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支伞骨起(上)
申屠衍做了一个梦。
光怪陆离的旧景不停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一定去过那里,却又想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去过那里,最后定格在祁镧山下的那一片山坡上。
金戈铁马如黑色的潮水般压境,耳边尽是疾风劲草般的风声和战鼓声,一睁眼,他已身处这浴血奋战之中,喷溅的热血洒在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甜还是咸。
将军,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去!
看来我们中了计,能撤多少算多少!
好男儿抛头颅,弟兄们,来生再见!
他的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呼喊声,眼前是大晁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去,那些人,从十多岁时就入伍,甚至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过故乡,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金渡川,金渡川,竟是此生难渡。
天地忽然安静下来,死寂的荒原,盘旋的猎鹰,如山的白骨,季节飞快转换,从冬到春,又回到冬天,枯荣有时,却没有人知道这荒漠下的森森白骨。
申屠衍觉得自己躺在一座巨大的棺材之中,那低垂阴霾的天空便是那一片黑压压的棺材盖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永久的这样躺下去。
不死,不活。
苍茫灰白的天空下飘荡着牧羊女的歌声,蛮夷的女子比不得中原的女子,能够把歌谣字眼咬得准确已经是十分不易,那不成调的歌声便是大晁坊间极其流行的《伊川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醒来,已是宣德十一年。
他擦去了一身冷汗,但是湿冷的感觉紧紧拽住他的感官,很不舒服,睡不着,索性起来把水都烧伤,把柴劈了,把伞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干完了活,天便亮了。
他走到前铺的时候,发现并不是钟师傅一个人,还坐着一个白衣束发的公子。
这一日冯赐白穿得倒是规矩,简洁的白衣衣襟上描着几支修竹,煞是俊逸倜傥。他看着申屠衍出来,带了笑意,唤道,申屠大哥。
钟师傅疑惑,这两人何时这般熟络。
只见那少年殷切的握住了申屠衍的手,我是想请申屠大哥去暮归楼喝酒,上一次不曾尽兴,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个够到时候大哥一定要多给小弟我讲讲江湖上的轶事。
申屠衍看着欣羡目光的少年想,这冯少爷大抵把他看做江湖上的游侠了。商贾人家的少年,年少气盛,看过几个话本,读过几篇传记,便向往那些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江湖传说。
申屠衍眼神瞄了瞄,抽回手,可我还有些活没有做完。转身,便要去忙活。
钟檐讪讪,冯家是云宣数一数二的商贾,得罪了只怕他这伞铺明天就好关门大吉了,一只手把申屠衍拉回来,脸上堆了笑,他不忙,一点也不忙。
申屠衍皱眉,可是你昨天才说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做完,不然怎么赶上交胡家的那批货。
钟檐心想,好个申屠衍!脸上却不敢翻下面来,笑说,我不赶货,货没那么着急,冯家少爷请你喝酒是多大的面子呀!他藏在衣袖里的手狠狠拧了一把申屠衍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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