔和青杏没有她的从容,众目睽睽让两个丫头惶惑,青杏不知何时止了泪,怯怯地去拽容琳的衣袖,“小姐,咱们回去吧!”
容琳淡笑,走到这儿才想到要回去未免太晚了些,何况既要回去她又何必出来?!轻声吩咐自己的丫头:“在这儿等着!”容琳举步,所有的人、声她都不看不听,她只看到独自站在人群前面的李昊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容琳蹲身、万福、直腰、开口,语声清晰:“将军,他们罪不至死!”
李昊琛挺立如昔、语声冷肃,“然后呢?”容琳看着他,“没有了。”李昊琛意外,“没有了?”容琳不语,李昊琛在审视中看到她的坦然,神情不易察觉地松动,“你来,就为了说这一句?”容琳轻声,“这一句对将军已经足够!”李昊琛打量她,不动声色,容琳不让自己垂眸,只在心里叹气,她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毫无预警地,李昊琛笑了,乍然的笑容宛如容琳的出现,下一瞬,他的披风又覆到了容琳身上,“自己系上吧!”他漫不经心,目中的神采却是不加掩饰的温暖,用眼神儿警告容琳不要试图离开,他转身,重对着那些在原野罡风中瑟缩的人,“刚刚的话,你们听见了!罪、不、至、死!”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们本来罪不至死,但就是要不识时务、把活路变成死路,我也悉听尊便!”他的利眸一一扫过眼前的人,被看到的无不低头躲闪,“刚才的箭术,谁还要再看?”他忽然就和蔼了,甚至象带着笑,有几个兵士有意无意地把箭筒弓弦摆弄出声,披枷戴锁的那些人听了头就埋得更低,李昊琛扫视了一圈儿,语声一变,“不看也好!都记在心里就成!记着,两腿再快,快不过我们的羽箭!还有一句,你们的画像我已传遍沿路州府,若有异动,海捕文书即可签发,劝各位要有二心的话一定要避开官道,就算困死在荒原野山,也胜过极刑处死、株连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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