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李昊琛并未刻意加重语气,却让人觉得他说的话毋庸置疑,虽有些狂妄,听着倒不招人烦,尤其听在那为人父母的耳里,直可媲美十全大补定心丸了,齐氏又用指尖去揩眼角,杜尚书则嘉许颔首,“此言甚得我心!堂堂七尺男儿,理该有这份儿襟怀担当!庇护不了妻儿老小的,何以立于人前?贤婿能如此想,则不枉我们把女儿托付与你!”
“谢岳父大人抬爱!”李昊琛施礼,心道这杜尚书委实也是个妙人儿,女儿都嫁给人了,他才说“不枉”,显见是在告诉“我们原本是不想把女儿许给你的”,看来当初若非太子出面,这门亲确是作不成的,他和那徐兴祖的下场怕没什么两样。他们尚书家拿女儿倒是高贵得紧,也不知是都如此还是单对这三小姐不同。不过此时看来,杜尚书肯把心里的芥蒂说出来,不复此前几次谋面时的冠冕堂皇、虚与委蛇,当是不再挂怀之意。能有家主的认同,李昊琛亦觉心安,一时得意便侧目去看容琳,只见那小姐依旧半垂臻首微敛眉,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只从面上看来是个新嫁娘含羞的模样,李昊琛微露笑意,这小姐不牙尖嘴利的时候,倒颇有沉静恬美的可爱之处,心头一动,不由就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我和岳丈这里说话,你就不必陪站了,且去那边儿坐了吧。”
容琳不意他忽然对她说话,又是如此的声气,先就一惊,飞快地瞄向首座的爹娘,杜尚书和齐氏正了然于心地彼此笑看,容琳是个心思剔透的,一见即知爹娘在怎么想,顿时红了脸,不假思索就斜睨了李昊琛,十足的嗔怨,李昊琛也悟出一时忘形竟落了众人的眼,只得一笑看了别处。
杜尚书见了此番情形,只觉心头大石落地,招手叫容琳道,“你先别急着坐,爹有东西给你!”
容琳一听此话方解了尴尬,忙借机离了李昊琛身边,口里笑道,“爹要给我什么?”
家下众人也好奇,都看了杜尚书,三姨娘在座上笑道,“你爹给你的,自然都是好东西,管它是什么呢!”话虽如此,还是头一个张大了眼看着,齐氏瞅她一眼,未说什么,只叫过佩鸾吩咐了两句,佩鸾点头答应了退到一边,众人也不十分在意,纷纷看了首座,正看到杜尚书拿出一个檀木匣子,嘴里接着三夫人的话,“好东西倒说不上,只不过有两句话在里头,现下用得着了,所以今儿个才给她就是了。”
众人让他说得云里雾里,更要一睹真容,容琳也皱眉想着,终不知杜尚书何所指,只得接过匣子,抽去顶盖,一看锦缎衬底上,躺着一方缺角、裂纹的古砚,先是愕然,继则恍然,抬头看着杜尚书道,“爹,您还留着?”
三姨娘倚回靠背,笑道,“老爷,家里的好砚有的是,巴巴的给容琳这个,可是太小气了些!”
杜尚书笑,“你只说我小气!也罢,小气就小气!好在三丫头知道我要说什么!”
容琳合上匣子,面上有感激之色,“我知道了,爹。”
李昊琛在一旁打量她,暗暗称奇,他对砚没什么研究,看不出杜尚书所赠之物有何稀奇,故不解容琳的珍视缘何而来,其他兄弟姊妹也窃窃私语,均不知杜尚书此举是何意,倒是四小姐淑琳想到了什么,“哦”了一声道:“爹,你给三姐姐的该不会是那年我们几个在你书房里淘气、三哥和四弟失手打破的那方砚吧?”
听她这么一说,有几个年龄仿佛的姊妹兄弟就知道原委了,相互睒眼吐舌,杜尚书看着自己的儿女道,“这时候都想起来了?!”看儿女们皆笑,杜尚书又道,“那你们还记不记得打破以后又怎么样了?”当时在书房外听到几个孩子有埋怨的、畏惧的,还有说要把砚藏起来或者提议赶紧离了书房、爹要问起就说不知的,一言一语还在眼前儿,四、五年的光竟就过去了,当时才十岁出头的容琳已嫁做人妇,真是沧海桑田白驹过隙了!“记不起来了?那当时容琳说了什么有没有人记得?”
三公子起身离了座,“再不能忘的!当时三妹妹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瞒着,说‘这砚虽是御赐,终是死物儿,爹断不会把它看得高过我们去,况且爹还没来,何苦先把自个儿吓成这样?就算再怎么怕,这砚也回不了原样了,不若坦白跟爹说了,责也好、罚也好,都胜过在这里胡乱琢磨’,还说了两句文词儿,依稀记得是‘已然之事何须悔,未来之事不需惧”,我们依她的主意跟爹说了,爹果然没有责罚!”
三公子说着,其他子女点头附和,看来这事他们都记得,齐氏看了杜尚书,心道怪不得老爷那年酒后说这三女是个有见识的,当时还纳罕容琳在姊妹群中不显山露水的,怎么就让老爷注意到了,那时以为是念及容琳打小儿离了生母想让她格外眷顾才那么说,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么个缘故。李昊琛看了容琳,也有些钦佩的意思,照大家的话意来看,那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容琳的年纪该不会太大,竟能说出那番话,确是难得的了,正自转念,就听杜尚书道,“容琳,别的所有陪送一概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这两句话定要记着,不须悔、不需惧,即便是遇到天大的事,爹信你都会应付得了,况且又有昊琛在,就算隔了千山万水也是无碍的了!”
容琳抱了檀木匣子,低声道,“我记着了,爹,您不必挂心!”杜尚书点点头儿,示意她去坐下,佩鸾先得了夫人的嘱咐,这时就赶紧过来服侍,扶容琳归了座。
齐氏听了杜尚书的话,想起要紧的事,就问也刚坐下的李昊琛,“姑爷,你们在京中可以住到几时?”
李昊琛闻言又站了起来,陪笑,“回岳母,怕这一两天之内就要启程了!”
齐氏听罢呆眼,容琳听了只觉心头一窒,也怔在那儿:虽知早晚要走,却再也想不到如此之快!昊琛说完话看到容琳失神,才想起要埋怨自己糊涂,这事原打算在车上告诉她的,结果言语不顺当,竟把它忘了,此时见她愀然作色,又觉歉然又怕她不依不饶:这位小姐不是善茬子,这几日未让他顺心过一回,此时有父母兄弟撑腰,她要理论起来只怕他就周全不过来了,也罢,谁让他过错在先的?李昊琛挺腰,等着跟人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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