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的春祭呢,陈大哥,今日祭后就动土修闸?现下是过大年,还在下雪……”
陈演笑着点头,“漕上牵船过闸,隔几日便有人死伤,好不容易有个法子缓一缓了,别说是下雪,便是下刀子,漕帮和漕司上的人都得赶着办这事。”说罢,匆匆出门,骑马向县衙而去。
齐粟娘坐在内室里烤火,过得半个时辰,便听得七声半县台锣大响,鞭炮声大作,齐粟娘走到草堂门前,看到黑压压一行人从县城方向而来。
黑压压的浓云挡住了拂晓的光芒,天色暗沉沉的。前头“肃静、回避”虎头风火牌开道,中间清道旗、金锣、卫牌、大扇罗列。蓝绢重檐官伞下,陈演迈着官步,身后两队近百人的官员、士绅、举子秀才跟随。其后大红抬箱里是官府为天妃娘娘妈祖送上的“猪、鱼、鸡”三牲披红祭品。
祭品后,是连震云和李四勤为头的漕帮。虽是正月,漕帮帮众个个却是单衣薄褂,腰扎红巾,面色肃然。他们身后是漕帮供奉给妈祖娘娘的披红三头宴席面,上头八碗十六盘,菜名皆以黄纸贴上,极是丰盛。
从县城到高岗的路上,已是挤满了清河县民,鞭炮一路放了过去,河漕上的船只灯火通明,多有上岸随喜者。人山人海向高岗上而去,在新年第一天祈求妈祖娘娘保佑,
天妃宫前闹足了一天,陈演便在御坝前烧香开工,按连震云献上的图纸改造闸口坝上工程。不仅漕帮帮众欢呼雀跃,清河县民亦是欢喜不已。
天色将晚,寒风仍是吹着,齐粟娘远远看着坝上这般盛况,陈演这般慎重,清河漕帮为坝上之事竟是年节也不过,赶着大年初一开工,心中沉重,慢慢走回后院。
一正四厢的后院被高高的院墙围住,几乎挡住了这世里原本就不灿烂的阳光。后院的那张门,不过是两扇木板,她却连走出去的自由都没有。书房里摆满了陈演的河图、公文,江西夹吉宣纸、两球官纸厚厚地堆着,她的工程图却只能偷偷用眉黛制成炭笔来勾画。
她慢慢走到内室门边,伸手拉开了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似乎走进去,关上门,便能挡住深冬的寒意,但红木镶银的家私却总是泛着一层腐朽的死气,让屋子里的女人再如何隐忍,也喘不过气来。一阵寒风吹过,齐粟娘的脚像是被绑住了,没办法踏进房里,风透过她吹入了屋里,拨动了朱云锦帐,床头枕箱上一点金光微微晃了晃,温柔的微光轻抚着齐粟娘的心,不知不觉解开了她脚上的绳索。
齐粟娘走了进去。
如意金钗默默地躺在枕箱上,它不出声,却从没有离开过她。齐粟娘轻轻把金钗取在手中,手指划过钗尖,留下一道白白的印痕,钗尖是钝的。
“又钝了,还要再磨一磨才能用上……”齐粟娘低低喟叹着,打开了枕箱,拿出备份的工程图纸。与给连震云的那一份图纸不同的是,这一份图纸中的一处,用边福茂的玫瑰胭脂点了一个重重的红圈。齐粟娘凝视着那一处红圈,去?还是不去?
屋子里静得像坟墓一般,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停不到了。外头的寒风却是越刮越响,呜呜地呼啸着,从敞开的房门卷了过来。朱红锦帐荡到了半空中,朱红莲枝苏绸床帐被风吹得烈烈作响,床帐边如大海狂波一般起伏,拍打着齐粟娘的裙边,露出她虽包装着古老绣鞋,却从未裹起过的自然天足。
床帐边上,陈娘子教的,齐粟娘亲自绣的莲枝纹样若隐若现,齐粟娘伸出左手,轻轻缓缓地抚着莲枝纹,右手中抓紧了工程图纸,喃喃自语,“规矩,原是要进得去,也出得来……”慢慢站起,走到院中,看向院外的灰蒙蒙,看不到前路,却又狂风自由呼啸的天空,“不能不去……便赌一赌这五年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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